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掩埋
月亮彻底爬上天空，青州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凉，却抵不过人心中的悲凉。
魏凛任凭雨水冲刷着身上的血迹，冒雨尽力为大家找全尸身，让他们完整的入土为安。
后山的山坡上种满了樟树，四季常青，以前是玄鹰寨里的好景之一。他就选择在这里为死去的人建起坟茔。
土混合着雨水慢慢盖住一张张曾经熟悉的脸，大家躺在一处，就像往日一样。
没有棺椁，也没来得及弄上一块儿墓碑，就这样草草的掩埋了死去的人。
乱世之中，桃花源终究是昙花一现，不能长久。
魏凛的身后有很多人压抑不住哭声，李宝珠也是其中之一。
一切结束，雨已经停了，山寨中又一次迎来东方破晓。初升的太阳，驱逐了笼罩在每个人头顶上的黑暗。
生活还要继续，人们已经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哪怕是年幼如二丫，经过了一晚上，也再次扛起了生活的重担。残酷的社会下甚至不给人悲伤的时间，这一切，只不过是给每个人的苦难又添了一笔罢了。
还有不少事等着魏凛去忙。李宝珠独自一人回到家中，什么都没变，还是昨日她兴高采烈出去时的样子。甚至他们门上贴的喜字还没去揭掉。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下乌青，头发凌乱，身上都是血迹。没有魏凛来给她烧水，竟然洗澡都成了难题。
李宝珠忍不住厌恶的看了一眼镜中蠢笨的自己，转身出门试着去烧水。
有了之前跟着魏凛做饭的经验，她一步一步笨拙的自己试探着。
直到水真正烧起来，她才知魏凛为了每日给她烧热水洗澡多么不容易。
近距离的烤火让本来被雨淋湿的衣角迅速干涸，她的脸也渐渐被烤的通红。
这样不过才烧了一点水罢了。想要填满浴桶，犹如天方夜谭。
她一趟一趟提水烧水，又一趟一趟运到浴房。等到她要洗澡时，水却已经不太热了。
热水白烧了
李宝珠心里顿时一股无力，身上的脏污战胜了对没有热水的郁闷。她脱掉衣服，一咬牙迈进了浴桶中。
“嘶，”大腿因骑马摩擦的伤口沾到水，带起一股钻心的痛。
李宝珠这才想起来，她的腿被磨破了。低头一看，大腿根红肿中带着血丝。
伤口放到从前的她身上，那是头等大事，连身边的人都免不得受罚。
现在她却咬牙，使劲的忍了下来。寨中还有更多人等着齐修然去救，她不会为了这点小伤去分散齐修然的精力。
忍一忍就好，李宝珠，你能做到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眼睛因为疼痛本能的蒙上一层水汽，李宝珠憋了一口气，径直的坐到了浴桶中，好一会过去，她才缓慢的擦洗起身子。
等到一切结束，疲累的她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不要！”李宝珠大喊一声，从梦中醒来。脑袋已然出了一层冷汗，心脏急促的跳着，眼神迷离，显然还未从梦境中抽离。
她又梦到了昨日的场景，梦到叛军进入寨子，大家接连的倒在血泊之中。二丫、小虎、王猛
最后魏凛也倒在了地上，闭上了他那双永远带着希望，灿如繁星的眼睛。
李宝珠不敢再睡，慌张的趿拉着鞋下床。
外面日头高挂，看样子已到正午。不知魏凛可会回来，她不愿让魏凛如此境况下还要为她做饭，时隔多天，再次尝试了起来。
另一边，魏凛和李宝珠分开后，又领着人去清点物品，修补寨中受损的地方。
这一役，寨子中大半的男人死的伤的伤，人手不够，魏凛凡事都亲力亲为。
“大哥，休息会吧。”小虎看着魏凛手中不停的动作，忍不住出声劝阻。他们的伤都清理完了，可大哥到现在还没有治伤。
“我没事。”魏凛身型都没顿一下，继续干着手中的事。
小虎真恨自己平日的巧嘴现在却说不出一句俏皮话，无奈叹息，转身走了。大哥不愿去治伤，他就把齐修然给叫过来好了。
不过半盏茶，小虎又带着齐修然匆匆地回来了。
魏凛也干完了手中的事，抬头看见来人，心里想起了什么，没有挪动脚步。
直到二人走进，魏凛率先迈步往距离这里最近的议事厅走去。
这就是要去看伤的意思，齐修然在魏凛身后用眼神质疑小虎，“这就是你跟我说的不肯治伤？”
小虎假意没收到对方的眼神。最后一个迈步进去，回首关上了门。
“脱了衣服我瞅瞅，这么生龙活虎，一看就是死不了。也就是小虎求我我才来。”齐修然假意嗤鼻，手中动作却不停。带着小心的脱下魏凛已经看不出颜色的上衣。
“靠！你是铁人吗！”看着魏凛左肩上一条足有两寸的刀伤，齐修然差点忍不住爆粗口。
伤口因为雨水浸泡，皮肉外翻着。到现在还没发烧都是万幸。
齐修然面色严肃起来，手里迅速翻找着要用到的药材和刀具。
他先用酒把刀消毒，再放在火上烤过，生生剜去魏凛肩头的腐肉，再一把撒上配置好的草药，最后缠上纱布。
小虎随着齐修然的动作，倒吸一口凉气，不忍再看。
魏凛却一声未呼，舌尖紧紧抵着虎牙，强自忍耐。
“一会儿必须回去休息！晚上要是发烧就让李宝珠去找我。还有这堆药，拿回去煎了，早晚各一次。”
齐修然边说着，手中动作不停，故意把医嘱写的晦涩难懂。他知道要是魏凛肯定不会照着上面写的来，甚至不会听他唠叨。欺负魏凛不识字，写了份极难理解的医嘱单子叫魏凛回去带给李宝珠。
“喏，”齐修然吹了吹单子，让墨迹尽快干掉。他又叠起来放在了药包之上，嘱咐道：“这个也交给李宝珠，这是煎药方法，别忘了。”
“嗯，你再给我一瓶抹外伤的膏子。”疼意慢慢过去，魏凛才开口说话。
趁着齐修然又转身去医箱中翻找，小虎忍不住把心底一直担忧的事问出来：“大哥，以后可怎么办？”
“去青州城。”魏凛眼中没有一丝犹豫，“庄文山答应让我做什么兵曹从事，反正是个管兵的大官。明个咱们就去找他要官当！”
“大哥要去做官？”小虎不解，寨中谁不知道魏凛的身世？他小时候就是因为家中被当官的排挤才来的这里。
连齐修然也停了手头的动作疑惑的看着魏凛。
“不仅是我，是我们。寨子中的所有人，我要让他们光明正大的进入青州城。”
魏凛说这话时眼中闪着别样的光，小虎似懂非懂。但他知道，大哥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如此说，定然是此事有成功的办法。
虽然世道渐乱，青州或许马上也不太平，但确实比在这里安全。
“没有权势，没有兵，谁也保护不住。”魏凛淡淡的说。
不仅是解释给屋子里的两个人听。其实更是说给他自己。小虎有心魔，他又哪里没有？
他厌恶当官的，就像小虎讨厌宫女一样。他们心里也清楚这样的恨没有道理。但是人若不把恨寄托在一类人身上，这不公的命运何解？
拿着齐修然找出来的药膏，魏凛没有再回去和大家一起，而是转身往家中走去。
“你回来了？快看我做了午饭。”李宝珠有些小得意的说，见魏凛回来那双眼睛终于带了一点光彩。
她脚步有些不自然的走进厨房，端了自己做的炒冬瓜放在桌子上，又盛了自己蒸的麦饭。
魏凛没去管这些，他先不动声色的扫过李宝珠干净的脸颊和衣裙，看着她故作轻松的走路姿势，举起了手中的药：“你先回屋把药抹上。”
“你怎么知道？”李宝珠接过魏凛手里的药。话中既惊讶还带着三分羞意，毕竟这伤处实在难以启齿。
“我学马的时候不肯承认比王猛慢，咬牙坚持了一天，把大腿都磨烂了。”
“哦，是这样啊。那你尝尝我做的菜，我去去就回。”
魏凛闻言坐到桌子上，没多想，夹起了一大口菜往嘴里送。
“咳咳咳，”咸的他赶紧扒了两口饭。这饭倒是蒸的软糯适口，可这菜怎么这么咸，简直是要打死卖盐的！
他偷偷的看了一眼门口，李宝珠上药还未回来。
魏凛赶紧配着四大碗米饭，把李宝珠炒的咸倒牙的冬瓜吃的连汤都不剩一滴。
“这”李宝珠回来就看见空了的盘子，她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第一道菜啊！她还没尝过味道呢！她的小冬瓜，魏凛吃的这么干净，一定很好吃！
“我实在太饿了，你做的又好吃，我一激动就吃完了。”魏凛带着歉疚，真诚无比的看着李宝珠，“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做。”
李宝珠想，他累了这么久确实应该多吃点。听到自己做的好吃又忍不住有点开心，“那我以后每天都给你做饭！”
只见她说完，魏凛身影就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一样，少有结巴的说：“不，不不用了。还是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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