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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有孕


“不,现在还不能确定,等过几日再说。”林皎皎清楚秦念月是好心,但站在她的立场上,此时有孕却是一件极为糟糕的坏事。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应是假死离宫之后才有这极为不可能的可能,中间的时间足够她筹谋一番,逃出太子划下的“牢房”。

        如果真是……

        林皎皎遮掩不住,脸色冷得像镀了一层寒霜,端的是生人勿近。

        她有自知之明,肚子里的肯定比她金贵多了,若是被发现了,到时候严家、太子、皇后等等肯定都不能放过她。

        缓缓向后躺倒,林皎皎抬起一只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将所有激烈如三月春水乍然迸溅的情绪藏进阴沉的黑暗中。

        “不要向殿下报告此事。”

        秦念月听到娘娘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但内里恳求的意味却很浓,她一怔,迟迟没有答话。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等到秋猎之后再说。”

        林皎皎退了一步,她知道希望不大,也清楚自己在强人所难。

        毕竟这小丫头的职责就要监视自己,这个要求等同于要她背主,依照太子对待手下人严苛异常的态度,必然讨不了好果子吃。

        “娘娘……奴婢、奴婢已经将您最近的情况报上去了,但只说了您胃口大开,殿下最近忙得很,应该还没来得及查阅。”

        秦念月垂着头,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又好像没做错。她不是很明白殿下和娘娘之间的纠葛,只是照着殿下的吩咐隔两日报告娘娘的动向。

        到这地步,她也看出来了,娘娘知道自己一直干的事,而且娘娘并不期待这个……可能存在的孩子。

        小丫头抿了抿唇,莫名的羞愧将她的心情搅和成了一堆乱糟糟的泥巴。

        娘娘待她很好,除非有外人在,否则从不拿架子,和她远在漠北的师姐一样,温和亲善。

        林皎皎没有说话,这个还没落地的大石头打乱了她美好的幻想和计划,她得缓缓才能重新聚拢起清晰的、可以继续的思绪。

        有时候她都会怀疑老天爷让她重来一世是折磨她来着,不是网开一面的怜悯,不是大发善心的恩赐,只是煎熬到底的炼狱考验。

        如果能重生到三年前就好了,她可以撒娇卖乖求爹娘离开,那么后面这一切可笑可悲的奇事就不会发生了。

        林皎皎的手蹭过脸颊,意外地发现依旧干燥柔软的触感,没有一丝水渍。

        原来,自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娘娘,娘娘……”

        秦念月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嘴笨的,她说不出什么逗趣的话,偶尔倒是能冒出一两句傻话逗得师兄师姐开怀。

        小丫头越是着急,越是木讷于言,只能在一旁小声地念着,手足无措。

        贵妃榻上的女子长发披散,目色定定,无论他人怎么呼喊都无动于衷,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倒像是一具了无生意的尸体。

        “娘娘,对不起,我……”

        秦念月都急哭了,她真是被娘娘这心如死灰的模样吓到了。以前娘娘不是没有低沉的时候,但过一会就好了,还能继续和她说说笑笑。

        但这回都过了快两刻钟了……

        耳旁的呜咽声有点像大姐和二姐,林皎皎睫毛轻颤,神智回笼,对上了一张哭成了花猫的圆脸。

        她伸手将小丫头揽进怀里,叹了一口气,就像在哄着孩子一般,语气轻柔:“我没怪你呀,只是这个猜想有些太叫人惊诧了,等我想清楚就好了。”

        林皎皎将秦念月的头发勾起了一缕,缠绕在自己手指上。

        虽然才相处了不到两个月,但她知道这个还带着些许孩子气的丫头没有坏心思,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虽然年岁不大,但在照顾人方面却是尽心尽力,会偷偷摸摸地打探自己的喜好叮嘱厨子,会折下一枝鲜妍的海棠花悄悄插在瓶里,会磕磕巴巴地说着笑话逗自己开心……

        如果要说这宫里有谁能叫她交托信任的话,脑子里闪过一个一个人选,竟是只有一个圆脸的小丫头。

        可惜她终究是太子那一边的人。

        若是初时她也许会威逼利诱计策百出地拉拢、算计她,让她为自己所用,但现在……

        自己若是真那么做与那些自恃高贵的王公贵族又有何区别?

        这一层太子妃的皮囊穿上太久了,黏在身上,她有些忘了平南巷活泼爱笑的林娘子是个什么模样了。

        林皎皎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干秦念月脸上的泪珠儿,最后调皮地捏了一把小丫头圆嘟嘟的脸颊,露出了真心的笑模样,如同皎月透乌云,一片清朗。

        “娘娘,奴婢可以寻个借口,找卫三要回来,她跟奴婢的关系还可以。”秦念月不好意思地揪着手指头,嗫嚅着提出了补救法子。

        林皎皎抬头,些微心动,如果太子还未查看的话,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只是,若是日后暴露,小丫头担的责任就大了。

        “你这么袒护我,不怕殿下找你麻烦?”

        林皎皎摇摇头,失笑,逗了人一句。

        秦念月嘴巴微张,随即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林皎皎没听清,只抓到了“漠北”两个字。

        她没在意,低下头,对纠结到不行的小丫头正色道:“这件事你就不用愁了。俗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会有法子的。”

        秦念月用力点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道:“娘娘放心,奴婢会收着点上报的。”

        林皎皎“嗯”了一声,抓了一把软枕上的长长流苏,缠了一圈又一圈,像一条张牙舞爪的金蛇,箍住了青筋隐现的白皙手背。

        “念月,我是说,如果我……真有孕了,我不想生……”说到这,林皎皎突兀地握拳,泛起一阵刺痛,从手心直到心脏,带起了阵阵抽搐。

        “那就不生。”

        秦念月大大咧咧地说出来,好像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林皎皎这回是真的惊到了,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小丫头,疑心是她没听清自己话,不然怎么会如此轻松地说出这句话。

        秦念月见娘娘似是愣住了,懊恼地抓了抓头上的发髻,她太冲动了。她晓得娘娘不是真的严大娘子,为难也是正常的,所以就下意识地依着她一贯的想法,直言不讳。

        但是长京不像漠北,他们那黄沙掩盖,环境恶劣得很,体质弱一点的男男女女根本不可能活下来。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久而久之,形成了极为彪悍的民风,观念上与其他地方不同的还挺多。

        漠北人将生育视作一件极为神圣之事,就因为看得太重了,所以除非真的有能力保证孩子的生存,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宁愿不生,若是不小心怀上了也要落掉。

        为此,他们那的大夫还专门研制出了一副危害极小的落胎药。

        只不过,娘娘肚子里的可是未来的皇子或者公主,哪是说不生就能不生的。

        “娘娘,奴婢是瞎说的,您别放在心上。这事,最终还得看殿下的意思。就是,不论您怎么想,奴婢都支持您。”秦念月急忙着补了一句,中途却又拐了个弯,连自己都觉得拧巴,拿手捂住了脸,不敢抬头看娘娘的反应。

        林皎皎心里念着小丫头口无遮拦地说出的四字,就跟个魔咒似的,不断地在她耳畔回响。

        等过几天,能摸出结果了,她得好好想想。

        毕竟,是一条命。

        就在林皎皎辗转难眠的时候,太子也是夜不能寐。

        他原本笃定江南之乱会让父皇看清手底下臣子的昏庸,于是安排一武将在今日朝会上举荐他入吏部历练一番,严正朝纲。

        昭仁帝却登时面色大变,叱骂那武将心思不纯,觊觎皇权。

        太子当时心里就一沉,因着这话颇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

        他稳住心神,不急不慢地面向帝王行礼,谦虚地连称“不敢当”,面色与往常无异,就好像与那武将毫无关系。

        昭仁帝见此,当着众大臣的面冷哼一声,倒是没有为难他,没一会就叫他起身了,之后便不耐烦地宣布退朝。

        太子右手一下一下敲着红木扶手,冰凉的感觉让他更加清醒。

        他的父皇不能说对他不好,什么珍奇玩意都跟流水一样往东宫里送,偶尔也会鼓励教导他。

        只是除了权力,这是碰都不能碰的。

        当初长京府尹的职还是母后趁着父皇酒醉,半哭半哄半骗讨来的。

        真是一件荒唐的奇事,父皇能防范他至此,连老祖宗的规矩都愿意弃了。

        还有那严太傅,老狐狸一样成了精,推出了无数替死鬼,老泪纵横称自己监管不力,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下来,讨了父皇金口玉言,得了罚俸一年的“惩罚”。

        要不是年岁不对,他都要怀疑严太傅才是父皇的儿子,当真是泼天的宠爱。

        太子透过甘思阁的窗棂遥望南方,军队应是已走了半程,成国公府经此一役应是能声望再涨,也算是一个收获。

        思及此,太子想到今日进府的许良娣,神色微动。

        听太子妃说也是一个弱风扶柳似的美人,胜过她百倍……

        试上一试,也无妨。

        许良娣住在西明宫,因着位份高,宫殿内的一应陈设都没有怠慢,叫她还算满意。

        今儿是进府第一日,她提着心,从晨光起到繁星挂,就盼着殿下能来。

        出嫁前,娘叮嘱过她,不要掐尖冒头,尤其是不要被太子妃抓到把柄。不管怎么说,严太傅圣眷不减,行事还需小心些。

        虽然看不上没得半点脾气的太子妃,但许良娣却也乖乖点头,她晓得轻重,人前必定不会露出破绽。

        正心焦着,就见安阳宫的小太监来报,殿下半个时辰后到。

        许良娣如闻仙音,头脑一时有些发懵,心里则跟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似的,跳得叫自己都震撼到了。

        殿下不近女色,有向佛之心不是什么大秘密,因此她也做好了独守空房的准备,却没想到会有如此特殊的待遇,真是又惊又喜。

        “去把那件水绿的拿出来。”

        “脂粉不要太浓了,淡点就好。”

        “绾得太高了,拆了重来。”

        ……

        西明宫的下人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将主子打扮成了天仙模样。

        捯饬好之后,许良娣坐立不安,在殿里矜持地迈着小碎步,不时派人去外头观察一番。

        半个时辰后,太子踏着月色走进了殿内。

        许良娣含羞带怯地行了一礼,口称“殿下万福”。

        都说灯下看美人,会有一种朦胧之美,能将七分的颜色渲染成十分。

        如今看来这种说法却不会总是应验。

        这许良娣或许就不适合这橙黄烛火。

        太子坐到椅子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妆太浓了,像裹了一层僵硬的白布,看着就难受。

        只此一点,就叫太子心里头发堵,只想着拂袖而去。

        “去将脸上的东西擦干净。”

        压下不受控制的不适感,太子决定再进一步尝试。

        来都来了,他心里还是有一丝微妙希冀的,毕竟是……“胜过她百倍”的女子。

        许良娣一愣,但也不敢多问,叫宫女打了一盆清水过来,不好意思地背过身,细细擦拭着,力求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没有半点花了的地方。

        将那红白颜色去掉之后,一张清丽温婉的面容露了出来,的确是顺眼了些,但离太子满意的模样还是差了老大一截子。

        他向前走了两步,抬起手,试图碰一碰对面女子的脸颊。

        许良娣见此羞涩地闭上了眼,静静等待着宽厚的大手或者柔软的唇落下。

        矜贵的男人难得主动一次,但是在半途却硬生生停住了,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厚重屏障阻断在中间。

        不该是这样的。

        太子无端的想起另一个女子。

        如果是她的话,会不情愿地半抿着唇,跟较劲似地盯着他,清凌凌的眸子像被浸湿了的黑珍珠,又软又倔,让他不自觉地吻在眼尾处,这样她就会因为轻微的痒扑闪羽睫,略略转过头去,显出几分天真的腼腆和怯怯。

        现在面前的这张脸,这个人,不会让他想要将她困在手心里,不许旁人窥见半分,只有自己居高临下看着她无力地伸手又跌落,最终不忍心从外面撷来一抹春色赠与她,聊以慰藉……

        一种无法言说的,残忍又柔情的冲动。

        她给不了他。

        许良娣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却见太子神色莫名,似乎神游天外,心下顿时觉得不妙。

        “殿下,夜深了。”她红着脸,挣扎着说出了颇具暗示意味的话语,尾音像一个软绵绵的钩子。

        太子平静无波地向人投去一瞥,无悲无喜,不带一丝浓烈的感情。

        “许良娣,你自去歇着罢。”

        这场试探,到此为止了。

        一句话让原本满心期待的女子如坠冰窟,她讷讷半晌,失了分寸似的请求道:“殿下,妾求您别走。好歹,给妾一些体面……看在祖父的情分上。”

        许良娣原本不愿加上最后一句,显得像是挟恩图报,但她仔细搜寻过来,着实没有太多的筹码。

        最重要的是,在殿下冷淡的面色中,她明白了,年少的情谊,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想而已。

        “嗯。”

        太子原本就没想着离去,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就是这一个字,让许良娣如同枯木逢春一般,欢喜不已道:“多谢殿下。”

        殿下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怜惜的。

        许良娣进寝殿前,鼓起勇气偷觑一眼,就见殿下摩挲着系在腰间的玉佩,闭眼假寐,眉间微蹙,若有所思。

        如果自己能知道殿下在为什么烦恼就好了……

        自此之后,一连数日,太子都宿在不同的殿里。

        皇帝从皇后处得知此事,龙颜大悦,他这个儿子的毛病终于痊愈了,倒是颇有他年轻时的风范,不再是个板正的和尚道士样。

        这心情一好,想起之前自己对太子的怀疑,还当众给了他没脸,昭仁帝那点子歉疚的心情就泛滥了。

        重明也有这么大了,去其他地历练历练也不是不行。

        旨意一下,太子长京府尹的位子不变,同时兼了吏部侍郎的职。

        接过明黄布绢,太子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枫树上,红得灼眼。

        他没猜错父皇的心结,真是……

        将不敬之语掩埋,太子眼底映着那片红,喃喃道“莫急”,似是自省。

        也就是在同一日,林皎皎惯例按住腕间,终究摸到了陌生的脉象。

        如珠滚流。

        小日子一直没来时,林皎皎其实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到现在,最后一刀落下,是再无抵赖的可能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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