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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调查


“先去这一家吧,名字是上迁圭吾。”藤原初夏在资料上画出一个圈,“十六年前……这是警方记载里最早的一起案例,目前上迁家只有父亲和奶奶还健在。”

        “不先去最近报警的这一家吗?”夏油杰问,“正常来说时间越短活着的机会越大。”

        “怎么说呢,如果和妖怪有关,线索越早越有真实性,而咒灵的话……”黑发少女用笔戳戳脸颊,“早晚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夏油杰其实不太认同她这样的做法,但毕竟这是藤原初夏自己的任务,也不好再强求什么,只是沉默着打开地图,帮她找好前往目的地的最快路线。

        而五条悟跟在两人身后,他双手背在脑后,轻轻松松的神态仿佛是来郊游的,他的想法也很简单,“你的任务你做主咯。”

        藤原初夏懒得搭理他。

        这就是为什么不想让五条悟跟过来的理由。

        压力大先不说,搞别人心态他是非常有一手的。

        上迁家在云目山脚边的小镇里,刚进入城镇三人就能感受到当地人浓郁的信仰氛围。

        在这个不大的城镇中,居然每隔百米就会有一处神龛,神龛上刻有‘晴荷神’的字样,里面摆放着一尊面目不清的神像,隐隐约约看得出是一只狐狸。

        看起来是和稻荷神相似的神明,也是主管丰收吗?

        “请问有人在家吗?”沿着小路找到目的地,藤原初夏轻轻扣响挂着‘上迁’名牌的屋门,等了好一会,才有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开门。

        开门的是一位年近五十的男人,看起来是资料中上迁圭吾的父亲上迁河。

        “你们找谁?”上迁河瞅了眼门外的两男一女,他没有松开挂绳,而是谨慎地打探道。

        藤原初夏从口袋里递出‘窗’提前准备好的证件说,“我们是相关部门的调查人员,今天想再来确认一下你的孩子当年失踪的具体情况。”

        上迁河随意地扫了眼证件,根本没心思去看上面写了什么。

        “哈?开什么玩笑,我们不都已经撤案了吗!而且这都多少年了,我看你们根本不是来调查的,其实是那些小道新闻的记者吧?把我的儿子当乐子写!”

        话音刚落,他就伸手想给三人中唯一的女性一耳光。

        如果是刚入学时的藤原初夏可能会懵一下,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兼职过辅助监督的‘职场打工人’,在调查时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她见得多了。

        黑发少女啧了一声,向后昂起头避开男人的掌风,她趁着对方落空的动作,捏着他手腕关节处狠狠按下,“上迁先生,请不要乱丢我的证件——您可以再仔、细、看、看。”

        接着她伸手一勾,轻易就解开了门上的挂锁。

        如果对方不配合的话,咒术师可是具有强制执行的权力。

        上迁河见她这么轻易的就进到了家里,色厉内荏地咆哮,“你这是私闯民宅,你的工号呢!我要举报你的!”

        五条悟捡起被丢在地上的证件,他用一种看似好心实则看戏的语气说,“工号在证件上哦,需要我帮您提供举报途径吗?”

        上迁河看着那张巴掌大的小卡片,一时上气不接下气,他抬手指向白发少年的鼻子欲骂又止,趁着僵持的时间,藤原初夏和夏油杰成功溜进了屋内。

        上迁河从一开始就用声音掩饰脸上的心虚,屋内光线黑暗,但藤原初夏注意到男人的眼睛一直不由自主地瞥向半阖的卧室门,里面一定有什么。

        她打开了卧室门,小心地观察。

        狭小的房间内窗帘紧闭着,从墙上的夜灯透出的光能看见房间里没有床,只在角落处摆了一张榻榻米,上面躺着一道弯曲而瘦小的身影,似乎是一个老人。

        走近后,两人发现老人挽着女士发髻,不出意外就是上迁河的母亲,但此刻她的脸上却盖着厚厚的湿纸巾,好像已经没有了呼吸。

        这无疑是一桩谋杀,也是一种置人于死地的刑罚。

        夏油杰一步并两步跨到榻榻米旁边,他揭开老人脸上的湿纸巾,确认人没有彻底死亡后松了口气,刚想实施胸外心脏按压时,转念又想起对方是一位岁数近八十的老妇人,这几下下去可能会直接造成肋骨断裂,提前把人送走。

        “我来吧。”藤原初夏接手抢救。

        她从袖袋里找出几张符咒贴在榻榻米附近,形成了六芒星的框架,通过简短的咒语,附近百米内的灵气凝聚起来,像是漏斗一样逐渐灌进老人的体内。

        这是一个简略的聚灵术式,在特定时期能起到延续生机的作用,虽然效果不大,不过为濒死的人续一口气还是没问题的。

        “有呼吸了。”夏油杰有些惊奇,在他看来这样的阴阳术和反转术式没什么区别。

        “只能维持一小时,之后得交给专业的医疗人员。”藤原初夏把还在昏迷中的老人放平,“先叫救护车……”

        “不要叫救护车!”这是上迁河冲了进来,他挣扎着看向缓慢喘息的母亲,厌恶、惊惧和微不足道的如释重负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

        “你这家伙,原来是想弑母啊。”

        五条悟一脚踹在他膝窝,让上迁河猛地跪在母亲面前,男人正对上母亲陷在噩梦和痛苦中的面容,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他撕心裂肺地对着上迁老夫人哭喊。

        “怎么还不死啊!为什么还不死!”

        “求你放过我吧,妈妈!我已经没有钱了!”上迁河匍匐在地,紧紧攥着母亲皱巴巴的衣摆,“从生病那天起我每天都伺候在你身边,即使被辞退我也没有怨言,这整整十年我从来没有想要放弃——可是每天两万、每天两万实在是太贵了啊,这个家已经负担不起了!”

        他一把推翻柜子,里面的空药盒像雪花一样翻倒在地上。

        “是我的错吗?是我不想救你吗,我如果不想救怎么会连圭吾都不要了,就连阿静也离开了!还是说这就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到底还要从我这里夺走些什么啊!你还想要我的命吗?妈妈!放过我吧!”

        成年人的崩溃确实只在一瞬间,但可悲的是,能够安慰他的母亲还被困于梦魇中,没有人能像往日一样微笑,再次将他拥入怀中。

        藤原初夏捡起地上的药盒,基本上都是治疗糖尿病的处方药,还有胰岛素的空罐子。

        “二型糖尿病吗?”夏油杰猜测,“……目前还没有能够彻底根治的方法,这确实是很毫钱财的慢性病。”

        “我这么做有错吗?我只是不想让妈妈再继续痛苦下去而已!”上迁河听见了他的声音,挣扎着起身,“这十几年间天天药物不能断,大腿、肚子、手臂的肉都全部僵死,扎针都已经无处下手。”

        “让她体面的离开有什么错吗?”

        藤原初夏差点都要被他声泪俱下的语气感动了,如果没有看见那几张湿纸巾的话。

        “好,按照你的说法,退一万步讲,杀人的方法有很多。”她冷漠地说,“割腕、上吊、中毒,你甚至可以拿刀捅人,每一种都能快速结束一个人的生命,而你唯独选择了溺毙,这种缓慢又清晰的死法。”

        她直视上迁河的眼睛,提出的问题是在追问,也是让上迁河看清自己。

        “你是在帮她解脱,还是在惩罚?”

        房间内一片寂静,身材佝偻的男人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踉跄地跪在年轻女孩脚下。

        上迁河闭上眼睛,却在一片灰暗中看见了很多人,他的儿子,他的妻子,他的父亲,他的上司;也有很多陌生或者只见过几面的人,护士、店员、药贩……他们高大的或矮小,年长或年幼,但无一例外,所有人都鄙夷地注视着自己,他们的目光像一把刀子,精准的落在他身上。

        上迁河捂着脸不再说话,只是发出一声声无助又可悲的道歉。

        此时窗外响起阵阵鸣笛声,救护车到了。

        夏油杰打开房门,医护人员跟着他冲进房间,井然有序地抬起上迁老夫人,把她挪进了救护车中,而上迁河在藤原初夏问出那句话后就不再反抗,似乎已经做好了被逮捕的准备。

        “要报警吗?”五条悟拉开窗帘,让阳光重新洒进这间局促的卧室。

        藤原初夏摇头,“先不着急,他刚才说‘怎么会连圭吾都不要了’,我觉得他应该知道自己儿子消失的一些事情,想再问问。”

        “他这样子还能好好说话吗?”

        “先试一试吧。”

        上迁河是上迁老夫人唯一在世的亲人,老夫人住院他必然也是要跟去的,藤原初夏一合计,决定还是先去医院再说。

        在路上藤原初夏一直在手机上搜索些什么。

        “你在看什么?”五条悟凑过来问。

        “嗯……说起来可能会有点奇怪。”藤原初夏滑动网页的手指不停,“你不觉得上迁家里有一样东西非常常见吗?到处都是。”

        “哈?药吗?”

        藤原初夏翻了个白眼,“前辈,你以后还是不要在屋子里戴墨镜了,不仅影响视线还影响智力。”

        五条悟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六眼可不会受到光线的影响,只是不想看罢了。”

        “痛。”藤原初夏护住呆毛,免得再遭某人毒手,“上迁家有很多狐狸的摆件。”

        夏油杰看了过来,“狐狸摆件……是什么信仰吗?稻荷神?”

        “我查了一下,这里大多居民信仰的是名为‘晴荷’的神明。”藤原初夏调出图片放大,里面是一只官方绘制的q版小狐狸,耳朵上绑着铃铛,嘴角带有梅花印记。

        “我想起来了,镇子里路边就有很多祂的神龛,不过看起来有点破旧,好像很久没人打理了。”五条悟用手比划道,“现在这年代还有人信神吗?”

        夏油杰答道,“有倒是有一些,像我奶奶就是天照大神的信徒,之前放春假我都会陪她一起去神社供奉……不过人类进步的同时减少了对精神上的依赖,如今恐怕只有一些年纪大的人会信仰神明,毕竟到现在普通人也无法证实神明真的存在。”

        他看向对这些了解最多的人,提出疑问,“藤原,神明真的存在吗?”

        藤原初夏一时有点沉默,但还是很快调整了过来。

        “确实是存在的,还挺多。”

        “诶——那你见过吗?很强吗?”

        “不能用强不强来形容神明啦。”借此间隙,她和两人科普了些有关神明的事情。

        ……

        “所以说,只要完成人类的愿望就能成为神明?怪不得说‘八百万神明’。”五条悟‘啧’了一声,“十月出云集会就是工具人、啊不,工具神大集合。”

        “没有那么简单啦。”藤原初夏有点头疼,她就知道这家伙嘴里没几句好听的,没被神明惩罚真是奇迹,“成为神明有很复杂的筛选条件,如果那么简单就能成为神明,那这世间满地都是。而且‘八百万’并不是真的有八百万位神明,只是形容数量多,夸张手法而已。”

        “那人类可以成神吗?”夏油杰问。

        “理论上可以。”藤原初夏也不太确定,目前从人类神明的存在寥寥无几,“不过从普通人转变为神明,也只会是和妖怪一样的‘野良神’,没有神位,而且寿命也没有妖怪那么长,很容易陨落,所以一般没有人类会主动成为神明。”

        “毕竟人类可是精致的利己主义。”五条悟耸耸肩,“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交给那些无所事事的长生种吧。”

        简短的闲聊过后,夏油杰想起了开始时的正题,“你觉得孩子的失踪和晴荷神有关?”

        “只是猜测。”

        从到医院后藤原初夏一直跟着上迁河,防止他逃跑的同时也做好了继续调查的准备,她走到男人面前,向对方展示手机里的狐狸图片,\"上迁先生,我有些事想和你聊聊,如果你能配合我,你母亲这次住院的费用由我……呃,我的前辈负责。\"

        藤原初夏想起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只能先把锅甩给家底丰厚的五条悟,等之后有富余时再还债。

        一旁的夏油杰拍拍好友的肩膀闷笑几声,而白发少年只是嫌弃地撇撇嘴,没多说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上迁河看了看急救室的灯牌,接着对上少女紫罗兰色的双眼,他像是被那双带着光的眼睛刺到了,慌张地走到吸烟区,刚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却想起自己因为没钱已经很久没有买烟了。

        这时夏油杰走上前,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递给他,然后顺手也给自己点了一根。

        男人接过烟后没有立即点燃,而是像成瘾的患者那样放在鼻子下仔细嗅闻半晌,最后才恋恋不舍的点燃它,他把滤嘴放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白色的烟气从唇边鼻腔蔓延,混合着风和沉默从窗缝溜走。

        他们身后的藤原初夏瞪大了眼睛,懵逼的表情显得有些蠢萌,她居然不知道夏油前辈和硝子前辈一样抽烟,而且看起来非常熟练。

        “幻想破灭了吧?”五条悟的手臂搭在她肩上,在少女耳边悄悄地说。

        藤原初夏一开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缓过神来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擅作主张为他人添加设想和期待,这样的行为反而会让对方平白无故承受多余的负担。

        夏油前辈确实是一位很可靠、值得信赖的前辈,他也善于将自己完美的一面展示出来。

        他的课业总是第一个完成,会尽职的处理委派下来的所有任务,虽然在五条前辈的拐带下会出些小岔子,但都无伤大雅。在学校里他喜欢帮扶后辈,善待生活中每一位有求于他的弱者,他会对每一位同伴露出笑容,无论对方是咒术师还是普通人,就像书中描说的最完美的‘善人’一样。

        我也想成为夏油前辈这样的人。

        这就是藤原初夏总是为对方添加设想的原因。

        可实际上她憧憬的并不是完美的夏油杰,而是在想象中完美的自己罢了。

        说到底夏油前辈也只是一名高专二年级的学生,他也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有自己喜好和习惯:他喜欢和朋友插科打诨,换上休闲服在电玩城乱逛,会抽烟喝酒,会生病、会累、会厌烦咒术师的工作,会想要空闲的、平静的,不用强撑着的生活。

        “我好像给夏油前辈添了不少麻烦。”藤原初夏看向正笑着和上迁河交流的黑发少年,一向沉静的面孔上多了些茫然,“我是不是该道歉。”

        今天夏油前辈在她面前抽烟,会不会也是因为厌烦了自己无时无刻的追逐?

        “哪有那么严重。”五条悟揉揉少女黑色的长发,漫不经心地说,“杰这家伙平时是有点装啦,恐怕也就会在朋友面前恢复人样。”

        藤原初夏眼睛一亮。

        “工作结束后去请他吃荞麦面吧。”五条悟提议,“超辣那种,他是重口味党。”

        “谢谢五条前辈!”这算是藤原初夏难得真心实意地称呼五条悟了,她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晃了晃,同时悄无生息地拯救出自己备受蹂躏的呆毛,“前辈真是大好人!”

        “哈?”

        “工作结束后我也会请您吃荞麦面的!最辣的那种!”

        “你这家伙是在恩将仇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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