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骷炎
山顶的夕阳被剪碎成霞光铺撒半边天际,颜色将山头翠林映得娇红。另一半的天,被织女遗落的碎钻点缀,簇拥在孤月旁,斑驳闪烁。魅蓝和火红交织成了一副瑰丽的画卷。
很美,但不是冬季该有的夜景。
天在轰鸣,大地在颤抖。鱼鳞状的薄云渐渐聚集,汇成一股一股的暗色云雾。天空被整齐撕裂,露出一条混沌的黑,有隐约闪耀着点点光影。
骷炎身边有骨滦设的结界,□□的风还是将她吹得快要碎裂。
她还能笑得出来,“和银河一样好看。”
骨滦站在骷炎面前,他们的身后是白光濯耀的神像。骷炎歪着头,终于看见骨滦的眼底不在是人间山河。她笑了一下,其实她一直知道骨滦对自己有隐隐的感情,但是她承不了这份情。
骷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肯说,她怕自己一开口仅有的就会消失,就会不见。所以,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懒得问的样子,怕自己一不小心戳碎本就不真实的梦。褪去梦的虚幻,只剩骨感的疼,而她始终是怕疼的。
因为拥有的,都是她体内的一丝气息才拥有的。
等天地静下来,骷炎才发现山顶来了好多人,半山腰还有仰望山顶的人。
墨琴,涵榕……都来了,若不是憬微被永求佛门,怕是也要来的吧。幻瞳还是不明所以,苍玄看着自己欲言又止,战北狼应该已经彻底陨落了吧……
“妖女是上爻的妃子!”
“杀了她!”
“她还引诱古神犯戒。”
他们说得义愤填膺。
“请古神莫要偏袒!”他们都在大祸中得到过神的安抚。
这一刻,人们不再信奉神明。
骷炎掏出梦尘,回想归途还为了让她避开这场讨伐而洗净她与世间尘缘。现在快要新年了,大家都不过年了,来为人间大道讨公道来了。
归途说天道改写尘缘不需要梦尘。
是真的。
骷炎开始还因为难听的辱骂而难过,后来也就释怀了。因为骨滦蒙着她的耳朵,说:“阿炎不要听。”
她对着骨滦笑得眼睛弯弯,还露出牙齿,“骨滦,我爱你。”她总是不分情况的表明心意。说罢,她从脖子上取下滴坠,“这个是泫蛟的胸鳞,可以还给他了。”
“他不要。”骨滦没有接,甚至语气不太好。自从细如蚕丝的情丝被发现,他就越发没了神的清欲平和。
骷炎看了结界外的人,她把胸鳞系在骨滦腰间,还在腰带处看见了一个红色的络子。
“还留着?”
是同心结。
骨滦放开骷炎的耳朵,再把摊开在骷炎面前时,手心里有一颗碎银。
“什么啊?”
“嫁妆。”
嫁妆?那时候被骨滦的一时兴起撩得心花怒放,早就忘记还一颗碎银的嫁妆。说好及笄就成婚的,她死的时候还没受及笄礼,后来就觉得自己不人不鬼,不配沾染这么干净的人。再后来,嫍媚苏醒,她就再没敢肖想……
骷炎笑得温柔,“真的,做人不能太肤浅。”不然会死很多次的。
“交易是什么?”不只是他猜想的那样,骨滦眼中没有山河,骷炎的影子还是一道浅浅的模糊轮廓。
“不重要。”骷炎牵起骨滦冰凉的手,就让她再不知廉耻这短暂的时间吧,再握住一会儿至始至终都不属于她的人,“骨滦,我给你说个秘密。”
骨滦把那只细小的手拢紧,“嗯。”
“我不是双生恶魂。”
“双生的其实是情魄。”
骨滦知道是天道的障眼法:“疼吗?”双生情魄,会让原本的感情更加浓厚,爱意,思念,酸意,痛苦都会被放大。
可,阿炎是最怕疼的。
再看结界之外,冲不进来的捉拿妖女的众人,都在跪拜。黑压压的一片,将本皑皑白雪全部遮掩,他们的声音洪震如钟在耳边敲响。
“请古神退避,妖女祭天!”
骷炎始终逃不过世人正义的讨伐,她看了看被撕裂的天空。
那归途呢?
“天道已现世,古神不要执迷不悟。”
他们像是听不见结界外的请求,骷炎眼波流转,“当然疼啦。”
“我为你准备了生辰礼。”
“什么啊?”
骨滦拿出灵玉,上面刻得有字。
心悦。
刻得很流畅,配着灵玉的灵动,更是好看。
但骷炎没有收下,她的手拂过灵玉,骨滦掌中只剩一片粉尘,她说:“让我出去吧。”没等骨滦回话,她高声对世人呼喊。
“骷炎认罪!”
霞光普照,混沌降世。
天道都来了,任何结界都没用。她能和骨滦絮叨,全是天道恩赐,或许也是为了看场笑话。
骨滦感觉到无力,他能反抗的,但是他不能。
人间覆灭,这是阿炎最喜欢的人间。
她的贪恋短得只有几句话的时间,走出结界。跪拜的人都面露憎恶,他们蠢蠢欲动欲将这祸世妖女挫骨扬灰。不周山有真神降临,将原本不入流的门派旺成修仙宗门之首,人们仰仗不周山。
不周山?
苍玄剑指骷炎,神情冷厉。有战北狼的慈柔,也有千聿的果敢,还有修仙大家的风骨,就是看不见总要和人一决胜负的好胜意气。
骷炎路过墨琴面前,看见墨琴蓄势待发的攻击,她问:“你也是因为我身上那一丝神族气息才与我相识?”
墨琴收敛周身戾气,不曾正眼看骷炎,回答的语气和答案都空旷,“是。”
有神族气息真被稀罕。
佳人已经憎恶她,怕是连见她都觉得污眼。涵榕已经不认识她了,在她的记忆里,她们只是见过几面,她看向骷炎的目光也带得有同仇敌忾的敌意。
骷炎念着咒语,体内的魂魄在众目睽睽之下溢出两缕魂魄开始燃烧。
她在下一个诅咒或者说是祝福,可是她没说出来。灵魂抽离,她踉跄了几步。
骨滦掀开结界,疾风到骷炎身边,苍玄始终是凡人,被逼退好几步,民声彻底怨沸。
“阿炎,他们都要你死,放弃他们吧。”
天道会重塑六界,他们还会相遇。
不要为这些人牺牲。
他怎么会猜不到,若非以人间作为筹码,骷炎怎么会妥协,她一心追道,天资不佳却是真真的为了苍生。可是,她要自己牺牲换来的苍生要把她剥皮削骨,要把她生祭给什么都不缺的天道。
“放弃他们吧。”
骷炎冷了脸色,“你是神,守护六界的神。他们信仰你,你就不该让他们失望!”
“会重来的,会重来的。”每次天道都这样,他不担心见不到骷炎,庆幸异时空的自己拴住骷炎的命运,他们始终会相遇的。
“我爱你,是这个世界的你;异时空的他们是你,也不是你;人间是这个世界的人间,不能是其他世界的人间。”
“我只喜欢你,”这句话她很久以前就说过,“也只喜欢这个人间。”
最后,骷炎望着天空一片混沌,声音很轻:“我不求上进,但也想做一次挽救人间的侠士。”
骨滦拉着骷炎的手,失了往日的冷静,“不要答应他,他骗你的,你阿爹阿娘没有健健康康,也没有长命百岁。”
骷炎笑了一下,对毫无防备的骨滦下了禁制,这还是从嫍媚哪里学的。始终要在人间受罚的,她跪在山顶上,不周山的戒尺化作鞭子,在骷炎单薄的背上,一鞭接着一鞭。苍玄只觉胸口闷得发慌。
骨滦觉得有什么要从疼痛的胸腔破土而出,是嫍媚的气息。
他淡薄的情丝正在变浓,胸腔翻涌而出的寒意和痛感瞬间放大。不管他有没有找回自己的情丝,他都会长,重新长出情丝。
这才是嫍媚陨落之前的诅咒。
“烧了她!”
“烧了她!”
然后他们扔了符咒在骷炎身上,骷炎却被一只孤魂护着,孤魂身上烧起来火,骷炎的衣裳也被烧出了洞。
没有龙鳞护着,又失两缕魂魄,即使有另外一只鬼替她挡下符咒。她现在已经奄奄一息。琉灵是诛神,始终忠于天道,现在这一切也只是惩罚的一部分而已。
骷炎睁大眼睛,她只觉得眼熟,记不起来这人在哪见过。是一个少年,他在符咒的灼烧之中笑得明朗温柔。
“你是谁?”
少年没有回答,化作灰烬。
他从始至终都知道骷炎不记得自己。
骷炎才记起来少年是嫍媚编织的幻境之中,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成亲的少年,他还说他喜欢的人很漂亮,在临别之际来给她说她很漂亮的少年。骷炎以为他早已经在骨滦的帮助下转生,没成想百只孤魂,不愿转生那只是他。
她何德何能?
两行清泪留下,她颤着沙哑的声音念着咒语。以前总梦见自己在哭,哭得不能自己,大概是自己早早地告诉自己的结局。
其实,到现在骷炎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她不觉得靠近神有错。即使有错也只能是她不思进取,随波逐流不曾强大可以与骨滦并肩,再错是知道骨滦身有姻缘,还借着惩罚的名义一再纠缠,导致神女陨落。她不觉得靠近神有错,不觉得自己应该众叛亲离,不应该受世人讨伐,更不觉得自己应该多次死去,魂裂再活得苟延残喘。
明明一切都是天道安排的,她不能插手大祸。她看不见世间血腥暴力,但是她听得见,闻得见,也摸得着。她也一身悲悯,满心痛惜。可她只不过是个工具,除掉魔族的借口。她已经尽最大的可能帮助人间,在忘川结界处,掏空身体的流出去的天道赋予她的权力。所以,她失信的代价是不见人间白昼,只能安生在骨滦的庇护下。
当初她震撼万人朝拜鹿厌城的场面。
如今,她在万人注目下受刑,既热闹又冷酷。受刑的场面还被昆仑镜传到了没看见的现场的人眼前。
她看见骨滦的胸口生出丝丝冰线,耀眼交织成一朵桃花。然后在花的中央牵出一根细细的红线。红线长得极快,快长到骷炎的手指上时,人间吹拂起风。
风吹散了红线。
骨滦撕开禁制,还没能留住一点碎意的红线。他慌乱去收拢,可是掌中不见任何丝线,不见一点姻缘。
那根脆弱的红线是他和阿炎之间的姻缘,敌不过一阵轻风。
骨滦拂去骷炎身上的符咒,骷炎已经体无完肤,他抱着骷炎将自己一生光辉渡到骷炎身上,可无济于事,他将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
太疼了。“阿炎,我们反了吧。”
骷炎躺在骨滦怀里,笑得支离破碎,“这回,你藏不住一点点情丝了。”
“它会长的。”
“但是太累了。”
混沌快要压在大地上,骨滦的神像将混沌抬起逼回天空的裂缝中。狂风撕裂了人们的肌肤,吹折山尖古树,尘埃随风而起圈圈将凡人隐藏。原本好看的天空被混沌覆盖。
“阿炎。”
“嗯。”骷炎体内被天道注入丝丝力量,这点力量够她行走,够她诅咒他亲手创造出来的神。
“我才刚长出情丝。”还不曾和你相爱过。
骨滦想阻止,可骷炎带着满目眷恋说着绝情的话,“骨滦,我不恨你。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原谅她肤浅至极。
恨他也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只要骷炎不开口就不会献祭给诅咒的法阵。
可骷炎铁了心要放下人间,放弃他。
骷炎颤颤巍巍站起来,画了法阵,和诅咒上爻的法阵一模一样,如今她要用在骨滦身上。她不舍,但是不能不舍。她从小修习就是一切为苍生大道,每一世都可以被天道重来,但是她不能,她生在这一世就护这一世。
天道撒谎,她如何不知道。大祸伊始,她就去找过阿爹阿娘,入眼不见,她手摸到两个互相依偎的身子,已经被妖魔啃食得残缺。
那时候起,她谁也不相信,连自己都不信了。这是她的选择,结果是这般。她发现所有人都是骗子。阿爹口是心非赶她走,却在她走了后日日痛苦;憬微为了她身体里的气息,最后问她想不想永生;墨琴总是粘着她,也是为了神族气息;战北狼等了墨琴一千年,用梦尘骗了墨琴的结局;佳人说她会成全自己喜欢的人,却将千聿灵魂囚禁;嫍媚要她快乐,可她总是心绞;骨滦明明可以不相遇,却是一时兴起……
原来,这个世界,谁都是骗子。
想来也是讽刺,唯一一个都对她说真话是疯魔上爻。
她一生所求,活得简单,与人坦诚。与人坦诚?所以人人骗她,不曾展开过心扉。她也是真的傻到把一切当成恩赐,是真心的感谢过天道。可是天道仁慈又残忍,让她拥有,又让她亲眼看见一切湮灭。
“天道在上!”破除骨滦的禁制,她的嗓音沙哑无比。
神像过了云层,骨滦阻止不了骷炎。骷炎终于知道嫍媚化作斑驳星光有多疼了,她颤着声音,“骷炎以残魂起誓,诅咒古神入世红尘,天上地下,苍茫宇宙不得见,日日相思夜夜蚀骨。”她要骨滦记得她。
不,不能。
为什么天上地下不得见?
为什么连异时空都不能见?
骨滦慌乱想要拉住骷炎的手,想要认错。可是,他嗓子沙哑不比强行冲破禁制的骷炎好到哪里去,“阿炎,不……你不能……”
“我求你……别诅咒我……”
骷炎一笑,一大滴泪又滑下来。她记得当初生辰,她对骨滦说:有你在,我岁岁生辰都快乐。是她太贪心了,岁岁生辰,她这一岁的生辰是睡在冰河里。她还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诅咒的,如今她不顾骨滦祈求,还是诅咒了。
“我让你眼中不要有我的……”让人很心疼的。
混沌之下出现一个人影,是归途。他还是有着一张漂亮的脸,可是他的表情是麻木的,眼神是空洞的,他在冰冷念着天道对骨滦的不满。天道不满骷炎的诅咒,他亲自来惩罚。
“古神失德,欺辱凡人骷炎,将其魂魄强留人间;停止时间:私渡亡魂;无视天道;辜负良缘,致神女陨落;今又反抗天意。无神□□,有负六界信仰。”
强留阿炎,是不想被忘记,就算再遇见……
停止时间是因为阿炎沉睡不醒,回家会被她阿爹骂,阿炎很怕她阿爹……
私渡亡魂,因为那是阿炎善良不愿看孤魂无处所归,是阿炎的愿望……
……
“天道仁慈,赐情丝待感受人间七苦后回神界,非人间大乱不得出。”
神像举起的手垂了下来,天光大亮。骨滦早把本体融在神像里,他微微弯腰,铺天而来不是初见的压迫,是痛苦,感同身受的麻。
骷炎看了万人占据的山顶,她摸着心口,好疼,即使她快消散了,心口也好疼。忽然,她后悔了。
她在使者归途不屑的注视下,冲向云霄在快要触到神像那一秒,她身体变得好轻好轻,“骨滦。”
骨滦抬起手,可是轻轻带起的风,将骷炎吹得更远,“阿炎。”他声音是哽咽的。
骷炎看了眼自己破烂的红衣和湮灭的身体,她说:“相思太苦,你记我百年就忘了吧。”她又一次背信天道,人人骗她,她也骗人,也骗自己。终究是没能成为坦诚的人,始终做了一个骗子。
百年对神来说,也不过弹指一瞬。
好疼,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看见神像朝自己弯腰,伸手,曲着手指。
骷炎奋力向前还是只能看着自己被风吹散。
留给骨滦的是一句听不见尾音的遗憾。
“好可惜,我从未见过你口中六界的风景。”
她只见过世间山川,仙界祥云,神界古月,冥界彼岸,魔界深渊,妖界精魅她都不曾亲自去看过……
骨滦知道骷炎的遗憾何止没有看见的风景,是他失信又撒了一次谎。他的神像撑开天地,抓不住一直孤魂。他的靠近掀起微风,将骷炎吹散得快,连为她拂去眼泪都不能。是孤魂诅咒神要付出的代价,魂飞魄散。不会有灵魂碎片可以滋养千年万年孕育出一个新的生灵。
神像幻灭,骨滦化作凡人模样从搞搞云层坠落,跪在雪化后的泥地里,一身白衣被染遍泥垢。他抬眼看苍茫的混沌,没有情丝的归途。
天空的裂缝愈合,天道避世,使者留守人间残局。尘埃散去,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
那些凡人面上挂着欣喜,觉得自己是天下的英雄,他们跪拜齐呼,“天道仁慈!”
仁慈?
哪里仁慈了?
护着他们的又不是天道,是他们口中的妖女。可是他们不会相信。
他看自己的身体被白光吞没。
又一根情丝在胸膛处开花。使者归途看那绚烂的光芒,眸光动了动,他有一些奇怪的共鸣,即使知道情丝从前被寄存在自己身体里。
骨滦笑了,大胆的凡人抬眼看古神神颜矜贵,他隐匿在神光中,比雪干净纯粹,笑得比阴沉的天还要苍凉。孤月化作雪莲在人间遗世独立,他再不收敛神息,铺天哀情。
“神?六界敬仰的神。”骨滦突突跳动的胸膛,瞬间如蚀骨腐烂,失去了跳动的力量。骷炎喜欢的手覆上胸口,他笑出了声。
他撩人的眼终于泛了红,眼角划出白色泪珠。泪珠落地,大地颤动哀鸣,万里山川顷刻崩塌,然后寸寸融化成水,蔓延目光所及。
神泣,川作湖海,人间荒洪。
可凡人不懂。
“神为什么要哭?”
苍玄见古神腰间的同心结和他手上半截手绳的手法一样,他抿着唇,不忍看古神在天下人面前哭泣,引来洪荒淹没凡人。他隐着疑惑和那位使者一起制止因为神的眼泪而出现的洪流。
骨滦也觉得自己需要呼吸,可是他不会。他学习人类,单单忘记人类需要呼吸。若是只有天道,他可以留住骷炎,他可以和天道对抗。
可,他要怎么留住要抛弃他的阿炎?
他留不住,阿炎会恨他的。
可是阿炎不善良了,她的诅咒生效,他撕裂时空也见不到人了。从一开始阿炎就报复他不坦诚,将他拉下神坛再永远消失。
报复就报复,走之前哭什么?
是因为自己怕冷,死在深雪中,魂魄也消散在寒冬吗?始终是死在寒冬里。
“阿炎爱哭鬼。”
骨滦从神坛跌落,在泥地里仿佛与人对话,但现在哭的人不是阿炎,是他自己。他感觉到冬雪寒凉,人间没有一丝暖意。
阿炎。
好冷。
他的皮骨是世间万物,就是没有一丝暖意,他的骨剖开是宛如冰河的骨髓,常年寒冷。他来到人间,喜欢人间炊烟,喜欢凡人,最喜欢阿炎身上的一丝暖意。
人间从不温暖,只是因为有阿炎。
但现在没有了。
阿炎不要他,所以将他的心意亲手碾成飞灰。
所以相思百年再忘记……
其实阿炎还是很善良的,善良得残忍。相思极苦,所以阿炎要他忘记,又要相思百年。他怕相思,更怕忘记。所以阿炎让他忘记,不问他愿不愿意,真的自私。
阿炎真的是个自私鬼。
即使很疼很疼,他也不要忘记的。
骨滦的双情丝互相缠绕,织绘出阿炎的脸,他又哭又笑失了神的威严。其实他也有个秘密没有告诉阿炎,他从前喜欢人间的青竹,觉得苍翠有劲,所以人间他总穿绿色的衣裳。但是阿炎生辰,他随心换了一身白,那场风雪中,阿炎眼中的自己那么圣洁。他喜欢阿炎眼中有自己的影子,于是他再没穿过青色衣裳。
他捏着一块碎银的嫁妆,才想起他的阿炎一场及笄礼都没有过。
阿炎还记仇,他只让她求过一次,后来都他求着,可是阿炎都没有答应。
都怪异时空的自己,让阿炎知道他们相遇会让六界重塑,像百世轮回,世世不得善果。阿炎太累了,她心疼自己总是被天罚,最后还被剥去情丝,才亲自暂短缘分……
归途冷漠着双眼,他踏水走到骨滦身前,居高临下:“你淹没的是骷炎换来的人间。”
人间……
骨滦晃眼看见骷炎满眼心疼看着自己,“怎么哭起来也这么好看,比谁都让人心疼。”
人间化作无尽深海,大雪飘落在水面上,迅速融化。
那些来讨伐阿炎的人在哭喊天神,期望自己不被淹溺。
他不管自己一身泥垢,和归途一起抑制翻涌涛浪。骨滦才发现他从不喜欢人间,他喜欢的是一个人。守护人间是使命,看见人间变为冰河,他毫无波澜;他最初学习凡人七情六欲,是因为阿炎总有很多小情绪。
他想淹了吧,但是阿炎应该不允。
骨滦将海水收纳袖中,始终是神仁慈,无一亡命。这片山顶是他生辰那日,阿炎带他来看万古星辰的地方。他将凡人都转移到另一个不见神泪的地方,留下苍玄,并下令:“本神久居人间,望六界莫扰。”
“她若不临时反悔,天道容许她化作六界一丝生灵。”
骨滦垂了眼,庆幸阿炎不用见到没有情丝的归途,冷血如天道。
他说,“阿炎才不稀罕呢。”
归途不懂骨滦感情复杂,隐去身影。
苍玄始终皱着眉,不知道神留下自己的目的,如果是为了他鞭笞妖女……
“你怎么也随他们唤她妖女啊?”骨滦想不通,只是忘记了而已,为什么连感情都能被模糊否认。他心疼,也替阿炎委屈。
苍玄:“什么?”
骨滦目光停留在苍玄手腕上的手绳,“你总前说她傻的。”为什么也和别人一样喊一个傻子妖女。他也不愿和一个凡人多说解释,可是他不想自己忘记阿炎之后,就在没人记得阿炎了。
如果他能记得,他不希望任何人记得阿炎的。
苍玄看满身泥泞的神,“她迷惑了您。”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过那位上爻的王妃。
一腔真情的傻子能迷惑谁呀?
他在苍玄的注视下,幻化出一见阁楼,还有牌匾:无妆。骨滦觉得自己满是愧疚都快淹没他的喜欢,若他早些时候不止浅浅的情丝,应该对阿炎好一些的。
苍玄始终疑惑,他看见神眼中的残恋在怀念一个已经化作虚无的人。神说:“她不大爱上妆。”
“你要记得,她叫骷炎。”
“一个会给人编手绳的自私鬼。”
苍玄从头至尾只记得这两句话,直到他位列仙班,也未摘下半成的手绳。
骨滦觉得人间始终清冷,他披上裘衣,在阁楼里,倚窗览月。他将在记得骷炎的百年,用日夜蚀骨来思念阿炎。
看人间万家灯火始终不如独享苍月孤寂。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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