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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黎明之前


“家主说的这些对也不对。侯爷的确时日无多,却也没有到了就要轻信小人谗言、服毒自尽的地步。”谢广抹了把泪,提起当夜的事来。

        “侯爷在服药之前说‘荣华富贵,烟云过眼,清淡闲散,求之最艰。若能用所剩不多的时日来换你平安归来,他甘之如饴。’”

        谢从安静静听着,眼含笑意却泪水满面。

        “之前曾因失误,家主被歹人在刑狱中毒害,伤了康健一事,侯爷一直耿耿于怀。此次便更不愿去赌算家主在围猎场上的安危如何。”

        “老奴明白,……侯爷,这是累了。”

        一个累字,让谢从安心如刀绞,往日里爷爷被病痛折磨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其实那些病痛和煎熬她心里都清楚,只可惜毫无办法,只能更加努力的卖乖,让老人多笑上一笑,希望这样能够减少一些他的痛苦。每次去闲鹤亭请安,她都要带着各种小玩意儿过去,逗老人开心,爷爷也总是一副无虞的样子与她说笑。

        这可不就正如谢广所说,这对爷孙,真真是亲生,连所有的心思行为都如出一辙。

        “……万望安康为要,切勿将天数背负一身,虚度此生。幸幸。”

        谢从安喃喃自语。那张白绢上的字,自看过便似刻在了心头。

        众人不知她说的是些什么,面面相觑。

        谢从安眼含热泪对谢广笑道:“从安知道了。谢伯放心,爷爷的意思我都懂了,你的用心我也懂了。我已将你的安危托付给了可信之人……”

        一旁的杨氏焦急道:“若是抓到了谢勋,只怕还要当堂对证。”

        “就不劳你费心了。”韩玉一眼瞪过去,对方只能噤声。

        “此番弄清楚了,我也可得这片刻的安宁。至于后续之事,自有决断。你们就各自回去歇息吧。”谢从安的语气轻缓,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家主发话赶人,婴癸锁了杨氏穴道,拎起就走,两个小童扶着还在抹泪的谢广,慢悠悠也往外行去。

        待人都出去,韩玉听见谢从安吩咐更衣,便追过去问道:“你这是还要去哪?”

        “我,去,瞧瞧爷爷。”谢从安压住喉间的哭意,嗓音低哑许多,“今夜到西厢去睡吧,以免吵了你。”

        “明日刑部还要堂审,已没剩下几个时辰了。你这样的辛苦可还熬得住?”

        听出他话里忧心忡忡,谢从安只好转过身来,“不必过虑。明日之事还是要交给你,我就不去了。”

        韩玉不解,皱着眉问她:“你当真就不屑于理会此事?”

        烛光之下,对方静静的不说话。

        忽然惊觉谢从安的纤瘦单薄,韩玉的眉宇间更添了几分担忧,“此去康州……”

        “我不在意那些。”她故意打断,不让他问出来,长睫轻眨,似有意遮去眼神。

        “我本就不在意是借刀杀人,还是有意为之。现在,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就更加的无所谓。我只想为爷爷报仇。别的,都不相干。”

        少女微微侧过身子,面目藏在了影中,目光更加幽暗。

        简短几句已经道明了她的所有索求。韩玉怎会不懂,他的所行也不过是要为师父报仇,想要恢复师父的清白而已。也许正是因为彼此都会为心中所求而不顾一切,所以两人才能成为朋友吧。

        他像承诺一般,郑重其事道:“明日之事便交给我吧。郑公子找来了当日秋贵妃的贴身侍女长露,我会尽力帮他将菁妃的罪名钉死,不给晋王翻身的机会。这样五房也能老实些。”

        “我只能帮你到此了。”谢从安顿了顿,哑着嗓子说了句“对不住。”

        这突然而来的歉意使得韩玉定在了原地,“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早先答应了帮你申冤,却也不过只是将此事呈去了御前,并未能在实证上帮到你什么。虽说找到了长露,但对手难缠,若想要将菁妃拿下,必然还需得其他功夫……可惜我……”

        “当日你发现我利用晋王宴散播谣言,逼谢家入局,生气之余还是容我在你院子里待着,与我庇护,并未苛责。如此我已是感激不尽,更况且能找到长露这意外之喜。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而我从未道谢……只是,觉得说多了矫情。”韩玉道。

        谢从安微微点头。

        他们这对朋友,的确是有着不少特殊的经历。

        从一开始的试探、设计,再到如今全心全意的帮忙料理家事,这样的心意还需要什么话语来点缀说明呢。

        想起早先入城的那一幕,她试图让他宽心,“宜哥哥那里应当是有重要安排。你且放心去,结果必然不坏。”

        “你见了他?”提起郑和宜,韩玉心里想的还是自己藏起的那朵珠花。谢从安却扯动嘴角,刻意的躲避了回答。

        恰巧外头送热水进来,韩玉只得让了出去。

        许是这一日太耗心神,一入西厢,他倒头便睡,再被唤醒时,茗烟正在收起遮光的布帘,窗外已透出了不算清亮的天色。

        “今日有雨?”

        韩玉枕着手臂,望着窗棂前那只空荡荡的天青色细颈瓶,微微发怔。

        “瞧着似是有雨的。”茗烟回头应了一句。

        谢彩带人送进餐食,语气急切:“侍郎快起身用饭。家主交代了要你多睡一会子,咱们没剩下多少时间,要赶着过去刑部大堂了。”

        “你家主子人呢?”

        茗烟与谢彩停下手里,对看一眼,异口同声道:“没见回来啊。”

        韩玉看两人神色,想是都误会了,便又解释道:“我是说家主,我家夫人,她可醒了?今日的气色瞧着如何?”

        茗烟低头服侍他穿衣,谢彩在一旁捧着腰带,小声道:“家主昨晚就沐浴更衣去了祠堂。这会儿当是还未出来呢。”

        韩玉一惊,“可曾让人去看了?送过食水不曾?”

        谢彩面露难色,更加的小心翼翼,“昨晚回来的人说,家主吩咐了不许靠近,更不许下头乱传乱说,不然就即刻拖出去打死。”

        她的命令自来是不会有人胆敢违抗的。如此重申,大抵还是为了震慑那些暂在府中借宿的族中亲眷们。

        想起昨日花厅中那一番闹腾,韩玉又悬起心来。这些人借着侯爷葬礼赶来,各家抱持着不同的心思,就算顺利的压制了三房和五房那两大家子,也不知会不会有别的事生出来。

        想来想去还是不踏实,可他能帮的也确实有限,只能叮嘱道茗烟:“你等等亲自送些食水过去。”

        茗烟缩着脑袋,猫一般的未应。韩玉瞧着只好再多说几句,“就说是你家公子走前交代的,等她回来就要仔细盯着,定要好生的歇息进食,不能怠慢才好。”

        瞧着茗烟总算明白过来,韩玉才要松一口气,一旁的谢彩又趁机狗腿:“侍郎安排的妥当,只是今日若见了公子,还要叮嘱他早些回来。瞧着昨日家主……有些恹恹的。”说着又睃一眼韩玉,“当然,也是累的。”

        “你也瞧出来了。”提起此事,韩玉又无声叹气。他想了想,折回床边,将昨夜塞在枕下的东西摸了出来朝谢彩手里一塞,“替你家公子收着。我怕等等再忘记了,日后又是一门官司。”

        谢彩觉得手心略沉。垂眸一看,是支女子发髻常见的珠花。珍珠滚圆,由大渐小,层层叠叠,攒成朵花的模样。珠子颗颗莹润饱满,光泽细腻,在日照之下,还透着隐隐的紫。

        他不大明白,递去给身边的茗烟瞧。

        韩玉抬手便敲在他脑门上,没好气道:“是夫人的东西,昨日随了封信一起送来的,被我……落下了。今日想起来,便还给你家公子拿着。”

        “怎么不直接送还东厢给小姐呢?”茗烟不懂就问,当即被轻推了一把。

        谢彩将珠花收入袖中,极为慎重省事的道:“小的明白了。侍郎请快些用饭,东西保证交到公子手里,必不能忘。”

        韩玉这一去,没想到竟然到天黑都没能回来。

        因思及谢从安这个家主并未出席,他便事无巨细的派人来禀。出门不过一个时辰,光消息就送回来四五趟。

        茗烟见不到家主,在幽兰苑中急得是坐立难安,索性就在东厢的门廊下倚着门边等。哪知他前脚去了趟厨房,回来就瞧见谢彩从东厢里出来,一脸的苦相。

        谢彩抬头,一见茗烟,忙使眼色往西厢里走。茗烟跟着过去,趁着关门瞧了眼东厢,也不像是要摆饭的架势,不知是不是还要出门。

        “都这个时辰了,难道小姐今日连饭都不打算吃了?可是又跟谁生了气?”

        谢彩一昧的摇头,看得茗烟莫名其妙。

        “究竟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别让我猜啊。”茗烟绕着谢彩,一边抱怨,脚下来回不停,显然是不得答案不罢休的。

        谢彩无奈道:“方才家主回来,进门就招我进去问话。早上你也知道,消息递了多少,只因不准咱们进祠堂,一句都没能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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