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叶馨和陆桥对视一眼，明显看到对方的眼里有些许不赞同。
自从杨芨那件事之后，柳卓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消息，也看不到人。可是叶馨还记得柳卓遭遇的事情，总觉得对方和自己聊的也许是件要紧事。
她沉默了两秒，最终点点头，又朝着陆桥道：“我们把事情说清楚就过来，时间不长的。”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在电梯里的时候，叶馨打量对方的背影，总觉得柳卓和之前有些不同了，明明挺直着腰杆，却看上去总有些佝偻的意味。
大概他内心是已经弯下腰了的吧。叶馨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心想，毕竟时过境迁了，许多事情也发生了变故，就像我喜欢他那颗心一样，也属于变故。
按照许多年前，她如果能够单独和柳卓谈话，或者去哪里，估计心脏都要从胸口里跳出来。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甚至没有任何期待，只想知道柳卓找自己要说什么。
柳卓找到一处还算人少的地方，停下脚步回头对着叶馨道：“就在这里说吧。”
叶馨点点头，好好看向柳卓时才发现，对方的脸色不太好：“学长，发生什么事了？”
柳卓的脸色很憔悴，大概之前被杨芨纠缠得不轻。他整个人看起来颓败极了：“对不起。”
“我大概都知道了，那天的事情。”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对吧？”叶馨隐晦地绕了个小弯子：“你的事情，我基本都听说了。”
柳卓听罢，忽然笑了一声，有自嘲的意思：“我是不是很蠢？拿了钱就退出杨氏。”
“认真的人容易倒霉。”叶馨双手抱怀，看着柳卓的模样忽然感觉有些失落，可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落，只是叹了口气道：“或者说，较真的人比较容易倒霉。”
柳卓恍惚了一瞬间，露出他真空的内心，随即又恢复原状：“你说的对。”
“叶馨，我今天来找你，确实有事。”柳卓不愿和叶馨剖析自己的内心，直奔主题：“我听说你继承了所有遗产，恭喜你。”
这件事没过去几天，叶馨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这期间连她自己都还没适应这件事，没想到柳卓已经知道了。
看到叶馨疑惑的表情，柳卓解释般地开口：“几乎所有同学都是知道了，我也是听之前的学弟说的。”
估计是黎裟的男朋友传出去的，叶馨听了这话，心中有了猜测，黎裟的男友和她也是大学同学，肯定聊天的时候就说出去了。
叶馨委婉道：“学长，说正事吧。”
言下之意，我的遗产和你没关系。
柳卓双手插兜，语气很严肃：“这就是我要说的正事。”
“我想和你合作，一起开一家公司，你只用入股就好，其他的问题都不用操心。”
言语间，她感觉柳卓这是来骗钱的，哪里是来说正事的。
叶馨皱了皱眉头：“学长，你在说什么……”
——傻话。
柳卓却说得一场认真：“我没有开玩笑，你知道我的能力，我们合作你大可放心。”
叶馨听了这话，没忍住：“我出钱和你一起开公司，然后当甩手掌柜，你是这个意思吧？你这话说的，好像赚钱就是信手拈来的事一样。”
“什么保障都没有。”
柳卓听了这句话，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提高音调：“你和陆桥在一起就算有保障了吗？”
“陆氏的钱又不是你的，更不是陆桥的，是陆昱的！你以为你一个局外人能分到几杯羹？”
他的声音实在太大，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关陆桥什么事？”叶馨听了这话，几乎都被气笑了。哪里怕被他吼，声音比他更大：“合着你是觉得我非要和谁在一起才会有保障是吗？我赚那么多钱全靠别人的保障是吧？”
“你说说，我得到的什么东西是陆桥给我的好处，陆氏给我的好处？”
柳卓被叶馨的质问讲得噤了声，气势忽然就弱了下去，声音也小了：“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太着急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我只是太恨杨芨了。”
叶馨没能理解这两句话的逻辑，打心底开始有些不愿聊下去了，可是那点儿八卦的心思还是让她开了口：“学长，到底怎么回事？”
柳卓垂眸，人逐渐低下头去，好像棵掉光叶子的柳树：“你已经知道的，杨芨爱的是别人，连和我奉子成婚的孩子也是别人的，和我在一起都是为了报复家里人，因为在她眼里，我不如她喜欢的那个男人。”
叶馨挪了两步，肩膀靠在墙上接着听：“我听说了。”
“我一直都知道她不爱我，可我一直和她在一起，只是以为真心能感动她。”
“而她的孩子，那个不属于我的孩子，也报复了心存妄想的我。”柳卓的眼神好像是在回望很遥远的过去：“我一开始不相信这些传闻，我企图向所有人证明我自己。”
“我做了所有的我原来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以为这样杨芨就会回心转意。我以为这样，杨家人就会认可我。”
“甚至于我有段时间见到万谦和杨芨的妹妹在一起了，为此生出了希望。”
“可是后来。”柳卓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可是后来。”
他说不下去了，叶馨却想到了。万谦还是回头找了杨芨，要和杨芨在一起，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找回了杨芨，把柳卓的希望打碎了。
柳卓用鞋底蹭了蹭灰色的石板路，好像这样就能显示出自己的不在意来：“杨家人怕杨芨和我离婚，怕万谦上位。他们从没正眼看过我一眼，这时候却对我好了起来，请我吃饭，给我钱，说我的努力他们全都看在眼里的。”
“他们说，只要我不和杨芨离婚……他们给我开了无数条件，甚至给我拟了一张合同。”
“这个时候，我好像又变成了这个世界上他们最需要的人。”
叶馨大概理解了柳卓的感受，她之前猜测过，柳卓不和杨芨离婚，可能是因为还爱着对方，就算被伤害了，也还是有想要阻止杨芨不要走歪路的苦心在。
可是柳卓的语气里只有失望和痛恨，没有她猜测的一丝狗血情绪在其中。
柳卓像是被打开了开关，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完全没了往日儒雅的模样：“我不和杨芨离婚，只是想多看看她的丑态，想要她着急到不得了。”
“这样等我和她离了婚，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嫁给万谦，人生就会完全毁掉。就算不毁掉，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我希望她总要受一点折磨，总要知道后悔的滋味。”
柳卓说这些话时，眼里全是愤恨，语气再次逐渐变得激烈起来：“我看透了这些人，他们看不起任何人，也不会在乎什么真心不真心的。”
“所有人在他们眼里都是工具，有用时招招手给点好处叫人做事，没用时弃之如履。”
“他们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谁都看不起我。”柳卓不断地质问着：“我做错了什么？”
叶馨在这时候，忽然想起了陆桥。陆桥在那天被陆父砸了脑袋后，露出过和柳卓相似的表情，是那种看清自己却仍然不理解的疑惑。
里面有迷茫，看清现状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的迷茫。
叶馨也在这一刻理解了自己刚刚的失落从何而来。
她失落的是，能叫人不去伤害人的，大部分时候是利害关系，而不是道德。可正好的是，她和柳卓都处于食物链的下方，是利害关系里最无害的，所以会被人随意地差遣使用。
她失落的是，她就算知道这些，也还是会因此觉得难过，没有学到一点看客对于这些事情的默认。
“学长，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想清楚自己要什么，而不是忙着开公司，忙着证明自己被人看错了。”叶馨歪了歪脑袋，靠在墙面上，声音有些无力：“你现在很冲动。”
柳卓猛地抬起头来：“我没有冲动，我是想好了的，我们的钱完全够做启动资金了。”
“你为什么要找我？愿意拿出钱和你合作的人一定不少。”叶馨就算听了这些话，也并没有被说动。她向来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搀一脚。
“因为我知道你的事，我觉得你会理解我。”柳卓的声音逐渐变得平缓起来：“我知道你家原来有资产，我知道你爷爷是被坑害的，也知道你父亲被人坑害过，所以家里现在才变成这样。”
“我们都是受害者，所以你一定可以理解这些人的坏。”
叶馨皱着眉头没说话。
柳卓觉得自己有机会说动叶馨：“这些事你都见过的，你也知道他们的不靠谱。”
“我看得出来陆桥对你很好，可是这种好能有几年？”
叶馨听到这里，很想打断柳卓，可是忍住了。她小巧的五官全皱在一起，可还是不说话。
“他总有一天会抛弃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回去做他的少爷，这件事仍谁都看得出来，你不可能看不出来。”
听到这里，叶馨在心底认同了两秒。她虽然愿意相信陆桥想做入殓师一辈子这件事，可是也看得出来陆桥对于这件事随时一副摇摆不定的样子，但到现在为止总是坚持下来了。
她挠挠鼻尖，听着柳卓继续说：“你只是一个在他体验生活时候陪着的陪衬，等他回到陆家，还会需要你吗？”
叶馨听不下去了：“学长，可以了，别说了。”
她皱着脸，很嫌弃地道：“是这样啊，我不需要别人来这么劝告我。其次，陆桥和我就是朋友关系，他是陆少爷的时候，我们俩就是朋友，他现在是小陆，我们俩也还是朋友，没变过。”
“最后，你现在的情绪全是不甘心和愤怒，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不能想想自己要什么再做事？”
“我的钱虽然是继承的，但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没理由也没义务要拿出来帮你成长，帮你胡闹。”
叶馨站直了身体，之前心里的那些失落一点都没有了，转身就走。
柳卓被叶馨一番话说得不知所措，他以为叶馨最多会愤怒，会不接受劝告，会傻傻地走掉，但是最后总会想明白的。
可是没想到的是，叶馨根本没有愤怒，甚至不在乎这些话，并且一语道破他现在的迷茫和急躁。
他站在原地，呆呆看着叶馨离开的背影，那个娇小的，但永远理直气壮的背影。
也看见陆桥半路上走出来，看到对方回望了自己一眼，眼里一丝情绪都没有，只是在看叶馨时，好像多了些笑意。
陆桥原本是从楼上下来找叶馨的，却躲在拐角处听完两人后半部分的对话。
他在听到柳卓说自己的那些话后，拳头都气硬了，多想跳出去对着柳卓说道说道，自己有多喜欢叶馨，可接下来他就听见柳卓把自己的动摇也说了出来，甚至说，这件事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说叶馨肯定也知道。
而叶馨没有反驳。
之后叶馨的那番话，也戳中了陆桥的痛点。
不甘心，愤怒，从而做出来的事情。
不就是自己去当入殓师这件事吗？
柳卓的事情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我胡闹那么久，她肯定也看出来了，可为什么还是说相信我，为什么还一直陪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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