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陆清在前厅喝着茶,视线悄然扫过堂内几人。
坐在上首的男子,是关一宁的父亲,关长盛。
下首,坐着关长离和赵素心,还有位唇红齿白的年轻人,二十出头,模样周正,名叫戚令乔,是关府老夫人娘家侄儿。
再往后,还有关一宁的弟弟关意远,少年目色复杂,正审视着他久违归家的姐姐。
关长盛身后,还站着位中年男子,身材高大,是官府管家成春翃。
静坐片刻,又有位妇人被丫鬟搀扶而来。
妇人大约五十多岁,神色悲切。
她已不再年轻,眼角生纹,两鬓染霜,但腰板还笔直,眼神还明亮,举手投足,大方得体,令人不难想见从前风姿。
陆清听关一宁唤她大娘,便知此人是关长茂的妻子,桑寄萍。
关一宁见桑寄萍进门,马上站起身,亲自扶了她入座。
比起对待关长茂的冷淡,对待桑寄萍要热络许多。
桑寄萍望着关一宁,喉头哽咽,不住问道:“一宁,你过得好吗?”
这时,戚令乔道:“大嫂,还有客人在此,别情稍后再叙不迟。”说着,他眯眼看向陆清,目光一寸寸游弋,像把油腻的刷子。
陆清正在喝茶不曾发现,上官优游却注意到戚令乔眯眯的目光,恶狠狠瞪了回去。
闻得此言,桑寄萍意识到自己失态,用帕子揩了眼泪,柔声问道:“一宁,这几位是?”
陆清不欲提及身份,便随口道:“在下陆海色,乃关捕头同僚,此行去往郁州办案,路过长临,特意上门拜访,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周云帆抱拳,笑道:“在下周云帆,了无司捕快。”
南轻舟思忖一瞬,有礼道:“在下南轻舟,是……是了无司仵作。”
他似乎也无意亮出身份。
上官优游眨眨眼,也道:“上官优游,亦是了无司捕快。”
“了无司?”关长离吃了一惊,接着神色一动,颇不自然道:“一宁,领官差上门,多少先打个招呼。”
关长盛也紧蹙眉头,不悦道:“进了了无司,还当捕头?你倒是出息!”
戚令乔听得了无司名头,也收回了打量陆清的视线,变得如坐针毡。
上官优游早看这几人不顺眼,此时见他们或嘲或讽,不由道:“怎么,你们如此怕了无司,难道是心里有鬼?哦,我知道了,关姐姐的大伯……怕是你们害死的罢?”
话音一落,只见几人神情各异,都透着不可名状的古怪。
这时,方才去给关一宁祖母报信的小厮奔来。
他气喘吁吁,欲言又止,许久,才为难道:“二小姐,老夫人说……说……她正要礼佛,不便相见,命二小姐……午饭后再去。”
关一宁怔了片刻,才轻轻点头,淡漠道:“一会便去。”
午饭,气氛并不融洽。
关长盛只顾关心儿子,对女儿则不假辞色,关长离和戚令乔是两个纨绔,席间嬉闹,谈及的话题无不粗鄙。
桑寄萍大约想着丈夫,沉默无语,食不下咽。
只有赵素心尚算周到,不时与陆清几人交谈。
她略带歉意道:“各位还请见谅,大哥才去,阖府悲伤忙乱,午饭只好从简。”
陆清忙答:“是我们贸然打扰,三婶无须自责。”
赵素心轻轻点头,哀恸地抹起眼泪,凄然道:“他大前几日还和我们有说有笑,怎知突然就去了。世事无常,果不欺人。”
关一宁目光一动,低声问道:“三婶,大伯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素心正要开口,关长离却抢先道:“能出什么事,这几天下雨路滑,大哥不慎跌了一跤,这就没了。”
关一宁正色道:“是在何处摔跤?”
关长离一听侄女语气,立刻皱眉,不满道:“一宁,你是探亲还是查案?”
戚令乔从旁帮腔:“三哥说得对,这是在家,少拿自己当官差。”
关一宁沉声道:“大伯身死,我关心一二,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再者,即便我身在关府,亦是公门捕头,若大伯之死有疑,我照查不误。”
戚令乔讥笑道:“关心?头都不曾磕,这叫关心?”
关一宁昂首道:“当年母亲病重,父亲不在,我求他前往药神谷延请名医,可他听说那里大夫诊费昂贵,便犹豫再三,左右搪塞,致使良机延误,母亲身亡。此恨犹在心中,能敬香三炷,已是仁至义尽,屈膝磕头,断无可能。”
话音落下,关意远眼圈一红,也低下头去。
岂料,关长盛却道:“你母亲体弱多病,自嫁进关家,便缠绵病榻,年年看病吃药,所费良多,你大伯又何曾有怨言?那药神谷神医,非但诊金高昂,而且古怪,多求天下奇珍异宝,关家……是什么样子,别人不知道,你能不知?”
关一宁目光如炬,声音愈加冷峻:“母亲体弱,乃是心情郁结所致,父亲非但不体谅,还多加嘲讽。后来,弟弟出生,母亲身子更弱,大夫说要休养进补,可她休养过几日,又进补过什么?”
关长盛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正要训斥,又想起还有陆清几人在场,便转身而去。
余下几人,目瞪口呆,似是没想到当年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如今是这样威严有力。
关意远站起身,面色苍白,满目哀伤,他道:“姐姐,你……你回来,就是为了气我们吗?”
关一宁看着弟弟,似有不忍,轻轻答道:“路过长临,见关府有丧,这才上门。”
关意远咬着唇,不解道:“难道家里没有这场丧事,你便过家门而不入?”
关一宁没有说话,目光落在远处。
关意远紧紧盯着关一宁,却得不到答案,终于也负气而去。
戚令乔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此时更是嘲弄道:“大侄女,从小你就不爱说话,也不怎么笑,可一发起火来,又太火爆,活像毁人城池的火药。啧啧,这么多年过去,真是一点没变啊。”又摇摇头,叹道:“但凡你有个女孩样,别去喜欢那些棍棒刀枪,再学着讨讨老太太欢心,也不至于和你那懦弱的爹一样不受待见。”
关一宁懒得理他,只淡淡瞥了一眼,便犹自沉默。
赵素心见状,连忙圆场,道:“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吵吵嘴很正常。来来,先吃菜。”
话虽如此说,可在座几人,谁也没有提筷的兴趣。
关一宁霍然起身,准备离去。
“一宁,既然回来,便留几日。”一直沉默的桑寄萍忽然开口,声音枯涩干哑,“关府最不缺的就是空屋子,你这几位朋友也在可以此住下。”
于是,陆清四人各据一间房,住在离关一宁不远的院落里。
许是关家氛围压抑,或是雨势转弱,周云帆便提议去街上逛逛。
陆清思来想去,觉得朋友家事,确实不好插手,便答应下来。
上官优游和陆清所想相差无几,也说同去游玩。
唯有南轻舟神色忧虑,说他想留在关府休息。
陆清见他似有心事,问了两句,见他沉吟不语,便随他去了。
出了门,上官优游才若有所思道:“南公子似乎对关姐姐格外上心。”
陆清惊奇道:“我怎么没瞧出来?”
上官优游格格一笑,道:“师兄,你常年混迹花丛,又是瑶瑶,又是嘉琴,红颜知己数不胜数,怎么还是如此迟钝?”
陆清眸光一滞,生硬道:“我心思都在案情上,实在没有注意到这些。”
上官优游背着手,绕着陆清转了一圈,神秘道:“师兄,你平日放浪,不会都是装的吧?莫非你还是……”
“元夕!”陆清慌忙喝断,又心虚斥道:“你小小年纪,倒是懂得挺多。”
忽瞥见周云帆幸灾乐祸的神情,陆清更是尴尬不已,干脆快步先行。
长临历史悠久,不少楼阁都住过名人,藏着典故;一草一木,也见过兴衰,笑过显贵草民。
处处名胜,步步遗迹,此话毫不为过。
三人逛过前朝诗人客死的茅屋,感慨一番“文章憎命达”,又看了前朝剑神练剑的树林,各自揣测如今剑神该当是谁?还未走到下处名胜,便觉饥肠辘辘,后背向着前胸追赶。
陆清豪爽做东,请二人去了长临最堂皇的酒楼。
既然是长临名头最响的酒楼,酒菜自有独到之处。
酒是秘方,别无分号;菜色精致,分量单薄。
“菜量少,价钱贵,果然奢华。”周云帆啧啧道,不知是赞是贬。
上官优游则道:“好像还是街边小馆更合我意。”
陆清却已开始喝酒,他道:“山珍海味、青菜萝卜,各有其味,各有所长,也许一吃,大觉惊艳。”
周云帆点点头,觉得此话有理,于是筷落筷起,一道鱼翅便见了底。
正此时,旁边一桌两人对话飘进耳来。
黑脸高壮的食客道:“老李,你可知道关长茂死了。”
那老李叹道:“如何不知,正打算明后天去他府上祭奠。”
黑脸左右看看,见没有熟人,压低声音道:“这下孔永轩可如意了,二人合开的铺子,以后都由他一人说了算。”
老李道:“谁说不是呢,命数这东西有时候真不好说。”
黑脸嘿嘿一笑,神秘道:“依我看,也不一定是命数,没准啊,是孔永轩做了什么手脚。”
“哦?”老李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这怎么说?”
二人交谈声越来越低,纵是上官优游内力精湛,也难以捕捉。
陆清内力全无,更是只听了个开头。
这二人交谈结束,便结账离去。
上官优游望了陆清一眼,便起身跟了上去。
陆清不知上官优游发现了什么,想要同去,周云帆却道:“陆掌门,我去。”
陆清点点头,周云帆立刻放下筷子,抓起刀利落而去。
陆清又要了一壶酒,坐在窗前独饮。
此时,已近黄昏,日光熹微,大雨骤然转急。
漫天雨珠坠落,割裂余晖,日光碎成千万片,浮在人间。
夜幕远来,速度更胜往日,如旌旗一面,左右挥舞,不过片刻,便将夕阳驱逐,只留滂沱雨声。
又是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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