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放逐
秦正羽身着黑色戗驳领燕尾礼服,领口系手打纯白领结,每一片布料寸寸贴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有力线条。他信步走到舞台中央,向台下鞠了一躬,优雅得宛如古典音乐会的开场。
只要事情不关涉黎弦,他从来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只是每每遇到她,他都破格破例,乃至于离经叛道到不可思议。
开幕时缭乱的灯光都悄然退场了,现在只有一束柔光与月华一同聚焦在他身上,照见今夜唯一的主角。
古典音乐演奏者身着黑衣的dresscode旨在引导观众聚焦于音乐本身,而减少对演奏者的关注。但是此刻秦正羽昂首独立于舞台中央,面对着台下万人的翘首期盼,比满天繁星更璀璨夺目。
不需要主持人,秦正羽亲自作开场白:“感谢各位观众朋友来到《四季》演唱会。”
不独是开场白,他的所有作品也都是一人完成作曲、编曲、作词、校对和演唱。只要是他自己能够胜任的就绝不假于人手,只有创作以外的商务发行事宜交由经纪人林映彤打理。如果不是无心关注商务,以他的才能和名气大可独自成立工作室,不必挂在时代星光旗下。
现代音乐是一种工业,词、曲、唱各有分工,而发展到2022年的娱乐圈已经罕有歌手会独立创作了。除非是极具才华的艺人,否则词、曲、唱分派给不同的专业人士更能组合出最佳效果。在这罕有之中,秦正羽是一个,黎弦是另一个。
简短的开场白之后,秦正羽的目光扫过svip席位,顿了几秒。那动作太细微,令人分辨不出他是在等掌声稍歇,还是在寻找什么。
“第一首,《放逐》。”当他再次昂首,便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黎弦不禁哑然失笑,怎么会有人选择这样一首阴郁幽冷的歌作为演唱会的开场?这首《放逐》以管风琴为主要音色,有一种复古的醇厚美感,但是曲风偏冷晦涩难懂,音调反复不易翻唱,传颂度不如秦正羽的其他歌曲。
但这就是他的风格,越是长年自律看似老派的人,一旦产生某种执念,就越是要不顾一切去实现,哪怕离经叛道。
舞台后方的帷幕徐徐拉开,观众们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里不知何时放置了一架巨型管风琴。这种被誉为乐器之王的复杂乐器,极少从古典音乐厅里走出,更不会造访流行音乐演唱会现场。而现在秦正羽为了还原《放逐》的编曲,将这座巨型管风琴搬到了新海奥林匹克中心。
普通观众可能只体会到隆重,而黎弦更明白这是一种精准。是1:1复现曲目的精准,也是这场演唱会安排上的精准。
木质的管风琴最佳保存温度为二十二摄氏度,如果是室内演奏可以通过中央空调调整温度,无需挂虑。但是能够容纳万人的演唱会必然是在室外进行的,并不能保证温度。
清明过后的新海已经彻底告别了冬意,暖风熏得游人醉,到了夜间恰好是二十度左右的天气。而且这演唱会还非得是在新海开不可,这时节的故京夜间只有十多度,再往南方的越州又已经近乎夏季。除此之外,国内便再没有那么大的会场可以容纳下十万人了。
明明只是在室外放置至多一两天,温度还不至于会对管风琴的音质有明显影响,但他就是将这样一个微小的问题也考虑到了。
如古典音乐一般精准。
秦正羽转身面向伴奏乐队,高扬起左手。管风琴庄严恢弘的音色作序,圣咏般的伴唱响起,《放逐》里的每一个音节都有对应的乐手或歌手复现。
管风琴旋律带着浓郁的巴洛克时期风格,编曲与巴赫的赋格有些肖像。
“我感觉这票价卖便宜了,这哪止是个人演唱会,分明是音乐会呀。”周围有观众低语。
秦正羽缓缓启唇,他不需要指挥棒,以歌声就能指挥一整支乐队与所有观众的情绪。
“阿波罗永不造访的领地
月海泛滥漫无边际
魔女种下七十二根尖刺
钟表转动啮齿
张开血口蚕食约誓”
当约誓徐徐终了,管风琴的音柱再次被序列击响,缠绕着大提琴低哀的琴弦,吟哦的人声忽高忽低,共鸣出来自地狱的赞美诗篇。
只是一个乐章,便已足够让人感受到唱片与现场的区别,再精湛的刻录技术也难以将这般恢弘浓缩成一段电流。加入了古典音乐元素的悲情曲目,情感如成熟饱满的果实,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自然而然地坠落崩裂,远比那些流于表面的歌曲更震撼人心。
周围已经有观众在摇头,自己为何从前没有感受到这首歌的致命魅力?
“那禁忌的魔力
叫白纸写成十四行抒情诗
叫锁链磨出斑斑锈迹
叫烙印永不抹去
若主宰有仁慈
祈愿赐予失忆”
乐手踩着管风琴的踏板,重低音轰鸣如光电。秦正羽的每一个咬字都扣住踏板的音节,人声与乐声相互交叠抬升,层层递进,歌曲在厚重中攀到高音。
他的眼神很冷,口中却唱着撕心裂肺的词句。
演唱苦情歌的人不少,有人会将眉头狠狠拧成一个川字,有人会压低身子向地面靠近,有人紧握拳头好像竭尽全力,有人张开手臂把声音与悲情都宣泄出来,也有人双眼放空如落叶枯寂。
秦正羽不是任何一派的。他的冷不属于软弱的空洞,而要向上喷薄出张力。
黎弦听得入神,甚至忘了自己因什么而来到这里,仿佛自己也是他的忠实粉丝之一。原来冷冷清清的人撕心裂肺起来,也会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
“阿波罗永不造访的领地
被遗忘的旧址
随从不需名字
蝼蚁栖居地底
月光奉于高高在上的天际”
歌词在天际戛然而止,语言所不及之处还有乐器伴奏仍在延长余韵。到了乐曲的终点,所有乐器与人声共鸣,宛如一曲恢弘的音乐史诗。
黎弦自己也写词,脑海里有太阳、月亮、星辰,有宇宙万物可作喻体。她当然也知道锁链象征禁锢,烙印比喻深刻,但是当她想到秦正羽的时候,再痛苦也是美好的词汇,是绝妙药引,是完美梦境,是光也难以企及万分之一。
这首《放逐》有着太多生冷的隐喻,她不知道他将什么当作栖居地底的蝼蚁,又将什么比拟高高在上的月光。
只是当一曲终了,万人呼啸,掌声如鸣,她觉得自己像是那仰望月光的蝼蚁。
“秦正羽!秦正羽!秦正羽!”即使没有经过排练,此刻所有的观众都心有默契般呼喊起主角的名字。
她从来没听过别人的演唱会,不知道是不是也如今夜般人声汹涌。
一时间,又像回到了十七岁的夜晚,新海艺术中心的大型音乐厅里,她坐在人群之中仰望,少年在舞台中央接受热烈的礼赞。那是她从未享有过的尊荣。
现在少年走出严肃音乐的殿堂,依然能够轻易在流行音乐站稳脚跟,来去自如。
黎弦自嘲一笑。她也能够将古典音乐的元素融入到创作中,但是以管风琴编曲、驾驭一支古典音乐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即使她已经倾尽全力拿到第一,现实也终究是横亘着无法与他比肩的差距。
所以他把《放逐》放在第一首,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么?黎弦不禁猜想。
掌声久久未歇,才第一首歌就已经将今夜的气氛捧到巅峰。
“天啊,以前怎么没有多听听《放逐》这首宝藏单曲,今晚回去我就改铃声!”
“这场演唱会也太走心了吧,所有伴奏都是现场演奏的,成本得多高啊!”
“有些歌适合唱,有些歌适合听,主要是秦老师这样的歌那是一般人能唱出来的吗?这哪是开商业演唱会,简直是公益演唱会啊,这票价能收回成本吗?”
“怎么会有人能把古典音乐跟流行音乐融合得那么完美?既不枯燥,也不肤浅,完全颠覆了我对音乐的认知。”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喜悦,对于接下来的演出充满期待。
只有黎弦已放下随众人挥舞的手,轻轻靠在椅背上,早已习惯了任何放在他身上的溢美之词。她十指交叠着放在身前,平静而安详,仿佛在替他在人群中享受这满堂的喝彩。
黎弦头一偏,目光扫到前排的秦耀华身上。她不免有些好奇,这位顽固古板的父亲听完这一首《放逐》会作何感想?对方背对着她,看不出情绪,只是既然没有忿然离席,至少说明他还能接受吧。
秦正羽这人可真有意思,把两个对他不服气的人放到一块,用一首歌好好教训了一顿。黎弦自我解读了一番。
本来对秦正羽还抱有些郁结的情绪,但转念一想秦耀华可能也被这首《放逐》征服了,黎弦就觉得解气,心情也舒坦了不少。
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时而认同秦耀华的观点,做他对付秦正羽的矫正仪器;她时而认同秦正羽的观点,做他对付秦耀华的反抗旗帜。唯独没有想过,听听自己最真实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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