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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幼虎


孟旬阳对徐智清很亲近也很熟捻,一打照面就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捧盛开的莲花,徐智清接过来的时候还感觉不可思议,现在不是冬季吗?莲花这个品种竟然还能越冬?

        徐智清把花放在一边,行了个礼,喊一声“哥哥”。

        然后继续大大方方的坐在那里听那群读书人揭田家老底。

        孟旬阳细听之下也露出笑,只剩田昉掩面道:“旬阳莫怪,家中子弟困在这里实在太久了。”

        孟旬阳:“子仲兄,王位虚悬这么多年,就是我孟家子弟也多是苦闷啊。”

        田昉面上一派客气,让侍女扶起徐智清:“徐姬,旬阳此次正是为你而来,正好叔叔想要见你,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吧。”

        说着自顾自走在前面引路,他个子高,腿也长,走的很快,不一会儿就跟徐智清拉开一段距离,她两旁围着侍女慢悠悠的走着,也没追赶的意思。

        倒是孟旬阳刻意放缓步速,问徐智清:“小妹在这里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他用的是方言,话一出口,玉儿就警惕的看着他。

        徐智清能听懂这种话,这跟她老家的方言差不多,所以刚穿过来时才没两眼一抹黑。

        她有时候也想过这个世界是否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

        毕竟现代不是还有人证实粤语中有古音吗?要是按照这个解释,她老家的方言跟这里相仿也可以理解了。

        但齐国的历史实在是太乱了,既像夏商周,周王室衰微,战国起;又好像谁在历史长河中截掉了一截发展史,加快了统一进程。

        戎狄来犯,宣帝南逃,丢失疆土,这不是一千多年后才有的剧情吗?

        想不通。

        不过徐智清明白这个时期各地语言中间应当隔着一道天堑,交通不畅,一个人的一生都不会离开出生地,语言人才是很难得的。

        ——她身边的侍女,都是换了两波才凑齐的、会说她能听懂的方言的人才。

        她之前听不懂田家这边的话时,玉儿她们避讳她常常以此交谈,但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语言能力强,她来这里两个月就把田家这边的话也摸索的差不多了。

        她还因为这样知道很多田家对自己的安排。

        不过自从玉儿她们知道她学会这边的话后,她们就开始教导她发音,她已经许久都没听过方言了。

        徐智清猛然听到方言还真有点亲切,在侍女警惕的目光中,她很快乐的说:“她们都对我很好。”

        孟旬阳欣慰道:“那就好。”

        田壁在书房,他似乎不知道徐智清也要来,见到她还停顿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恢复如常客气亲热的跟孟旬阳寒暄。

        徐智清在一旁听着听着发现两人是在讨论她的归属问题,孟旬阳想带她回去,说徐孟两家是世交,家中长辈听闻徐姬的事情后彻夜难眠,勒令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接回去。

        原来徐姬身为世家女还这么倒霉是因为她的父亲,——这位猛人上阵前必带妻小居住在离前线最近的城池,以示自己对抗戎狄、永不后退的决心。

        孟旬阳提及原主的父兄:“他们为了齐国打仗,总不能再让他们的孩子/妹妹受委屈。”

        田壁对此就是一句话:“肯定不会,你放心好了,徐姬聪慧可爱,我夫人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薄待她呢?”

        孟旬阳要拜,田壁就去扶,两人互相较劲。

        亲叔叔有难,田昉却很悠闲的让侍女支起桌子、布好酒菜,亲自坐在徐智清身边给她布菜,徐智清吃了一口,他很和气的问:“徐姬已经明晓承洲话了?”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徐智清点点头。

        田昉继续道:“徐姬喜欢读书吗?”

        徐智清点头又摇头,“我想看书,但不想背。”

        这句话让田昉笑了一下,他想:徐姬虽然聪慧,有世家女的脾气,但还是一个小孩。

        哪个小孩子愿意读书呢?他小时候还因为经常逃课,被老师——亲叔叔田壁抓住打屁股呢。

        至于看书,是她身边陪伴的侍女、赵夫人已经没有新的故事,她开始感到无聊了吧?

        此时天下三分,一齐一郑实力相当,但因为中间夹着一个宋国作为缓冲,再加上戎狄逐鹿中原之心不死,齐、郑需要联合起来共抗戎狄,所以才能勉强维持平衡。

        但到了他们这一代,齐国徐氏出了一个战神徐晋鹏,战而不胜、无往不利,很有祖父徐鸿云的几分风姿,他驰骋疆场数十年,戎狄已是一盘散沙。

        戎狄退兵只是时间问题。

        平衡已经被打破。

        世家政治嗅觉敏锐,明白徐氏有一统中原问鼎之心,纷纷下场押注。

        但打了这么久,徐氏就是想问鼎也不急在这一时,即使为了与民生息,齐、郑也是要和谈结盟的。

        什么样的方式最普遍、最有诚意呢?

        和亲。

        齐国如骄阳昭昭,即使从实力出发,也应该是郑国派公主过来。

        如果齐国有了郑国的公主,他们就可以让这个公主生下的孩子当郑王,和平吸收郑国。

        但现在的郑王是一个疯子,他杀了王室一脉所有的女儿,不管是父亲的、兄弟的、自己的,还是已经出嫁生子、禁宫内刚刚落地的公主,全都在一夜之间死去了。

        如此想要和亲,就只有齐国派出公主了。

        郑王这一生都被徐氏子弟狠狠压着,抗击戎狄这一个千古之功,世人只知徐晋鹏,不知有郑王。

        这场仗从田昉父亲那一代就开始打了,打了这么久,郑王一直安心当陪衬,但没想到他行将木就之时,竟然有如此魄力。

        连田壁知道此事后也笑道:“天佑我田氏。”

        因为他们有了徐姬,一个与徐晋鹏原配夫人同母所出的姐妹的亲女,一个在郑王发疯杀死所有公主后立马被徐氏送过来的女儿。

        虽然徐氏也朝齐国境内另外两个世家送去了女儿。

        但田昉看着徐姬,用一种爱护、赞叹的眼神,——她们都不及她。

        上天真是偏心啊,齐国灵秀之气为什么全都给了徐家呢?

        他问:“徐姬知道孟旬阳为什么过来吗?”

        徐智清放下吃食等着他解惑。

        田昉:“因为你将来要去郑国和亲,可能是明年,也可能后年,情况好一点或许你能有更长的时间长大,你会成为郑国的王后,而王后是可以拥有自己的臣子的。”

        “我们都期望你的孩子成为郑王。”

        到时候郑王交国,天下一统,而在此间出力的、属于王后的大臣,能得到想象不到的丰厚回报。

        徐智清听懂了,她如田昉所料,没有露出一丝一毫仓皇的眼神,只是问道:“你怎么肯定是我呢?”

        难道徐氏就没其他的女儿?

        还是她出身太好,把别人都pk下去了?

        田昉说:“因为田氏需要一个王后,所以只能是你。”

        明白了,其他人都打不过田家。

        田昉带着一点好奇问:“徐姬是否害怕?是否忧心?情况如此恶劣,要是你嫁到郑国后,郑人诬赖诋毁你,要你让出后位,你该怎么办呢?”

        徐智清感觉孟旬阳的到来好像让田家下定了决心,他们终于不再蒙蔽自己、她还是别人,不再把她当成一个孩子,而是真的撕开遮羞的纱布,把她当成一个盟友,露出自己的野心。

        她说:“田家人是喂了狗吗?”

        要是他们帮自己争取到后位,难道舍得急流勇退?

        田昉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已经把正在较劲的田、孟二人吸引过来,他说:“郑国王城与望月城间隔数千公里,就是田氏可以奔驰而去,悔之晚矣。”

        徐智清在众人的目光中,平淡道:“那就把他们都杀光。”

        谁质疑、谁诋毁、谁诬赖,不用查清、不用自辩,全都杀光。

        孟旬阳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向她,记忆中天真可爱的妹妹,突然成了一只幼虎,虽然身形幼小,但是不难看出她的爪子挥向敌人的决心。

        徐智清说:“护送我来的侍卫不也是这个结局吗?”

        车队总共五十余人,在她到了田家之后,只有那六个孩子还有杜毅活了下来。

        贵族杀人是不用给出任何理由的。

        田壁也是微笑,然后对孟旬阳说:“旬阳要是不舍,可留在田家陪伴徐姬。”

        徐智清有了新的老师,这个老师就是田昉,田昉先是看徐智清的字学了多少、练的怎么样,然后就是讲故事。

        这个故事一般都穿插着介绍现存三国的世家分布、有名的人物,然后是国家历史、各地风俗。

        比如戎狄还没侵犯中原时,齐国还有很多邻居,他们有大国有小国,小国中一个叫杞的贵族就有“涂黑齿”的习惯。

        田昉:“他们用东山开采出来的黑色染料涂抹自己的牙齿,田家家族志中曾记载‘赵以黑齿为美,齿黑者年近六十不受疼痛困扰,可食鲜肉、大骨’。”

        徐智清听着就感觉有点类似现代的窝沟封闭术,她同事也带着自己的小弟弟做过,用树胶还是其他黏剂封闭牙齿的窝沟,可以降低龋齿发病率。

        现在的口腔卫生水平走出世家后都很落后,田家是用那种可以咬的“糖果”,侍女说徐家好像是用其他中药混合碾压而成的粉末。

        不过东山是哪个山?黑色染料听着怎么那么像煤呢?现在就开始开挖煤矿了吗?

        田昉会从这些轻松的事引到某某人物身上,说谁谁谁就是黑齿,然后又参与了哪国历史事件,这样讲解真是一点也不枯燥,徐智清能从白天听到深夜。

        留在田家的孟旬阳偶尔也会过来旁听,世家别的不多,藏书最多,他们不仅有大家都有的通俗版历史,还有各个地方的,这些小地方的事往往更有意思。

        比如某某夫人生的孩子不是丈夫的,是哪个情人的,最后这个私生子又有了什么成就,丈夫捏着鼻子认下儿子这种八卦。

        田昉说完,孟旬阳就会从另一个方向继续补充,他讲的还很有意思,比如田昉说某个大王一上位就砍大臣的头玩,是因为大王母亲出身卑贱,大王幼时跟着母亲备受屈辱,上位后报仇杀人。

        但孟旬阳就说那时候国库空虚,杀了一批贵族后,这个大王就有钱了。

        田昉刚开始还要跟他争辩,说他是歪理,“世家如大王手中宝剑,君无剑不利,世家与大王共治齐国,大王怎么会如此儿戏?”

        钱,大王一开口就有人给他送过去,何必杀人结仇呢?

        但孟旬阳问:“那大王为什么不把仇人全杀光呢?都杀了那么多,还怕被人多骂几句?要是你你不斩草除根?”

        田昉本想说这是因为大臣死谏,但听孟旬阳一说怎么想怎么感觉站不住脚,沉默了,甚至转头开始问自己叔叔田壁。

        徐智清在一旁微笑,别人送过来的跟自己有的怎么能一样呢?杀了老贵族,就会有忠于大王的新贵族冒出来。

        田昉是不懂吗?他是不想懂。

        这种认为自己天生高贵的心理到底是怎么来的?

        就这样连讲几天后,徐智清也对孟旬阳改观了。

        孟旬阳前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劲儿用错了地方,一直在赞美、追求徐智清,要不是徐智清知道他是想把自己带回去,让孟氏出一个王后,这副行径活脱脱就是一个恋-童癖啊!

        还好现在改过来了。

        徐智清就是为了这些科普故事也愿意喊他一声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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