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歨诸
月落乌啼,荆棘遍地的森林里有一群人正在奔跑……不,他们在逃亡,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严肃而担忧的神情。
领头的是一个少女,媚色天成,即使粗布衣裳也抵不住那姿容。但此刻,她的脸上隐隐出现鳞片一样的纹路。她身后牵着另一个年纪还小些姑娘的手。小姑娘长得白净,稚气未退,但眼神坚定。
她们身后的七八个人都警惕的边跑边看四周,荆棘划破了他们的衣袖,裤腿,鞋底也渗了血迹。可没人发出一点声音,甚至如履平地,不曾行动迟缓过。
撇开乌鸦叫声,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忽然领头的少女停了下来,给小姑娘说:“歨诸,你带他们在这儿,我去探路。”
“姐姐……”歨诸不同意。
少女厉了声色,“听话!”
歨诸咬着嘴唇,点头。朝身后的人走了一个停下来的手势,少女见状才转身走向前面的森林。
“呜!”
这号角声吹得响惊云月,惊山鸟。传来的方向是氤氲的水面上,黄色的灯光偏偏要插入冷色的夜晚,撕破这片祥和。
号角声越来越近,歨诸的唇就抿得越近。
这些人,为了捉他们大张旗鼓,甚至开始吹军中的号角挑衅。同为人,差别就是天地万丈。
停了。
号角停了。
“歨诸姑姑。”有人轻轻喊了一声。
歨诸知道他是在担心姐姐,她也心慌得厉害。尤其是船只上的号角声还中途没有响起过。然而一向探路很快的姐姐还没回来。
再等等。
突然水面涌起数丈高的水墙,继而有瞬间坍塌。落下的水瀑砸得他们头疼。
一阵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引入作呕。
歨诸顾不得湿了的衣裳,大惊:“姐姐!”
她想冲向前去,但是身后还有需要她保护的人。七八个白净的小生慎重的看着他们的姑姑,沉默了一会儿,先前叫歨诸的男子开口:“姑姑,我们想一起……但是,不能给姑姑拖后腿。”他还对歨诸笑了。
“我们在这等姑姑和兮妃……和竹兮姑娘。”
他们太弱了,不能保护主子还要主子保护,就尽最后一点忠心不去拖累主子就好。
歨诸咬咬牙,设了一个小小的结界,劈了一个树叶多的枝丫放在少年们的身上,迅速向竹兮消失的方向寻去。
“被生公公,娘娘和姑姑会没事的吧”
“会的。”
树叶下再没传出声音。
江中水被庞然大物卷入空中形成巨大的水柱,大物身上有些金色的咒文,它在嘶鸣,极其痛苦的扭动身子,不得半分解脱。它死死盯着船只,眼如铜铃,张大嘴巴,长长又尖锐如匕首的牙齿暴露在外,蛇信子还在向外探。全身都是青色的鳞片。
是条大蛇。
船只上,站了好些人,围成了一个法阵。他们老少都有,穿着官服,双眼里兴奋,有慎重,有憎恶。他们都死盯着大蛇,嘴里念叨着:“果然是妖!”
“杀了这大妖,还我大梁太平!”
“就是这妖断我大梁龙脉!”
有个较年轻的官员,喊着:“杀蛇妖!”
“杀蛇妖!”三两个人附和。
“杀蛇妖。”
“杀蛇妖!”
……
附和他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齐声,震耳欲聋。似要撕破这黑暗迎接他们的太平盛世。
歨诸看见大蛇蜷曲层层护着自己的腹部,回想这几天的姐姐异常,她有一个不适宜的猜测……
“快快快!”
“蛇妖有孕,法力不足。”
“别放开她!”
竹兮还在嘶吼,她要杀了这些人,她已经避开尘世,私逃至此,不曾害过一个人。为什么要对她赶尽杀绝
歨诸对他们多人没有胜算,还是拦截了那输送在大蛇身上的法咒。她也被震得内脏倾覆,忍住喉咙的血腥,血液却从她的眼口流出。
“是她的宫女!”
“肯定也是妖!”
“杀了她!”
……
来捉妖的人,却神色一松。歨诸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闪躲,她身后就扫来一记蛇尾,将她拍入江中。初冬的江水也是冰凉刺骨的,歨诸被冻得呛了好几口水,喉咙直至胸腔都都麻木的冰。
“轰!”水柱砸入江中,激起巨大水花。
她还未做出反应,又被窜进水里的大蛇叼在嘴里带到陆地上。她被重重摔在地上。
“失心咒”
和噬心咒不同,失心咒会让人失去理智,攻击下咒之人指定的对象。
“姐姐!”
这怎么办,她解不开失心咒。歨诸就算拼尽全力也抵不过竹兮的一招,不然那狗皇帝也不让这么多人来对付姐姐。
蛇身的竹兮又盘在地上就有两丈多高,居高临下俯视小小的歨诸。蛇尾不停再摆动,她在瞄准时机,准备对眼前这个人类一招致命,她不喜吃人。
“轰!”
树叶与尘土扬起,蛇尾扫来。歨诸已经很开避开还是被蛇尾扇中了腰,整个人睡在石头上。
船只靠岸,甲板上的人冷笑着,“歨诸姑姑还是莫要挣扎了,被兮妃娘娘吞入腹中也不过一眨眼的事,不会太痛苦。毕竟妖生性好杀,嗜血吃人。想是兮妃娘娘已经很熟稔了。”
歨诸冷眼看着说话的人,施法击船底,船身晃荡。听上面的人惊慌失措,她冷哼了一声。
“好赖不听,也不活太久。”他转身对捉蛇的人下令,“吃了她!”
竹兮吐着蛇信,缓缓向歨诸游去,她现在没人意识,接收到的命令是吃了这个人类。
吃了她!
歨诸只是个人类,没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受了内伤,腰还被竹兮的蛇尾拍断,她现在喘口气都困难,不能挪动半□□子,更别说闪躲已经没了心智的竹兮。
“歨诸姑姑!”
几个少年冲出来挡在歨诸身前,他们双腿打颤,瞳孔里透漏这害怕,却还是张开手,即使力量微不足道,但他们还是想挡着这个庞然大物。
歨诸睁大眼睛,终于漏出一点惊慌。她想让他们走,可她发出的声音太细微,被少年们的粗气声掩盖。
“被生公公……”他们好害怕,他们逃出宫来,还没见过父母,还没见过歨诸姑姑说的梅薄仙女,还没去过高在琳琅山上的书院。眼前这条大蛇的牙齿一颗就能把他们的身体穿破。
被唤坐被生的少年,额角留着汗,他说:“别怕,那是兮妃娘娘。”
他们看向大蛇,好像是没那么怕了。
歨诸却看向被生,他怎么知道
蛇尾轻轻一扫。
“啪!”
惨叫四起。少年都被拍飞起来又落在地上。
他们大抵伤得不重,还能大喊:“娘娘!那是歨诸姑姑啊!”
没用的。
歨诸不甘心,却没有办法阻挡。她闭上眼等待预料之中的剧痛,却听见穿刺的声音。
“咔嘶!”
有温热滴在她脸上。
“被生!”
“被生公公!”
蛇尾穿过少年的腹部,尾尖还吊着一块布,有液体顺着尾巴流下,滴着血线。歨诸看得眼睛发涩,喉咙哽咽。
“被……被生……”
被生低头看了看腹部的冰冷,眨了一下眼睛,又看向歨诸,“别看。”
“唰!”
蛇尾收回,竹兮开始不受控,变得异常暴躁,反复打滚,扫断了一小片林子。
“废物,布阵!”
“下咒啊!”船上一阵惊慌,有人怒吼。
被生生得乖巧,就算眉眼长开,给人看着也是稚气未脱,性子也软。歨诸经常欺负他,他也只是笑笑。此刻,他站得极稳,笑得明媚,还蹲下来和歨诸说话。
“歨诸。”
“我若不是个阉人该多好。”
“停手吧。”
其实,他是碰一碰这个小姑娘的。可惜他一辈子就是十几年,墨守成规,最大胆的一次也不过是不按规矩唤她一声“歨诸”而已。
被生倒在歨诸身边,再没睁开眼睛。歨诸颤着手,怎么都够不到被生,她只看见被生的脖子有块小小的红斑像树叶一样。
歨诸垂下手,看向还在发狂的竹兮,突然想大笑。
停手
怎么停。
跪在皇帝面前,求他饶命,再关入天牢,此后与书虫苟且一生
意识的最末,是竹兮的嘶吼,还有两道背影,一道如竹挺直冷冽,一道娇小甚至还没她高
这初冬的夜总是格外的凉。
一处破庙。
“吓死我了。”
骷炎坐在一旁嘤咛,抖了抖手,她被吓得手都麻了。想起昨天夜里她和骨滦还没站稳,转头就见一个巨大的蛇头,朝他们嘶吼,耳朵都被震得嗡嗡的,入鼻就是浓重的腥味。那牙齿就要把她叼起来了。
“多谢姑娘。”歨诸跪下来,给骷炎磕一个结结实实的头。
骷炎摇了摇手,连忙指旁边的骨滦,“不是我,是他,我顶天只是指个路。”
歨诸又对着骨滦磕了一个。
“咱……起来说话。”骷炎看了眼骨滦,骨滦并不打算治歨诸身上的伤,应当是有他的道理。骷炎也没有去问。
其实,她一开始想找归途的,但是联系不上。自己又能力不足,只得让骨滦和她一起。有骨滦在,多大的阵仗都不算事,那只官船听说是被直接送在皇宫的金銮殿上。也不知道金銮殿能不能装得下那么大的船。发狂的蛇妖被骨滦轻轻在蛇头点了一下就镇定下来化为人形。
至于学院那边,骨滦是幻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骷炎在里头待着,不会被人看出来。
只是那个被穿破肚子的少年……
骷炎觉得残忍,但还是得告诉站起来的歨诸:“他们不让我安葬,我也联系不上他的家人,你看……”该怎么办,是否该入土为安。
“他们”是一直喊被生公公的,也是小小被卖入宫中当了阉人的孩子。看模样最大的就是被生,才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
歨诸垂着眼眸,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其实没太觉得被生已经去了。就好像下一刻,被生就会敲门喊她“歨诸姑姑”或者应该是“歨诸”。她竟然一瞬间想不起被生的模样,满脑子都是挂着碎布,滴着血的蛇尾和……
和什么呢
和小小的树叶状的红色胎记。
见歨诸神色出游,骷炎扯了扯骨滦的袖子,“我有只眸兽,我想让她出来。”梅薄没有躯体,如今有魂体虚弱,定是不能出来见人的。只能依靠强大的灵力续着借来身体附着。
骷炎是愿意借出自己身体的,她也知道借身体的后果可能会让她就此灵魂与身体不那么吻合,因此寿命减短。
骨滦看了骷炎一眼,便抬手覆在她的眼睛上,白光在他指尖泄露,耀眼又轻柔。骷炎在睁开眼睛,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瞳孔,一样的灵动。额头却能隐隐看见彩色鹿角,她后退两步,对着骨滦欠身行了礼。
骨滦眼皮没抬一下,出了房间。
歨诸是被人遗弃在森林的,也是运气好没遇见猛兽和山怪。梅薄捡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气息微弱,连哭声都听不见了。梅薄觉得遇见就是缘分,看着没了命也不见有什么冥府的气息,废了好大力才就回来的。她在书院后山是清楚人类的礼仪礼法的,她常常带着歨诸在书院旁听,若不是书院入学要登记身份信息,想来歨诸应该是有天赋的。
不能和妖怪比,但在学习法术的人类中,歨诸是少有的悟性高。只是生性倔强,不拘泥林子里的四季。她羡慕那个穿梭在人间的蛇妖姐姐带来的小玩意和新鲜事。在某一次,她跟着竹兮来到本该她在的地方。
竹兮和狗皇帝的相遇算不得邂逅,也不过是竹兮听见皇宫来了好东西,偷到狗皇帝的寝宫。东西没偷着,因为相貌,她留在宫中,享有世间最华丽的衣裳和最精美的玩意。
被花花凡尘迷了眼,她们留在了皇宫。竹兮贪图情爱,歨诸贪图名誉权利带来的快感。面对后宫嫔妃的刁难,她们回击得有力,从不让自己吃亏。
听见蛇和人都在皇宫的时候,梅薄大怒甚至打了竹兮一巴掌。梅薄也被潜伏在皇宫的道士伤了根本,再不能大力使用灵力。歨诸要留在竹兮身旁,不回从小到大长大的地方。她是看见她的梅薄姑姑哭的,可她喜欢人间,她假装没看见,转身将姑姑关在门外。门关不住姑姑,但是能让姑姑不带她走。当时的她心情是什么样的,她忘记了,她甚至都忘记姑姑在哭。
大臣弹劾妖妃,连着只是掌事宫女的歨诸也被上奏嚣张跋扈。后来,有人撞见竹兮蜕皮,被吓得痴傻。尽管皇帝杀了那个宫人,妖妃的称谓还是被冠上了。甚至他们把大梁内乱,江山不稳归咎在竹兮身上,也包括良辰公主被退婚这件事。
朝臣请旨,杀妖妃。
再就是皇帝狩猎,在书院后山。他把猎得动物,赏个竹兮。歨诸记得竹兮哭了很久,那些动物全都是陪着她们长大的伙伴。竹兮后悔了,皇帝杀了伺候她的宫人,杀的人越来亲近。她带着仅剩的的人用好些年前得的瞬移符咒瞬移到皇宫外。
她们去过后山,青山依旧,入眼却是满目疮痍。一路逃亡,逃到哪皇帝派来的人就追杀到哪。
“歨诸,把人埋了吧。”骷炎……应该说是梅薄。
歨诸看得见那两只鹿角的,她原是在皇帝猎物中没看见姑姑时,还有些许侥幸。但现在,她张了张嘴,说不上话来,像是噎了块难吃的糕点。
她们把被生埋在了琳琅山的山崖处,那清晨可以听见学子晨读,可以看见朝阳破云,可以听山鸟翠鸣。皇宫中是没有的,被生应该喜欢。
“姑姑。”
梅薄理了理骷炎没有挽的发,“你以入人间,不必唤我。”
歨诸跪在梅薄跟前,慌乱的扯着梅薄的衣裙:“姑姑,我错了。”
梅薄看脚下云层,满目蒙尘,“我从未怪过你。只是我没有家了,你也没有了。原以为世间最诱人的不过情爱,却没想到我亲手养大的孩子竟想霍乱世间。”
“姑姑,我没有,不是的。我只是想找我的亲生母亲,我只是……”歨诸彻底慌了,她被弹劾不是因为她仗着宠妃宫女的身份作威作福,而是她借着竹兮的身份勾结朝臣,干涉朝政。她想大梁再乱一点,再多一点孩子像她一样被遗弃,这样才叫公平。
梅薄拂开歨诸的手,微微弯腰端详这张本该天真烂漫的脸,想不出来她在朝堂只手遮天的样子,语气平和,叹了口气,“竹兮会有杀身之祸也拜你所赐,后山祸事也因你而起。”
“你在宫中为了活命,可吃过皇帝赏给竹兮的猎物”
“吃的时候,可曾有半分不忍”
大抵是因为地势高,微微一阵风也能让皮肤发疼。梅薄看着歨诸跌坐在地上,觉得这就是人性。她裹紧想可能骷炎身体太弱还愿意借出身体,又觉得人性参差。
“我养了一只会反扑的饿狼,他们该怎么怪我”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歨诸听的,还是埋怨自己的。
梅薄没有回头看歨诸,直径下了山。只留歨诸在寒风中抚着被生简陋的墓碑,她笑着笑着忽然掩面而泣。
没了根的几个逃命的小公公,被送到了一处专为出宫又无处可去的宫人设立的阉庙。
妖妃竹兮散尽全身修为还是没能救回腹中孩子,歨诸的算计,爱人的舍弃,孩子也没有了,对梅薄内疚,对森林的伙伴内疚。没等梅薄见到她,竹兮就自毁内丹,魂飞魄散。
梅薄刚在山林的古树下埋了一坛酒,还施法不让生长的树根去穿破酒坛。感受到竹兮消散的瞬间,梅薄尝试了两次都笑不出来,眼睛涩得发疼。
那个宛如天神的男人,在她身后出现,“别用她的眼睛哭。”
梅薄笑出了声,离开了骷炎的身体。
“她出嫁那日,来这取酒。”这是她的生辰礼。梅薄消失在林中,她该去转生了。
金銮殿出现的官船,船上的人疯疯癫癫,囔囔着神明降临。这被皇帝禁了消息,可民间却有传说。
神的诅咒,要亡大梁。
春节将至,学院放了假。替身骷炎也就此消失,而骷炎仍旧没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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