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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贵妃盛怒


郑和宜抬手擦去谢从安脸上的糕点碎屑。温柔的触觉和眼前轻扬的唇角似鸟羽入心,拂掠而过,将少女撩的心神荡漾,忽然露出了与心悦之人相处的羞涩。

        那一笑中的甜醉竟让郑和宜也慌了神。他起身拂袖望向窗外,口中不自觉反问道:“所以你让他宿在东厢,是方便问话?”

        谢从安想也不想就要跟上去,冷不防膝盖撞上凳角,痛得倒抽一口凉气。见郑和宜紧张的望来,话到嘴边,忽然笑了起来。她一瘸一拐的往前蹭了两步,有些窃喜道:“宜哥哥可是醋了?”

        郑和宜转回头对着窗棂,不说话,她便揉着膝盖跟了过去。

        鼻峰挺俏,延伸至两道飞入鬓角的长眉,眼睫低垂将华彩遮去。她歪着头再伏低些,与那双水墨浮沉,写意山水的眼对了正着,接着又眨眼一笑,郑和宜的目光便在她面上凝住。

        明灭深浅之中映着小小的人影,他在她的眼中,她亦在他的眼底。

        浮光掠影间,谢从安心中忽然凭空生出个念头:宜哥哥的眼睛可是这样的?

        回忆翻滚之下,记起的事实是她从未见过那双眼睛。

        心头忽如针焯,跟着就喘不过气来。

        郑和宜觉察不妥,回手将人扶住。谢从安捂着胸口,想要挤出个笑来安慰,一时又与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对上。

        他说要做她的眼睛,也实现了承诺。留下了眼睛和一个没有他的世界。

        她心里一时痛的哆嗦,不自觉的将自己蜷缩了起来。

        郑和宜对她这种偶然的古怪已不再陌生,心知必然是因为记起了某人,今日却鬼使神差的没了分寸。他定定的瞧着她,缓缓将心底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从安打算何时与我提起那个人?”

        谢从安僵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连疼痛都不顾得了,只低垂着眼睛不敢去看身前的人。郑和宜双手扶在桌旁,将她困住,神色平静的低下头去,“可是我提不得?”

        平日里温柔和善或疏离客气的眸子漆黑如墨,只映着她一人。他问的异常认真,静静等待着或许会有的答案。

        谢从安从未想过有人会问到前世之事,更惊诧于发问的人是郑和宜。撇开别的尚且不论,附身重生这种惊世骇俗的经历,她如何能开的了口。一时间心虚也是,困惑也是,生生卡在了当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待扫见郑和宜的眼角又染上红晕,担心的伸手去探他额头。

        郑和宜将她的手压下,借势又凑近了几分,另一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直直望入她眼底,“这替身我做也做了,留几分清醒给我又如何?”

        “你不要胡说!”第一次从他眼中的读到了情绪,谢从安却顾不得欣喜。她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在郑和宜看来,更像是被拆穿后的掩饰。

        他心间那团火终于烧了起来,心绪杂念一涌而起,有什么如鲠在喉,让他按耐不下。

        她望向他的眼眸由来如山泉清澈,他怎么会读不出来其中的为难。是他让她为难了。

        郑和宜闭上眼睛,忽然偏头一笑,随即放手退开,欠身揖礼。

        “唐突了小姐,是如之不该。”

        那清逸俊朗的眉目隐入影中,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谢从安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却又不太清楚错了什么。到了唇边的没关系也不大适合说,她又卡在了狼狈与语塞之间,索性跳下椅子逃了出去。留下郑和宜独自对着凌乱的珠帘露出微微苦笑。

        盛华宫中早早熄灭了灯火,只剩下檐底挂着的一排灯笼,随风摇曳,将院中地面照的通红。夜风呜鸣,穿庭而过,莫名的有些诡异瘆人。

        东偏殿中,一个翠衫粉裙的小宫女正坐在矮几旁敲核桃。她手掌把着个古怪的器具,动作灵巧,卡住一颗轻敲几下,核桃便应声而碎,再用簪子粗细的银针将果肉一颗颗拨弄出来,捡在个水晶碗里,细听口中还念念有词。

        “偷奸耍滑,好吃懒做,早晚会被告到水彤姐姐那里去。到时被罚去掖庭倒夜香,看你还偷懒。”

        忽而又有风过,桌上罩着的灯烛火苗也跟着晃了晃。小宫女被吓得丢开手里的东西,双腿一弯,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捂在胸口,仰天默念阿弥陀佛。

        天井中的夜空也微微的发红。她努力回忆着之前从同乡的姐妹那里学来的佛咒,只希望宫中的恶鬼都被今早撤出去的法师给赶走了。

        主殿之内,有两人正在低声交谈。烛火暗淡,却挡不住满室奢华的金银珠宝反射出粼粼光影。一个贵气逼人的艳美妇人斜歪在铺着厚厚锦褥的榻上,枕着左臂,右手随意搭在腰间。她状似泰然的闭着眼,眉间却蹙着股子懒怠,嗓音里透着隐隐的不耐烦。

        “如此说,那谢跋扈是知道了。”

        “娘娘英明。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在府里关了十年,如何能有那些耳目。”小太监躲在帘子后头,不敢直视贵人,只管弯着腰答话,恨不得能将身子折进地里。

        妇人讽刺道:“若是不知,为何拼死也要救下那舞姬?难不成是谢侯府找回了流落在外的血亲?”她说着冷冷一笑,小太监吓得打个寒颤,忙跟着苦口婆心的劝解:“当真没有的事。娘娘可要相信主子的安排。”

        妇人冷哼一声,“信他?流云涧,逍遥王,过着那么自在的日子,怎么忽的就往巫峡行宫去了?还刚巧就帮着将那舞姬救下……你们是打量我在宫里,就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说,你们主子最近忙的都顾不上你们死活,也不准备准备说辞就让你来这儿回话……”

        她一双杏眼凝霜,凌刀似的睃过来,小太监急的眼睛眉毛都皱在一处,面相便显得有些可笑。“娘娘息怒。那些可都是太子殿下的嘱托,主子才不得不为的啊。”

        妇人神色轻蔑,缓缓从榻上坐了起来。“一个舞姬罢了,竟是求着太子也要救下她,不知究竟是什么主贵的身份?本宫若能信了你的那些胡话,只怕早就成了这后宫中的孤魂一缕,还能熬得到如今?”

        小太监实没了法子,抱头跪地的委屈道:“娘娘圣明。太子殿下自来不信我家主子,总爱出些刁钻古怪的事来试探我们主子。这些往日里都是怎样,您是最清楚不过了。”

        殿中忽然跑进一只猫来,停在帘子前头不肯走了,仰头冲着小太监喵喵直叫。小太监知道这是贵妃最宠的宝贝猫儿,又敬又怕,忙缩起身子让了让。妇人将猫儿唤至跟前,抱起揉了两把,口中又嗤笑一声,“就算你家主子抗不得太子的令,他拦着我杀那小琴师又是为何?等我将事办妥,他再伺机将那舞姬除去,不正好一应全都了结?偏偏要生出事来,最后倒是让人进了谢侯府。”她说着又怒目而视,“这几日流言正传的厉害,他也不趁机入宫与本宫往后盘算,却派了你这小奴才过来回话。如今是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了?”

        “娘娘明鉴。”小太监只能开始磕头,“传闻盛华宫闹鬼,夜里行动的人少了,宫中巡逻的近卫和乌衣卫却比往常多了一倍。主子也是担心误事,所以才紧着派小人过来。万不敢有轻慢之心啊娘娘。”

        菁妃似被戳了肺管子,咬着牙一把将猫儿掼在了地上。白猫喵的一声窜了出去,将小太监被吓得生生跳了起来。

        “他还怕误事?”菁妃竖起眉毛,怒火激得她双眼发红,“眼瞧着人已被抓进了刑部大牢。本宫连夜吩咐,你们却还能让人钻了空子,让谢侯府又给抬了回去!问着了却说是自有安排!”她说到此处连连冷笑,“想不到如今都能耐了,竟然自信到能在忠义侯府杀人!你家主子究竟安排的什么?今日若是说不清楚,你便不必回了,我院中的花树正等肥料呢!”

        小太监见菁妃动了大怒,早已哆嗦个不住,头都要磕出血来。

        “主子早就说过,谢氏的姑娘动不得。这是那位要的,只怕周身早已都设下圈套了。娘娘只需想想,谢氏若当真知道旧日如何,怎能够避世十年,此时又跳出来盘算?若非要说是那谢小姐因此一行才卷入事中。这一个突发奇想就惹到当头落下的厄运,怎么想也太过巧合了些。主子只怕是设好的陷阱,只担心咱们仓促动手,因有心人安排的诱饵入套,届时就万事皆空了。”

        他说着往朝金鸾殿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那位多疑,娘娘也清楚。主子说既然那舞姬在咱们手上,不如就静观其变,等上几日又何妨。反是那个小琴师,竟然能混去圣上面前,恐怕背后并不简单。还是先小心提防着,待往后顺藤摸瓜,自然连根拔起。”

        “还等!”菁妃一时气极,劈手将榻旁高几上的碗盏打落在地,“人都已经送入了谢侯府。朝夕相处之下,万一真让谢跋扈知道了什么,我只看他这逍遥良王要如何的逍遥自在!”

        小太监额头的汗水已如瀑布,只能勾着头,继续劝慰,“娘娘宽心。虽说太子有心收买谢氏,也不敢做的太过明目张胆。右相带着那批新丁闹的凶狠,谢氏为着自保,是不敢随意表态的。”

        菁妃狠狠瞪着他道:“若太子经由那人与谢氏结盟,成为一丘之貉。如何谋划发难岂不都是小事一桩!届时本宫又该如何!”

        “娘娘三思。”小太监继续磕头,试图劝道:“此系非常时期,非常之事。行事之间,稍有差池便可大可小。今日入宫前,主子曾嘱咐了小人要好生劝慰娘娘。娘娘必要仔细留神分辨,徐徐图之。如今事态不明,各方都在静观其变,咱们也须得留几分胜算在手,稳着些行事为上。”

        “稳?”

        镶金嵌玉的护甲抵在了紫檀软榻的雕花上,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主人的怒气显然已经撑到了顶。

        “不要以为本宫不知道宁王世子去了何处!南境偏安一隅,休养生息了这些年,有了些起色便按耐不住,去岁起就在边境频频生事。宁王这一手好棋,将儿子悄悄送去历炼,想要与未来的储君做保。他敢行至这一步,若说没有皇帝的授意,教人如何能信!你家主子竟然还敢要我稳!”

        菁妃气的猛推高几一把,哐当一声,夹杂着她的怒吼,“既知是非常时期,还不抓紧去除后患,究竟稳的什么名堂!难道真等人谋朝……”

        “娘娘仔细留神!”

        小太监急的喝出一声,叭唧趴在了地上,鼻子差点磕出血来。所幸拦住了菁妃未说出口的话。

        菁妃已是气的发抖,抓起手边的琉璃镜就朝他摔了出去,“滚。”

        镜子后头镶嵌的各色宝石碎了一地,耀出五彩缤纷的霞光。小太监却连看也不敢多看,连滚带爬出了盛华宫,行出几丈后才出了口气,伸手抹去了额头的冷汗。

        如此他仍是未敢回头,苍白着脸,急匆匆的就只想着要逃离此处。巡查的守卫见着这幅模样,以为又是一个被盛华宫里的鬼给吓丢了魂的。自此,那流言越发传的没了界限,随便一个宫人都能讲的绘声绘色的,说的便如同大家都已亲眼见过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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