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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阴差阳错


背后又有熙攘传来。太子回头见有人簇拥而至,忍不住侧身瞥向晋王。这人平日里总是有意无意的露出些阴恻目光,今日倒是难得的一派春风和煦。

        方才之事早已有人来禀过。他今日原有些心思,却未料到老四敢如此作为。若无人撑腰,崔慕青怎敢在今夜这般场合寻谢氏的不痛快?父皇因行宫夜刺尚欠着谢氏说法。菁妃如此险招,一不小心更会落了下成。这般的行事手段着实欠缺思量。

        一声清亮笛音忽然打破沉闷,扬风而起,瞬间令人心旷神怡,更觉悠然自在。

        众人看回台上,只见一个散人打扮的青袍客手执长笛,以面具遮去眉目,身侧坐着个月白衣衫的琴师。古琴弦音浑厚,与明亮的笛声缠绵相和,两人随之相视一笑。

        方才的华丽幕布此刻早已摘落,高台之后夜色无边。孤月高悬,桂枝空寥却意境十足。夜风扶起香炉紫烟。曲音高雅,却在这般的庆典热闹中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良王淡淡一笑望了眼台下。远处是傅守诚领着侍卫压着个面色憔悴的少女正行过来。凤清领着乌衣卫在其后抱臂冷眼。

        台下明明更有意思,座上的一干人等却充耳不闻,似被那乐曲勾去了魂魄。

        此刻的谢从安正在回城路上,满心都是王曦所说之事。夜风扬起她额前的细碎发丝,露出眉眼间的焦灼。

        长露告诉了她良王于秋贵妃之死的牵扯,所以她今日安排了一出戏要敲打这位三殿下。方才王曦却忽然对她耳提面命,扔出了好几句警告,说这位良王看似无害,却能在晋王与太子之间逢迎多年,最好不要招惹。

        就算是看故事,她也知道这种派系不明的狠角色一定要远着些。只可惜就算韩玉的托付不理,那些找上门的杀身之祸她也躲不过。

        她早已想明白了招惹这位的后果,无非是令身前处境再多一重变数。身为局中人,逃亦无所逃,只能让影卫小心查探,试图知彼知己,抢占先机罢了。最差不过是再多些人来杀她。左右爷爷有影卫护着。只是担心谢府并非固若金汤,怕生事会误伤了郑公子。

        想起那人,谢从安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扬起马鞭,催促身下的马儿再跑快些。

        舞台之上,曲音须臾直转而下。凤清、李璟这种常伴君侧的人,极善察言观色,早已注意到夏枢盟与傅守诚的表情不大自然,额间还皆有细汗。他们虽然不懂乐曲,也觉察到了这曲目古怪。风轻云淡的伊始已换了华丽磅礴的琴音引领。笛音间和一现犹如昙花,两股乐声似情人天各一方,余情难了,缠绵不散。

        在尾音渐渐消失之际,青袍客忽的放下长笛将外衣掀去,露出一身最近长安颇为流行的曳地长裙。裙摆之间点缀繁复,贵气逼人。紧贴的布料勾勒出优雅身形,他接着摘去面具,露出艳丽的五官来。台下顿时哗然。

        女子抬手挽发,白臂如玉,唇角含笑,目光慑人,却与方才的散人气质莫名相合。

        到此,凤清没忍住紧了紧拳头,目光渐冷。

        那散人手持长笛,影射的是良王,至于最后化出女子装束……

        他默默吸了口气:谢妹妹的胆子当真大了些。

        暗讽良王背后之人是菁妃,又引出那琴师……她这就利索的跳进来了,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后悔……

        李璟方才暗示他衍圣公的小孙子也在。谢妹妹连颜家都牵扯进来。若是衍圣公一怒,她可算是将大乾的文士都得罪了,即便是郑如之将来入了朝堂,又能保她几分呢。

        冲动!太冲动了!

        忽然台上传来太子似醉方醒的话:“三弟好乐,孤不忍打断,劳傅大人久等。”

        太子礼贤下士的做派由来已久,没什么新鲜。倒是良王声色不动的摩挲着手中玉箫,似在方才的乐曲声中尚未回神。

        人群中的房斌一直悄悄看着两个人,只待好戏开场。

        傅守诚回禀一番,便让人押了苏亦巧上来。

        一个小家碧玉而已,这几日又短了食水,见了这场面早已站立不住。她摔在地上轻咳几声,强撑着直起身来,眉眼虽说憔悴,倒还有着几分的楚楚可怜。

        太子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并未开口。

        傅守诚道:“此女说她关系到一件大事,一定要见了各位主上才肯开口。”

        晋王按耐不住道:“贱民胡说罢了。这等日子,你理她做什么。”

        太子的额角一跳,双眼一眯,随之转落在一旁默默盘萧的良王身上。

        傅守诚又道:“晋王殿下,刑部做事历来依仗理据。此女虽为贱民,却也是大乾百姓,下官不敢轻视。”

        晋王闻言面皮微微发红,不再做声。良王此时才回过神来,抬手唤人上前。

        苏亦巧匍匐上前,叩头起身,见了一盏蓝白花瓷的茶碗后隔着氤氲水汽的俊颜,恍惚想起小时候曾在寺庙中拜过的哪位谪仙。

        良王招人换茶,有些漫不经心道:“你都受了什么冤屈,尽管说来。此处自然有人与你做主。”

        经过了多日的忧思害怕,如今身处此间,苏亦巧自然更加恐惧。这样的精疲力竭之时,被一个和善俊俏的公子这般温柔开解,神思也飘忽起来。恍惚间只听有人呵斥:“还不速速禀来!”顿时又似当头棒喝,一个冷颤清醒过来,随即俯身哭诉:“谢从安指使族人作恶。利用其对小女之情,令他吞占田地欺人致死,作恶不止。还派人污蔑陷害,逼死余辜。民女被她以安抚之名许给族人,恳请诸位大人为小女做主。”

        一番娓娓详叙伴着悲啼,苏亦巧的额头狠狠叩在地上,鲜血直流。泪水与之交混一处,在那苍白柔弱的脸上触目惊心,让人不忍多看。

        “谢从安贪心暴戾,为祸农家。我等虽为贱民,却亦是大乾子民。请太子殿下为民女做主,还农家公道,还民女清白自由。”

        凤清的目光灼灼,几乎要忍不住要为这小姑娘叫好。

        实情如何他早已知晓,如今听这故事,能被屈解的面目全非也是厉害。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感叹晋王不似众人揣测的那般无用。

        良王细细将茶品足才放下茶盏轻轻一笑。“这位谢氏族人何在?”

        待侍卫去往谢府拿人,他又倾身向苏亦巧看去,“小姑娘,你家住何处?”

        游走江湖多年,他靠着这副皮囊惯做亲切和蔼,得人信任只是须臾。

        苏亦巧瞧着他,果然又有些发愣,脸颊竟泛起淡淡红晕,喃喃道:“小女是长安人,自小在城中长大。”

        “原来是咱们长安城的姑娘。”

        良王笑着与夏枢盟闲话起长安城有名的小食街市。待侍卫押着个步履踉跄的公子到了,笑笑转问一句:“可是谢勋?”

        谢勋对上良王的目光,不置可否。

        他是被勒令不可出屋的。今日外头如何的热闹都不得而知,埋头书中又是一日。正要洗漱上床,忽被一群武侍闯入带走,直至此处仍不明所以。

        他在路上曾问了几次,具无人理会。一路过来只见风景如画,热闹隐隐,还当是入了哪位大人的府邸。待认出跪在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是谁,反应不及间已是满脸的心疼,上前却又生生在旁立住。

        自幼读书识礼,旧训早已入骨。此时当了众人,自然也做不出什么出格之事。只是这一切落入众人眼中,神色已各有不同。

        “谢勋,谢百里……”

        谪仙的脸侧晃过一片雪色月光,声如水露清霜,冷透了他方才激动沸腾起来的一腔热血。

        “……听说你心仪这位姑娘?”

        谢勋看得明白,座上那几人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看了眼其后远处的舞台布置,忽然想起府中说了多日的郑公子的成年礼。一个激灵跪倒便拜,之后便竹筒倒豆一般,将两人的过去来往说了个干净。

        “……小人在西峰巷时对苏姑娘一见倾心。但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做过伤及姑娘名誉之事。如今已请了族中长老,年后便会为小人上门求娶。”他说着又磕了个头,补上一句,“亦是这几日的事了。”

        良王的眼中多了好奇。他俯下身去,刻意压低了音调,轻声道:“本王瞧着,那姑娘似不大喜欢你。”说罢笑眼朝苏亦巧身侧扫了一眼。

        谢勋的满心盘算,不过是想借着贵人在此,能将他与苏姑娘的婚事坐定。未料到会有如此一问。待他仔细一瞧,良王的目光所落之处,是一脸淡漠的郑和宜。那人独独立在人群一侧,周身恍月,如水清冷。想起几日前幽兰苑之事,心底更生不快。

        恰逢苏亦巧回头,将一脸血痕暴露无遗。谢勋又是惊讶又是心疼,以为是郑和宜言辞不当令其受了委屈,不由恶从心道:“苏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儿。各位贵人莫要听从别人信口胡说。自古以来,女儿的婚嫁都要听从长辈安排。不如今日少议论些,只怕日后有人学舌,将来或有不妥,害得苏姑娘委屈。”说罢还冷哼一声,瞪过去一眼。

        良王扶着下巴,笑着不住点头,“谢公子这般谈论起苏姑娘的婚嫁之事,是不大好。”说着起身转了转手中玉箫,“苏姑娘不如将方才的话再说一说,也好帮谢公子梳理梳理方才的故事。”

        这一来一往间,谢勋已是云山雾绕。待他回头见了苏亦巧有些苍白的面色,不禁生出了几分急切,脱口道:“苏姑娘,可是他……又让你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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