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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虽说接取梵不枝的契书称得上是一场意外,但尤梨并不是轻易会毁约的性子,因此哪怕千难万难,她也要先去试试,至少先弄清楚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是龙族被灭族的事情并不是才子佳俊娶了红颜美人那样好打听的,更何况已经过去了数十年,熬也熬死了多少看八卦的。

        天族当年是始作俑者,位高权重,自然更是要全力让剩下为数不多的知情者都闭嘴。

        即使是弄清了当年参与、了解这件事的人都有哪些,尤梨也不敢贸然去打听,万一被背刺一刀,岂非得不偿失?

        只是灭族之事虽然不好打听,但龙族本身的历史还是根基深厚、渊源颇丰的,或许换个方向,直到灭族之前发生了什么,也多少能猜测到几分。

        尤梨从当年和龙族交好的妖族中仔细盘查了一番,倒真让她发现了能用的人脉。

        世间有鲛人一族,常年于波涛瀚海中来去自如,善歌善织,久居东海,浑身是宝,甚至连落下的眼泪都价值连城。

        不过龙族尚未陨落之时,鲛人尚且弱小,由于岸上渔民的大肆捕捞,加上天规戒律的束缚,他们一向深居简出,只能依靠龙族在海中的庇佑勉强过活。

        当龙族在东海中消失后,鲛人一族才有了出头的机会。

        如今鲛人在东海上成了明面上的主宰者,只是尤梨一向觉得这中间有蹊跷,暗地里掌管东海的人不一定是谁呢。

        至于那场龙族灭族浩劫之中,鲛人究竟是分属哪一方的势力也未可知。

        尤梨心中满腔的疑虑终于被理出了头,她看着舆图上东海的方向,心下有了计较。

        鲛人无意权力更迭,更是鲜少与外界接触,长年累月待在自己的地盘里不爱走动,性子更是同龙族一样不近人情。

        虽说他们不比龙族冷傲,但也对异族没什么好脸色,更何况尤梨甚至都不算海里修炼的,想必更是难以接触。

        只是白白放弃这条线索,未免也太过可惜。

        尤梨咬了咬手指,盘算着至少先找应恹借个窥探镜,先探探鲛人的下落,好不至于无功而返。至于进入鲛人的领地……

        她脑袋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张脸,让她突然“腾”地站起了身。

        那是她刚开始经营典当铺的时候,正好有个鲛人化作人形,带着一枚鲛人令跨进了大门。

        一枚价值连城、阴阳道无人不垂涎的鲛人令,换鲛人一族在人间的庇佑。

        尤梨当年拿着那枚流光溢彩的鲛人令,接下了那次委托。

        她素来听闻东海沿海的居民有捕杀鲛人以换取钱财的传闻,贪婪的人类对鲛人进行了肆无忌惮的捕杀,即使他们藏在深海,也会有带着鱼鳔的青年将饵钩投在海底,等着他们上当。

        鲛人原本生活的海域如今已经面目全非了,他们无法违背天令向人类反击,只好一次又一次地躲避。

        鲛族上一任族长拿着这枚鲛人令走进尤梨的当铺里时,已经觉得自己是走投无路了。

        天庭从不管这样小的一族和人类的争斗,他们只能图强自救。

        尤梨看着对方恳求的双眼,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契书,就此打算帮鲛人一把,也是给自己攒攒阴阳道上的名声。

        更何况鲛人令可是个好东西,拥有这枚令牌,便能成为鲛人一族中的外族二把手,驱使鲛人将士为自己所用。甚至是阴阳界的权势、财富,都能靠这枚鲛人令得到。

        这件事说难不难,只是需要费些时间和功夫罢了。

        尤梨先让鲛人一族忍耐些时日,保护好自己,而她则是在岸上造势,通过一个个鲛人传说和一部分法力,将鲛人改头换面成沿海的保护神。

        原本恶意捕杀过鲛人的统统偿还命债,有恩于鲛人的则家中飞来横财。

        当年这事被尤梨经营得上达朝廷,最后是当时的皇帝亲自朱字批复的禁捕令,而后在皇宫设祭坛,年年亲自祈福,上行下效,这才止住了鲛人被杀的肆虐之风。

        鲛人从此以后,再也不曾在出海时担心暗处的渔网和弯钩,更不必在人间处处谨小慎微,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

        安宁的环境给了他们壮大起来的底气,只是老族长当年怕事情不成败露牵连尤梨,专门在契书中写下了此事绝不外传的承诺,这才没有了尤梨在鲛人一族中成为救命恩人的故事。

        而鲛人令也只当是在他们逃难过程中不幸遗失,再找不回来了。

        当初老族长做事周全,正好给了尤梨一个归还宝物前去东海的借口。

        她回到房中,谨慎地锁好房门,而后摁动了床尾一块隐秘的凸起。

        随着机括声响,床板缓缓抬起,露出了底下的石阶密道。

        密道墙壁两侧贴满了橙黄色的符咒,构成了一道道强力的阵法。

        这是老一辈符师钻研出来的顶级阵法,为的就是藏好那些交易所得的珍宝。即便有人能发现这条密道,就这一路的符纸下去,再强大的盗贼想必也是有来无回。

        尤梨点了盏灯端在手上,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去,直到尽头那间符纸比之前路更甚几倍的房间才停了脚,这里头便是她的全副身家了。

        她用手里的灯引燃了进门处的蜡烛,整个房间便次第亮了起来,照亮了一整间屋子里紫檀木制成的柜子,连柜门上都贴了不少的符咒。

        她按着得到珍宝的顺序来到其中一个之前,不费力气地将门拉开,里面果真还是那枚名震阴阳道的鲛人令。

        旁边放着的就是当年事成之后,老族长还专门给她留下的鲛人族信物。

        有了这两样东西,不愁进不去鲛人的地盘。

        尤梨将两件宝物揣在怀里,弹指熄灭了墙壁上的灯,而后急匆匆地要进行计划的下一步:找到应恹。

        应恹好像也不重要,窥探镜留下就可以了。

        尤梨脸不红心不跳地想。

        不过应恹此刻不在铺子里,她一个个纸人问过去,得到的都是无声的摇头。

        等问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小纸人才歪了歪脑袋,从怀里掏出了一面小镜子,冲尤梨诡异地咧了咧嘴。

        很好,很惊悚。

        这是继药童之后,尤梨见到的第二个有嘴的纸人了。

        尤梨接过窥探镜后在心中无能狂怒:应恹什么人啊!直接让它交给我不行吗!

        -

        东海。

        今日天色晦暗,海水估摸也是冷的,尤梨拨开一片海水,自顾自地想到。

        她感觉不到皮肤上攀爬而上的冷意,只觉得这些听说是咸的水会侵蚀她的皮肉,不然怎么会入水不到半刻,手臂就能生出皲裂的细纹?

        她一刻也不敢多待,拽着信物加速向龙宫旧址所在的海域游去。

        经过数十年鲛人的经营,那片宫殿早焕然一新,半点看不出当年大战留下的破旧残痕。

        或许还有龙族的骸骨被埋在海沙泥土之下被鱼虾蚕食,但早已不被在意。

        因为这里如今已经是鲛人的殿宇了。

        尤梨来到宫门前,拽来那枚在海水中漂浮着的信物,道:“我有事求见鲛人族长。”

        两位鲛人士兵面面相觑,能够独自来到海中的人类并不多见,何况还能正常说上两句话?

        还是其中一位稍微机灵点的上前查验了尤梨带来的信物,这才将她引入了殿中。

        鲛人族这一任族长生得肤白貌美,却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他常年不受阳光照射的皮肤白皙光滑,一头异域人般的灰金色头发随着洋流轻轻漂动,大约是嫌它们麻烦,干脆绾成了一个发髻缀在他的脑后。

        他一张脸上带着当年和龙族一样的倨傲矜贵。

        要是忽略对方的鱼尾和年龄,想必会认为他是那家西域刚刚入关年纪弱冠的公子哥。

        当然,人类是不会有几百岁的公子哥的。

        “你有何事?”他的嗓音虽然清冷,但不难听出同传闻中一样犹如天籁,此刻俯视着尤梨的脸,心里也有了几分考量。

        不用鱼鳔便能凫水而下,还敢找到他面前,想必来者不简单。

        尤梨打量他一番,不愿多说废话,当即从怀中取出鲛人令,单刀直入地开口:“冒昧前来,是想向族长打听些事情。我愿以这枚鲛人令做代价,还望族长对此事保密。”

        鲛人族族长听闻鲛人令脸色大变,显然不如方才游刃有余。

        他的视线落在尤梨手中,光凭那一瞬的感应,他便知道这女子手里拿的定不是假货。族长轻轻倒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讶异,问道:“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尤梨不能说出当年契约的真相,只好随便胡诌了个理由:“家中代代相传,我也是奉了长辈遗命,前来归还的。”

        这借口其实漏洞百出,但族长也只能相信尤梨所隐瞒的内容并不是太要紧的事情。

        更何况尤梨本是诚心归还而来,即便是要打听些什么,也不会对鲛人一族产生什么影响。

        族长放下心来,点点头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尤梨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定定道:“我要知道当年龙族灭族之前,到底都发生过什么。”

        “……我不知道,”族长漂亮的眼睛转过一圈粼粼波光,隐隐闪着几分忌惮和不可说的猜疑,“事情过去太久了,你又为何要打听此事,你究竟是什么人!”

        尤梨道士丝毫不意外他的反应,颇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说起来鲛人一族能在龙族大战中存活下来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一边吃着龙族的庇护,一边又能在对方灭族之时全身而退,如今稳坐东海霸主的地位,不会审时度势怎么行?

        但她也不怕这族长不说,胡编乱造道:“如今我探听到有人有手段救出不周,助他重新统领东海。对方能放出这样的话想必来头不小,倘若龙族太子归来,背信弃义的鲛人又当如何全身而退呢?他倒是一无所有睚眦必报,你们恐怕要瞻前顾后吧。”

        她一语戳中了鲛人族最怕的软肋,当年在海中担惊受怕的日子过久了,如今自然是害怕再次重回囹圄的。

        尤梨看着族长的反应,继续添油加醋:“我只想知道龙族的事,这鲛人令便是我最大的诚意,否则我大可以置身之外,看着龙族太子杀回东海痛痛快快地复仇。可你们呢?天族不见得要保吧。”

        鲛人族族长本就白皙的脸似乎变得有些惨白了,他嗫嚅片刻,眼中算计思虑的光明暗交错。

        而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长叹一声,妥协道:“当年眼睁睁看着龙族落难,却没有出手相助时,我便猜到会有这一天。”

        尤梨心中暗道成了,这也算是攻破了计划的第一道难关。

        “可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该如何同你谈起……”族长不知道尤梨心中的小九九,只是蹙着眉想了想,继续说道,“一开始,天庭根本无意与龙族联姻,龙王也不在乎太子中意的女子是谁。可太子千不该万不该喜欢梵家的女人!倘若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想必不会有人反对,但那人偏偏是梵家族长独女。梵家没有男丁,族长膝下无子,往后的产业只能交给此女,得到她,便是得到整条阴阳道上的生意,谁能不动心?”

        尤梨听到这里,眉头也是一紧。

        “连天族也难免动心的,更何况她在阴阳道上放出消息,自己要以全数梵氏产业做嫁妆,风光嫁给龙太子,连天族的面子也不卖。此举触怒了天族,加之天族对龙族积怨已久,妄图除之而后快,这才强行赐了婚,给龙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口气。他当年是最早得知事情全貌的人之一,身为鲛人族中年轻一辈的翘楚,他出生时灵力便胜过天族多数散仙,天下江河湖海都能成为他的耳目,只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又如何呢?

        鲛人一族只要有一日不能安稳,他就有一日不能懈怠。

        他当年太过怯懦,在正义和鲛人一族上下的安危中,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尤梨听到这里亦是感慨万千,她自己盘算过无数个说法,可都不曾算到过梵不枝便是族长之女。

        这样一来,故事便都说得通了,也难怪天庭急不可耐要铲除龙族,以绝后患。

        只是看梵不枝的样子,想必还不知道当年正是她一意孤行,这才给龙族带来了灭族之祸。

        天庭以龙族抗旨不婚,不敬天族的名头铲除了一整条龙脉,看似毫无破绽,可无论外人怎么细究,也猜不准背后的个中缘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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