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张悦悦火速洗漱、做饭，还顺带摊了几张饼，饼里面搅了两个鸡蛋，加了些葱花和盐。若是换做以往，张悦悦周末不会起这么早，但她今天要出远门，只能提前行动。
周桂荣听见动静也跟着起来，跑到厨房先把女儿唠叨一顿：“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受罪。”
张悦悦仿佛没听见一样，把家里一个饭盒找出来，将两块饼放进去：“妈，还有两张饼，给我哥和巧巧吃。”
周桂荣却道：“巧巧不吃，给你爸吃。”
张悦悦早就知道她会这样说：“我还煮了两个鸡蛋，既然饼给我爸吃，那鸡蛋给巧巧吃吧。”
周桂荣皱眉：“大早上起来煮什么鸡蛋，这样败家以后去了婆家不得天天挨骂！”
张悦悦据理力争：“我哥吃了一个星期咸菜，吃个鸡蛋怎么了。巧巧那么瘦，更要多吃些。家里一天七八个鸡蛋，不吃放着很快就坏了。”
周桂荣刚想说什么，张平安一边穿外套一边进了厨房：“有鸡蛋啊？悦悦快，给我一个！饭好了？赶紧吃，吃了咱们走！”
周桂荣仍旧不想让女儿去：“平安你别去，让她一个人去。找不到路她自己就该回来了！”
张平安接过鸡蛋在灶台上磕了一下：“妈我得去，我们老师让我写一篇作文，我正好需要素材呢，我去茶场看一看。”
提到作文，周桂荣立刻脸上带上了敬重之色：“那你去看看就回来！”
兄妹两个各自喝了一碗稀饭，张平安吃了一个鸡蛋，把自己那张饼分了一大半给张悦悦，又把另外一个鸡蛋给了张巧巧，剩下一张饼是张国胜的。
张悦悦看着一脸不高兴的周桂荣，伸手将剩下一张饼撕了一半放进周桂荣碗里，什么都没说。
周桂荣被女儿的举动惊得手里筷子差点掉了，张平安在她开口之前道：“妈您吃，我们吃鸡蛋吃饼，就您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周桂荣用快起挑起碗里的饼：“你孝顺我晓得，以后不能这样了。”
张平安低头喝稀饭：“妈您弄错了，是悦悦给您的。”
周桂荣看了大女儿一眼，嘴巴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说。
张悦悦老早之前就已经不在意父母对自己的褒贬，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的夸奖和认可。
分给周桂荣半块饼，是张悦悦在向张国胜叫板，在向这个家庭里男尊女卑的现状抗议。
刚刚起床的张国胜看到了这一幕，什么都没说。他虽然是个赌棍，却并没有打骂老婆孩子的习惯，反倒一直以温和的态度示人。
张悦悦最了解父亲，为了维持他慈父和贤夫的形象，他不会因为半块饼跟女儿生气。
分走他半块饼，张悦悦感觉心里居然有一丝丝痛快。
兄妹两个很快吃完了饭，张平安骑上自行车带着妹妹出了门，周桂荣撵出老远还在喊：“骑慢些！”
春日正好，张平安带着妹妹很轻松，一边骑车一边吹口哨。
张悦悦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些记忆，她记得张平安考上大学时全村的轰动，记得张平安得知父亲把妹妹卖给王家时从学校请假赶回来跟父母吵架，还记得他得知自己考上大学之前花的很多钱都是王家人所出时蹲在地上痛哭的样子，更记得从不喝酒的张平安喝了一瓶家里剩下白酒，大醉一场后离开了家乡，从此不再过问家里的事情。
后来很多年，兄妹之间也没有再联系过，有事都是张巧巧在中间传话。而张平安再也没回过小河湾，他工作后每个月寄点钱给周贵荣，但他从来不和家里联系，连张玉发死他都拒绝回来。当时在村里一度引起轰动，张玉发死了，孙子和大孙女都不回来，只有一个小孙女张巧巧回家戴孝。
张悦悦笑了笑，罢了，还想那些做甚，我应该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张平安吹了一阵口哨，大声对妹妹道：“悦悦，我也想跟你去采茶。”
张悦悦回道：“你不用去，你的学费咱妈会给你准备好的。”
这话不假，张平安的学费张国胜一毛都别想拿走。别的事情周桂荣都能依着丈夫，只有这一件事她死也不肯让步。
张平安沉默片刻后道：“悦悦，你学习好，以后可以得很多奖励。你放心，等我放暑假了，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张悦悦笑着回道：“好，我等你跟我一起想办法。”
张平安心情不错：“悦悦，你是咱们小河湾最了不起的女子。”
这一句话说得张悦悦鼻头有些发酸，是啊，过去、将来，她都会是小河湾最与众不同的女子。第一个快四十没结婚的老姑娘，第一个自己给自己挣学费的小女子。
张平安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开始跟妹妹讨论功课。不管他说什么，张悦悦都能接两句。为防止自己太过锋芒毕露，张悦悦说的都比较浅显，但也足以让张平安吃惊。
张平安骑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大洋湾，这时天终于大亮。
张悦悦跳下车在前面走，张平安推着车在后面跟着。走了一阵子，看到几间房子，外面已经聚集了好多妇女，看样子都是来采茶叶的。
张悦悦仔细看了看，每个妇女手里都有个篓子，看样子是从茶场主那里领来的。
张悦悦对张平安道：“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茶场主。”
张平安立刻把车锁上：“我跟你一起去。”
张悦悦在一群妇女诧异的目光中进了屋子，目光巡视到一位中年男子，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秤，对一位中年妇女道：“你别跟我鬼扯，昨天你那筐子里有一块土坯，至少有半斤重。几毛钱是小事，你害得我择了半天。你回去吧，我不敢再用你了。”
那妇女还在求：“王老板，我真不是故意的，肯定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那王老板看到张家兄妹，好奇地打量了两眼，有些不大确定。
张悦悦主动开口：“王老板，您这里还缺人吗，我是来采茶叶的，我手很巧的。”
王老板第一次听人这样自荐，他看了眼张悦悦的身高，吐了个烟圈道：“我这里不收小孩子，让你家大人来。”
张平安对王老板道：“王老板，我妹妹十四岁了，在家里什么活儿都干，采茶不是问题。您要是不放心，先让她试一天怎么样？”
王老板有些犹豫，张平安又道：“我们可以给押金的！”说完，张平安从裤兜里掏出一块钱放在王老板的案头上。
王老板第一次见到有人到他这里来干活还要给押金的，他再次仔细打量眼前的两个孩子。张悦悦个子高，硬说她十四岁也能说得过去，虚一虚差不多。
王老板随手从旁边拎起一个茶篓子给张平安：“不能损毁茶树，不能打架吵嘴。每天一结账，下午五点之之后必须离开。”
张平安接过筐子递给妹妹，兄妹两个正要出去，王老板喊一声：“把钱拿走！”
张平安拿回自己的一块钱：“多谢王老板！”
一出门，张悦悦发现那群妇女已经各自散开开始采茶。张悦悦唯一的采茶经历是上辈子跟同事去茶场游玩，花钱买来的经历，而且这经历只存在记忆中。
张悦悦先看了看茶树，这边种得是毛尖，只能掐尖，一天怕是采不了太多。张悦悦仔细观察旁边几位妇女，只见她们并不是只采上面的独尖，而是带着两片小嫩叶，这大概就是一芽两叶。
张悦悦心里有了谱，这是二三等的毛尖。
看了十几分钟，张悦悦开始动手采茶。第一天采茶，为了让王老板信任自己，张悦悦十分仔细，虽然她手快，但因为挑剔，采的总量还是不如那些熟练的老手。张平安平日不怎么干家务活，采的更慢。
茶篓子底很快被绿油油的茶叶覆盖，张悦悦仿佛看到一毛又一毛钱飞进了自己的口袋，只要她坚持下去，学费早晚能挣回来的。
兄妹两个一直低头干活，到晌午饭的时候，采了有一斤茶叶的样子。
张悦悦把自己的书包打开，从里面拿出饭盒打开递给张平安：“哥，你把这两块饼吃了！”
张平安却偷偷一笑，从自己身后的书包里面掏出一个纸包打开：“这点饼哪里够咱们两个吃，我带了好东西！”
张悦悦伸头一看，嚯，里面居然是两块桃酥！
张悦悦忍不住问他：“哥，你哪里来的这个？”
张平安把一块桃酥递给张悦悦：“我们班主任给我的，早上我悄悄给了巧巧一块，你也吃一块。”
竹竿河中学在青山县排名倒数许多年，忽然出现张平安这好苗子，校长希望他能考上市重点，给学校长长脸。都知道张平安家里穷，从校长到班主任，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他悄悄留一点。
张悦悦接过桃酥轻轻咬了一口，真甜啊，这身体可能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了。
兄妹两个分吃了桃酥和饼，又继续采茶。等到下午五点，王老板吆喝一声，大家纷纷去结账。
张悦悦抱着茶篓子挤在一群妇女中间，王老板不停地喊：“排队排队！”
等结过了账，张悦悦看着手里的三块三毛钱，激动的仿佛中了头奖一样！
张悦悦递给王平安一块六毛钱：“哥，多谢你今天陪我来，分你一半。”
张平安一把将钱推了回来，还叮嘱她：“你拿去，我不要。回去后跟妈说我没有采，都是你采的，今天只挣了两块钱。”
张悦悦抬头看他，见他只顾着开车锁。
张平安自己坐在车上，一只脚支着自行车，转头对妹妹道：“上车啊。”
张悦悦笑着收回了钱，跳上了自行车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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