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侍郎入府
谢从安醒来,已是七日之后。
西厢之内,郑和宜对着谢又晴不发一言。
谢又晴的面上不显,其实心里万分焦急。
“小姐只闹着要出门。这儿会正更衣呢。她睡了这么久,才醒过来就要出去,咱们哪儿能放心。公子快去劝劝去吧。”
郑和宜合上手里的书问她:“何时醒的,醒来后都做了什么?”
谢又晴道:“小姐一醒就先唤了影卫。具体吩咐了什么,没人知道,是将人都赶出了屋的。大概就是,查些,查些家事……”
她心虚的睃了眼郑和宜。涉及族中事务,她也不敢擅自泄露,这个实在是没办法。郑和宜倒也未有在意的样子,随即起身去了东厢。
一屋子的下人纷纷避让,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绕过屏风往里,只见谢从安歪着脑袋靠在床边,面色恹恹。不知是不是因睡的久了,没有往日精灵古怪的样子,却有些傻愣愣的,让他觉着可爱,心头和喉间发酸。
他不留痕迹的拂过蔓延至胸口的酸楚,朝她问道:“你要去哪里?”
知道谢又晴去请他过来时谢从安便没了硬气。她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随他去下棋。只是残局才刚摆了一半,前头忽然说太子相请。
如今这情形,郑和宜自然是一同跟着。
真的是睡了太久,谢从安根本不愿有半分被拘着。一路上频频掀起车帘,甚至探身朝外乱看,大半个膀子都露在外头,只让人担心会不会被颠出来。
郑和宜瞧着不妥,索性让人又牵了匹马,让她与自己齐头并行。
一路从偏市而过,明显走的不是宫中方向。郊外春色遍野,檐上却已悄悄多了不少葱茏。
心情松泛,谢从安左顾右盼间瞧见郑和宜望向自己,破天荒朝他做了个鬼脸。
郑和宜淡淡一笑,捡起方才未完的话来,“身子如何,可还撑得住?”
少女粲然,“好着呢。”说罢见他仍盯着自己,想是不信,便使坏去拉他袖子,“只是这几日躺的好乏,身上酸疼的。”她边说边笑,抬手就攀了过去,“不如宜哥哥给我揉揉。”
“呸。”
谢从安忽然僵住,反应过来时发觉自己正在郑和宜怀中瑟瑟发抖。
不过是路人的一句啐骂,竟将性子泼辣跋扈的她吓得如此。郑和宜也惊诧的说不出话来。护在她腰间的手臂稍稍用力,怀中人却往回挣扎。他眸光一暗,随即放了手,飞身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谢从安转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郑和宜敛眸驭马。她也不知为何,刻意落了几步,就跟在了他的后头。
终于在一处大宅前驻足,门外候着的仆从有些面生。
领路之人低垂额颈,双手抄在袖中,碎步紧凑却不显慌张,分明是宫里的规矩。郑和宜倒是镇定自若,不知是否觉察了其中细节。
谢从安放慢脚步,四处看着,发现这宅子极其普通。各处的院落装饰都毫无特别之处,都要疑心是否寻错了地方。待入了内庭,远远便认出了抱臂站在门前的李璟,惊讶之余又是了然。
他见到这二人时,淡漠的脸上也闪过了惊讶,随即朝身后的园中瞥了一眼。
两人随着仆从由园中穿而过,步入一间空空荡荡的阔室。正中是块竖着的玉石插屏,上头是浑然天成的江河盛景,自然古朴,当是件稀世奇珍。
谢从安琢磨这不像是平常人家敢用的东西,忍不住看了郑和宜一眼。迟疑之间,屏风后忽然踉跄着跌出一人,见了他们两个,低喊一声:“我的祖宗,可算是来了。”
这人是内务府的大太监玄泰。他纱帽歪戴,拂尘拖地,双膝处的官锦已皱的不像样子,罕见的狼狈。待瞧见了郑和宜,眸光一亮,忙爬起来行礼。
谢从安心头的疑惑渐浓,却见他提起袍角一路小跑,在前头带路。
太子与她本无交集,怎会忽然请来个不知名的宅子?
此刻的感觉微妙,却只能收在心底。
三人绕过屏风,沿长廊再入一园,行去拐入个不起眼的侧门,步入一阴凉通风被花草拥簇着的房室。左转沿着狭长的书室前行,再走几步便明亮起来。
玄泰站定,示意他们自己进去。
几步就能见到尽头的短短廊室,开着一侧打通了的扇窗。桌椅的质料雕工粗看便知与外头所见不同。再往里几步,绕过屏风入了间正室。其中的座位上散坐着太子、良王与晋王殿下三个。主座之人须发花白,竟然是身着便服的帝王。
谢从安心里咯噔一声,目光再转,扫见身侧不远处还跪着个男子,华服玉冠,身姿俊挺,莫名的眼熟。复看一眼,心内紧跟着一凉。
“谢丫头可认识此人?”
这喜怒难辨的语气令人熟悉的腿软。谢从安顺势跪了下去:“臣女拜见皇上。”她又偷偷瞥了眼韩玉,揣度道:“小女与韩先生的确多日未见,未料到会在此相逢。”
“多日未见?”皇帝重复了她的话。
谢从安心里发颤,忍不住握了握拳。
“……那你可知他这些日子都认识了什么人,做下了什么事?”
谢从安莫名其妙,才想摇头,扫见身侧的郑和宜神色微样,不免又跟着紧张起来。
她忍住未答,晋王忽然问道:“谢小姐怎会与此人相识?”
谢从安将答案琢磨一番,确认无虞才道:“当初是为了宜哥哥的冠礼,臣女曾到芳菲苑寻人讨教。韩先生便是那时认识的。”
“他一个小小琴师也配称先生?”
这嘲讽的语气,往日里谢从安必是要驳的。她梗着脖子才要开口,忽见晋王身侧的良王殿下笑望着自己。嘴边一转,低头乖觉道:“臣女求知求技,自然是个学生。他有技在身,自然要唤先生。”
哪知晋王竟有些不甘的神色隐隐露了出来。
好在是未有发难。
谢从安握紧手心的汗意,后知后觉的出了汗。
方才若真的说出韩玉师从韩子束的传言,只怕她二人都要被拖出去砍头了。
皇帝瞧着眼前被自己点了鸳鸯谱的一对。
少女低着头,乖巧柔顺的仍似那日宫中复见。即便淋了大雨浑身狼狈,也能在大殿之上从容不迫的为谢氏辩驳,一字一言,婉婉道来。
王氏多年苦于谢氏的名声和民心所向,他何曾想到这个小丫头竟是柄可以拿来执事的宝刀。至于这位昔日大乾最最春风得意的少年郎……郑家之罪未满一年,不知他风骨还余几何?
皇帝啜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听说你在刑狱大牢里吃了些苦,病了多日。如今可大愈了?”
谢从安应声点头,忽觉不对,又连忙摇头,模样孩子气的很。
“嗯?”皇帝按下茶盅。
谢从安偷偷抬眼,见座上四人皆望着自己,神色各异,开口道:“臣女不敢欺君。身上是没什么要紧,只是夜不能寐,平日里难免混沌些。”
因病露怯的少女,脸颊嫣红,稚气渐散,眉眼间已有了女子的娇弱神思。
“听闻郑如之的身子也不大好,全靠你平日里的体贴照顾。人说同病相怜,你们二人相近,好的也自然快些。只怕你如今自顾不暇,若还挂念着他,难免有不周之处。不如朕让韩侍郎入府去伺候着如何?”
谢从安一时听的傻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侍郎是个官职,可是,一些被安排来伺候女性家主的男子也会被如此称呼。
身侧安静了半晌的韩玉已落落大方的接旨谢恩。谢从安还是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怎么,你这是不乐意?”
帝王语气中的不悦令谢从安瞬间清醒。她忙的俯身叩首,用尽了心底所剩不多的真诚。
韩玉扶起谢从安,座上又有人道:“如之在谢府可好?”
难得见太子殿下主动询问。谢从安又开始计较轻重,敛目立在了一旁。
“如之一切都好,多谢殿下挂心。”
有人笑着加入:“只怕谢侯的脾气怪了些……”
又是这个没礼貌的晋王!谢从安在心里暗骂。
“侯爷多在闲鹤亭中隐居,甚少过问府中事物。”郑和宜最会的就是避重就轻,永远让人挑不出错处。
良王竟然跟着戏谑了一句:“那谢小姐待你如何?”
谢从安觉察过来,瞬间涨红了脸,一双眼转来转去却不敢抬头。
只听郑和宜又答道:“从安待我甚好。”
皇帝还在座上,这三兄弟又唱的什么戏?
谢从安耐不住偷偷去看皇帝脸色,却被那双琥珀色的笑眼吸引了过去。她佯装羞涩的笑了笑,心中却想不明白。
这人逼死了秋贵妃,与菁妃晋王狼狈为奸,却又在太子处颇得亲近。连王曦都怕他。她却根本无法感知到他的危险,有时反会被莫名那副皮囊吸引,莫名的生出些亲近与信任来。
真是颜狗逃不开的诅咒。
继续贪恋容,丧失警惕的话,会死得很惨吧。必须快速确认这个人是敌是友。
回到幽兰苑,天色已暗的透不过多少光来。
谢从安隔窗唤出影卫,询问早上吩咐的事情查的如何。
“小姐查问的是药材经营。涉及了影金两阁的事务,需要花些时日。”
“影阁为的是自用,金阁做的是生意,你家主子还不至于糊涂到分不明白。我曾吩咐过要善待胡医杏林之人,多与之方便。此事是谁经手?”
“经手的共有十余人,稍后便会呈上名册。”
身上的汗水已经干,内衣贴着肌肤还有几分潮腻。谢从安嗓音发紧,皱眉清了清嗓,伸手想要茶水,却忽然扫见地上跪着一人,正朝自己的绣鞋伸手。大骇之下,她飞踢一脚,对方结实受了,滚到桌案边,一声闷哼听来颇为耳熟。
谢又晴第一个冲了进来,燃起灯烛,房中大亮。她见谢从安对着桌旁的韩玉皱眉,忙提醒道:“行宫时不是很熟了吗?主子这是又怎么了。”
谢从安朝她竖起食指,她便忙去倒了碗茶来。她回身看一眼跪着的韩玉,还是有些不忍心,试探道:“公子尚未回府,小姐可要先用饭?”
谢从安没有回答,将茶递了回去,目光又落在了韩玉身上。
他低头无声的抚着小腿,玉冠中落出几缕碎发垂在脸侧。身上的衣袍虽然华丽,配饰有缺,可见是受过些罪的。
她此时明白了下午初见时的别扭是何:眼前这人还是美的脆弱狼狈,却多了些刻意谄媚,流于艳俗。
恍惚记起芳菲苑中夜月之下的俯身大礼,谢从安幽幽叹了口气。
“摆饭吧。等等为韩公子整理被褥,将他的睡塌安置在东厢窗下。去寻个大些的屏风来,将这里隔开。”
谢又晴惊的瞪圆了眼,左看右看,一副要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谢从安兀的心烦,一甩袖道:“罢了。饭不吃了,煮汤沐浴。”她实在疲惫,懒得解释,合衣躺下后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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