第49章 心之声(二十九)
黎弦走下天台,回到屋里。暖气立时簇拥过来,将她冻得微红的脸颊蒙上了水汽。
她缓缓走下楼梯,却不期然听见阁楼里的声音。
“沅沅。”程彬彬那雄浑的男主持音,此刻听起来有些低怯。
“嗯?”柳沅沅像是猫一般应了一声。
“虽然比你虚长几岁,但是在你面前,我感觉自己像个少年一样。”程彬彬挠了挠头,似乎为了表达自己而绞尽脑汁地铺垫。
“你本来就像个小孩。”柳沅沅不留情面。
“啊……那、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幼稚。”程彬彬的声音夹杂了些许焦躁。
“你问这些做什么?”柳沅沅似是不给他拐弯抹角的机会。
“我是,我其实是……”受到了质疑,程彬彬开始有些局促。
“我其实是想请你喝柳橙汁!对,就是想请你喝柳橙汁,那天你给我的那一杯,特别的甜。”他仿佛找到了迷宫的出口,蓦然又有了勇气。
“只是这样而已?”柳沅沅有一丝失望。
“不止是今天,我想以后每天都可以跟你一起喝柳橙汁。嗯……不是喝柳橙汁也没关系。”程彬彬好像终于把正题给点了出来。
“可以么?”对方没有马上回应,他显得小心翼翼。
“呵,”一声轻快的笑先响了起来,继而是那醇熟的女声,“那就走吧,你请客。”
听到这里,黎弦会心地笑了,踮着脚步离开了阁楼,唯恐惊扰了一对恋人。毕竟这个恋爱综艺节目,总要有人得到幸福吧。
黎弦穿过客厅,想要找寻秦正羽的踪迹,却没有找到。
这个平常老在她面前碍眼的家伙,怎么想找的时候反而哪儿都不见呢?黎弦有些纳闷。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不认识的电话号码。她没有多想,正常地接通了电话。
“请问是黎弦吗?”听筒彼端传来一个陌生的中年男音。
黎弦礼貌回答:“嗯,是的,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秦正羽的父亲,秦耀华。”在对方自报家门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脑海中找到了坐标,一字一句都清晰起来。
黎弦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扶住最近的一面墙。
回忆如海潮翻滚,那种恐惧交杂着痛苦汹涌澎湃。即使已经过去了等同于她有生之年三分之一长度的时光,即使早已在娱乐圈的摸爬滚打中洗练得淡定,再次面对这个划出她人生分水岭的人,黎弦仍不免心悸。
“……您有什么事吗?”良久,她只是走到摄像头之外,淡然启声。
秦耀华言简意赅地说:“我知道你还在做节目,就开门见山了。能不能请你在节目里拒绝正羽?”
听到这请求,黎弦不禁哑然失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一如当初,以一种温情脉脉彬彬有礼的方式提出最无情无礼的要求。
黎弦回道:“我觉得您多虑了,秦正羽有他自己的想法,不需要我的拒绝。”
“不,他需要。”秦耀华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的说辞。
黎弦眉头微锁,稍稍提高了音量:“您觉得他需要,又何必来对我说呢?在您眼里我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肤浅之人吧,随时可以替代。既然如此,没有我也可能有别人会出现,解决一个我并不能治本。您不觉得去跟秦正羽本人说这些,比跟我说更为必要吗?”
秦耀华以为她在置气,稍稍放低了姿态:“小黎,当年对你说那些话,是我太过分了,我向你道歉。但是也请你谅解我作为父亲的一片苦心,我不能看着正羽误入歧途。他为了上这个综艺,推掉了金色琴弦音乐会,放弃了与世界级著名指挥家雷诺兹先生的合作。”
“那是金色琴弦音乐会啊,维也纳一年一度的音乐盛典,迄今为止能够登台的华人寥寥无几。而雷诺兹先生更是稀客,他老人家已经年逾七十,这样的机会错过一次便少一次。”似乎是担忧她孤陋寡闻不能理解这其中的重要性,他又着重解释了一下。
“小黎,你就当是一个父亲无奈的请求吧。”骄傲如秦耀华,也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祈求之意。
黎弦攥着手机,牙关紧锁,眼皮微阖。听筒的两端是漫长的沉默。
“秦先生,恕我不能答应。”黎弦睁开眼,平静地回答。
然后在收到秦耀华愕然的反馈之前,她先挂断了电话。
她早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孩了。
黎弦从斜靠着的墙边直起身,转头向二楼走去,继续她未竟的目标。
次活动室的门关着,路过时隐约能听见里面有声响,黎弦尝试扭了一下门把手。咔哒——门没有反锁,只是虚掩着待人深入。
她缓缓推门而入,屋内的音乐遽然倾泻而出,先于那画面给她带来感官的冲击。
秦正羽独自坐在小沙发上,十指交叠着与额头相抵,鬓发松散地垂落着,俨然一幅沉思者的画像。黎弦的目光稍偏,在角落里找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一台留声机,也不知原本是放在哪里的,她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
此刻,唱片在留声机上旋转起舞,演奏出弗朗茨·约瑟夫·海顿的《f小调变奏曲》。尽管这是小提琴演奏的版本,黎弦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曲目。在所有的乐器之中,他对小提琴最为熟稔,也最为独钟。
窗帘半开着,一束薄光斜斜落在秦正羽身上。琴音忽快忽慢,曲调时扬时抑,而他身在声浪漩涡的核心深处,周遭的空气次序律动着,将他的面目都隐没于光晕之中。
黎弦隔着声色光影看他,那画面显得熟悉而陌生,明明他近在咫尺,却宛如梦幻般触不可及。活动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了,而当事人全然不觉。
她恍惚想起十七岁那年,秦正羽成为了新海交响乐团最年轻的首席小提琴手,风头一时无两。新海艺术中心的大型音乐厅里,所有的乐手都已就坐。少年身着黑色燕尾服,在满堂掌声中款款走入舞台,张开手臂向台下微微鞠躬致意,迎接更热烈的礼赞。
国家交响乐团一级指挥家刘永辉先生入场,与少年握手微笑。乐手们默默开始试音,提琴低哀,圆号高亢,竖琴伶仃,军鼓铿锵,万籁就绪。
那是一场新年音乐会,按照惯例是约翰·施特劳斯的主场。琴弦挥舞间《电闪雷鸣》,《蓝色多瑙河》静静流淌,一首接一首的交响乐曲回荡在偌大场馆内,恢弘壮阔,冲击着人们的四肢百骸。
她置身于这富丽堂皇的音乐圣堂内,仰望台上的少年。光芒万丈,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眸。
他们从来便是如此,本是云泥之隔,一霎际遇交会,终将各归宿命。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她怎么会拉他去参加什么小金音符杯这种不上档次的比赛,他又到底是多无聊才会答应她?
“为什么不说话?”在变奏曲停顿的间隙里,秦正羽忽然回身看了她,目光幽惑而深邃。
光影随他的动作而波动,将黎弦的思绪拉回眼前。少年长成了高大冷峻的男人,眉目里不改孤傲。
“秦正羽,你还热爱古典音乐吗?”她抿了抿有些发涩的唇,低声问。
他微微蹙眉,没有直接回答她:“为什么问这个?”
“你回答我就好了。”黎弦轻轻摇头,只是坚持。
“……当然。”沉默片刻,他吐出两个足以准确表达自己态度的字眼。
黎弦好像忽然释怀了一般,长舒了一口气。秦正羽久违地在她脸上看到了笑容,纯粹的不沾染一丝私念的笑。
暂歇的变奏曲又律动起来,琴音如湍如流,一连串明快中透着不协的音律接连而出,与她的笑容重叠在一起,显出一种矛盾的美。
“你只是来问我这个问题?”这种浮于表面的和平让秦正羽有一丝心烦。
转瞬而已,黎弦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熟练地搬弄出那套话术:“我不是特地来找你的,只是见你在听古典音乐随便问问而已。你要是觉得话少了,我还有一万种方式来点评你的艺术造诣,你的作品……”
她还没说完,秦正羽便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但他的话中又显示出了无限的耐心:“如果你还想玩这无聊的烂游戏,我可以陪你玩,但不是现在。”
黎弦听话地住嘴了,她本也没有心情在这心之声日里与他斗嘴。
“今天是心之声日,你不是说自己不是来玩的而是有任务的吗?”秦正羽淡然启声,提醒她曾经说过的话。
黎弦心里咯噔了一下,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地,他还是提起了这件事。
秦正羽既没有问她的答案,也没有表露自己的心迹,只是说:“还记得国王游戏吗?我现在要行使国王的权力了。”
尽管如此,弹幕们马上会意了。
【666真的王者,竟然把这一手藏在告白日使用。】
【秦老师出师了,麻将宝典可以扔掉了,赶紧出一本恋爱宝典[柴犬]】
【问对方愿不愿意做自己女朋友,对方必须说真话,nb啊秦老师。】
【弦妹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黎弦下意识握紧了手,指甲微微嵌入掌心也不觉疼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话语里。
害怕他问出那个问题,也害怕他不问。心如雨中归舟,跌宕飘摇。
“黎弦,是不是八年前不曾认识彼此,你会更开心?”秦正羽垂眸看着她,问出了一个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微哑的声音沉到她的耳蜗里,滑入五脏六腑之中,复而钻进她的脑海深处。
错愕片刻,黎弦偏过脸轻声喟叹:“一切都不能重来,又何必问这种问题?”
秦正羽却蓦地擒住她的手腕,不容许她逃避:“你只需要回答国王的问题,说实话。”
黎弦被迫迎上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眸,赤红近于血色。不知是出于亢奋还是什么,他的齿关隐忍着战栗:“我早就想这样做了,逼你在全世界面前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久违的共处唤醒尘封的记忆,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很多举动确实让她产生了回到过去的冲动。不止是那本从他床头掉落的滑稽的《麻将宝典》,不止是故京水族馆与新海水族馆重叠的寓意,不止是他任性地打扰她与许浩然的约会还邀请了苏湛分享心路,不止是他莫名其妙对宋书嫣抱有强烈反感,远不止是这些。
秦耀华可真是厉害,再一次一击命中她的软肋。她从来不在乎他所谓父亲的请求,他唯一的武器不过是秦正羽本身罢了。
她害怕的是所有的绚烂不过一场幻梦,更害怕这绚烂因她而沦为真实的平庸。
半晌,黎弦握紧了掌心,终于鼓足勇气仰起头回应秦正羽目光的追问。一滴泪滑过眼角,坠落在她轻扬的唇角边。
“即使能重生到十七岁那年,本性不变的你我,依然会重蹈今日覆辙。”她以最温柔的语调,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听到这回答,秦正羽却松开了她的手腕,没来由地笑了起来。似乎并不因她的拒绝而失落,反而像是得到了什么梦寐以求的事物。
“你终于承认,我们有过那一段过去了。”良久,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卡片样式的纸张,轻轻放在桌上。
黎弦垂眸,看见一张塔罗牌静静地躺在变奏曲的尾音上,名为《命运之轮》。
从来没有什么恋爱宝典,愚人者自愚。
23:59,正弦主义超话定时打卡。
【罪恶心理学:今天黎弦与秦正羽在一起了吗?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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