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晚间,连澄按着陆清,掀开他裤腿察看伤势。
只见腿上一片青紫,皮肉倒翻,有些骇人。
雨洗丸已然用尽,连澄想想,便转身要去找南轻舟。
陆清拉住他,笑道:“练剑之人,经常磕碰,受伤再平常不过,连教主又不是不知,怎么还如此大惊小怪?”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连澄登时一愣,那种纷乱的心绪再次袭上醒来。
还没等他细想,关一宁在门前低声道:“陆掌门,可有歇下?”
陆清一边应着,一边起身,要去开门。
连澄却拉住他,将他按回座位,自己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关一宁和南轻舟。
“我想去看看大伯遗体。”关一宁开门见山。
陆清道:“你怀疑他并非意外身亡?”
关一宁凝眉道:“他们的反应很奇怪,一听说了无司,似乎恨不得立刻赶我们走。”
陆清自然也有此怀疑,于是,将他们在酒楼的所见所闻缓缓道来。
关一宁神色肃然,她沉思片刻,道:“一定有古怪,大伯的尸体非查不可。”顿顿,又道:“若是我们大张旗鼓说要查,他们怕是会加以阻拦。不如,今晚夜半,悄悄去查,有了证据,再和他们摊牌。”
陆清觉得此言甚有道理,站起身,便要出门,连澄却道:“南公子,请你先看看陆掌门的伤。”
南轻舟一怔,这才知道陆清受伤。
关一宁不解:“陆掌门,你怎么会受伤?”
在她心中,能伤陆清的人不多。
却听连澄道:“我与他比试,谁知道他却让着我,这才不慎受伤。”
关一宁颔首,没有再问,而是立于一侧,看着南轻舟取来药箱,为陆清包扎。
南轻舟动作缓柔,神情专注。
关一宁凝视着那双修长灵巧的手,有一瞬出神。
处理好伤口,已是丑时,四下无声,灵堂里只有代替堂姐守夜的关意远,还有一个靠墙打盹的小厮。
关一宁站在外面,轻声唤道:“小远。”
关意远转过脸,见是姐姐,眸色一沉,又倏地转过头去。
关一宁见弟弟并不理会自己,顿时有些无措。
陆清连忙现身,言道:“小远,你可愿胜过聂明诏?”
这话果然有用,关意远再次转过身,好奇道:“你有办法?”
陆清一笑,道:“或许。”
关意远目光在陆清身上打转,怀疑道:“你很厉害?”
陆清笑答:“看和谁比,若是和聂明诏比,应该还是强几分。”
关意远少年心性,一听此话,立刻双眼一亮,站起身来,走到院里。
那小厮也醒了过来,一听陆清要指点少爷剑招,不由也来了兴趣,跟着走到院中。
浓雨厚云已散,中天玉盘皎皎,人间清辉无限。
陆清站在月下,负手而立,轻缓问道:“小远,学剑几年?”
关意远道:“八年。”
陆清点头,道:“很好,可敢和我一试?不用内力,只看招式。”
关意远见陆清郑重,便也肃然而立,
陆清虽无内力,可剑招仍在,指点后生,还是易如反掌。
他将乾乾剑递给关一宁,随手捡起一支树枝,便和关意远拆起招来。
关意远哪里接触过陆清这样级别的高手,不过两招,便彻底叹服,全心全意都在那根细弱的树枝上。
陆清的剑招精妙,身形灵动,月下舞剑,不论如今实力几何,但确实好看。
连那小厮都目不转睛,啧啧称奇。
然而,关一宁却无心欣赏,她的目光牢牢锁在灵堂。
因为就在刚才,连澄已带着南轻舟悄悄潜入。
月魄光转,时光静流,还不见连澄和南轻舟出来。
陆清脚步已虚,再多片刻,怕是就要让人看出破绽。
正在焦急,聂明诏又不知从何处而来。
他神采奕奕,在旁看了一阵,对着陆清自负一笑,神气道:“你有两下子,敢不敢和我比试?”
陆清不禁苦笑,心想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但是聂明诏这自信会不会过了头?
不过,如今的陆清又怎么会被这种言语激怒?
既然打不过,那就别去招惹。
于是,他笑嘻嘻收回剑,道:“我哪敢和聂公子比剑。”
关意远一瞪眼,低声道:“你不是说自己比他强?”
陆清充耳不闻,晃悠道聂明诏身前,笑道:“不过我有一言,聂公子可愿意听听?”
聂明诏本就瞧不上一个小捕快,更何况是一个不敢和自己动手的小捕快,听得此言,傲视陆清,嗤笑道:“若是些钦慕我的话,可以不说。”
陆清洒然一笑,仍是道:“聂公子,人在江湖须知人外有人,万不可失了敬畏之心。”
聂明诏斜眼看他:“你就是要和我说这个?”
陆清道:“肺腑之言。”
聂明诏素日顺风顺水,听得此言,怫然不悦,哼道:“你是哪根葱?别以为年纪大我几岁,就能教育我!”
陆清是看在关一宁的面子上,才有此一劝,至于对方听不听,便不是他所能掌控。
是以,他并不以此为意,见聂明诏不屑,也只是笑笑,不再开口。
陆清余光一扫,见灵堂内仍没动静,便知道还要再拖。
瞥见眼高于顶的聂明诏,忽然有了主意,于是道:“小远,你不妨再和聂公子比一场?”
关意远刚见过陆清的软弱模样,怎还会信他,于是绕过陆清,就要返回灵堂。
陆清一急,拦住关意远,道:“再信我一次,你现在一定能斗过他。之前你输给聂公子,并非是你的水平真在其下,而是你的剑招太死板,方才我和你切磋,出剑的速度很慢,且招招相似,实则又细微不同,就是希望你能学会随机应变。”
关意远却不听陆清解释,认定是这人骗了自己,推开陆清,要往前去。
陆清抓住他的手腕,认真道:“你一试便知。
关意远见陆清目光诚挚,不禁犹豫,脚下跟着一顿。
一抬头,竟瞧见南轻舟从灵堂内走出,一脸凝重。
他奇道:“你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南轻舟抱拳道:“抱歉,事出有因。”接着,朗声道:“关捕头,经我查验,死者并非意外身亡。”
关一宁面色一变,几步上前,立于阶前,肃容道:“小远,明诏,速去通知大家来此,我有话要问。”
聂明诏翻着白眼,道:“凭啥听你的?”
关意远看着姐姐,眼中诧异不解,又掺着几分厌烦,他道:“你才回来半日,家中就是这般鸡飞狗跳!”
面对弟弟的冷漠,关一宁到底无法像平日那样冷静,她面色发白,一时无法开口。
南轻舟上前几步,站在关一宁身旁,肃穆而立。
公子风姿磊落,渊渟岳峙,竟有几分不可逼视的风采。
他沉声道:“关长茂横死,了无司岂能坐视不理?关捕头是你们的亲人不假,可她亦是了无司总捕头,她在此,便是官府办案!”一顿,又喝道:“关意远,聂明诏,还不快去!”
虽然还是那张温润的脸,可周遭却升腾着肃杀之气。
陆清站在院中,仰望南轻舟,忽然想到一个词“杀伐果决”。
奇怪,一个弱不禁风的大夫,怎么会和这个词挂钩?
错觉,一定是错觉。
聂明诏和关意远果然有些畏惧,立刻分作两头,报信去了。
陆清心头一动,又向那小厮道:“戚公子好像不在府内?”
小厮颔首,道:“午饭后就出门了。”
陆清道:“你可知他会宿在何处?”
小厮想想,道:“应该知道。”
陆清吩咐道:“去将他也找回来,别提关捕头要查案,只说老夫人有事找他。”
小厮忙点头,提着灯笼便出门去寻。
半个时辰后,众人不情不愿地聚在灵堂。
关老太太用拐棍戳着地,恨恨道:“关一宁,你出息了,出息了!真是好大的官威。”
关长盛一边摇头叹气,一边看着母亲脸色,恨恨道:“一宁,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戚令乔更是过分,直言道:“你不会是挟私报复吧?当年在家里不受宠,现在特意回来耀武扬威。”
关瑾合冷道:“我们母子可是今天才回来,大哥昨日便死了,能有我们什么事?”
关长离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靠在椅内,昏昏欲睡。
倒是桑寄萍和赵素心识大体许多,不住劝慰众人,让大家稍安勿躁。
关一宁咬着唇,面色愈加苍白。
她以为经过七年的锤炼,可以坦然面对亲人,然而还是做不到。
因为是亲人,所以有期待,期待他们的认可,他们的理解,他们的公平。
可时至今日,她听着他们轮番的指责,隐隐藏在心底的期待,终是落空了。
她的视线滑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祖母,很少拿正眼看她。
人前,她貌似慈爱,人后,她态度冷淡,只会赞美表弟。
小时候,姑姑回家省亲,她和表弟玩耍,表弟想要什么,祖母都会笑着买给他,关一宁羡慕,也想要,祖母却说,等明诏不要了,就送给你。
她和表弟一起生病,祖母只抱起表弟连夜去求医,至于她的病情,祖母仅仅事后一问。
此类小事随便一想,便是数件。
事虽小,也能聚沙成塔,足以压垮一个人。
父亲,偏爱儿子,又因为畏惧祖母,对体弱多病的母亲也很疏远。
印象中的父亲,只会对着弟弟和祖母笑,等看向她和母亲时,眉宇间总藏着不耐。
有时,母亲忍无可忍,会和祖母冲突,父亲便暴跳如雷,要赶母亲出家门。
每当此时,她和弟弟跪着相求,才能保住母亲。
可现在,关一宁想来,也许母亲早些离开这个家,才是对的。
三叔,祖母的老来子,一出生,就备受呵护,加之能言善辩,处事圆滑,因此比两个哥哥受宠太多。
这也造成了他纨绔的性格,他要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也会得到。
他对自己倒是不好也不坏,只因他常常不在府内,而是四处斗鸡走马,呼卢喝雉。
三婶,性格泼辣,为人公道,是这个家犹存的一朵向阳之花,只是她又能盛开多久呢?
伯母,温柔美丽,对自己很好。
然而她能体会到,伯母温婉的面容下,也藏着深深的哀伤。
那是些什么,关一宁彼时年幼,还无从得知,此番归家,只觉得那悲哀更甚,已到了让人揪心的地步。
关一宁兀自出神,陆清便站起身,言道:“各位,召集大家于此,一是告知关长茂之死并非意外;二是……”顿顿,冷笑道:“除却关姑姑三人,剩下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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