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她平淡地打声招呼：“爸回来了。”
张国胜身上灰扑扑的，他一边抽烟一边嗯一声：“悦悦这几天挣了多少钱？”
张悦悦立刻警惕起来：“没挣多少，我手慢，今天还给老板的孩子辅导功课，采的少。”
张国胜吐出一个烟圈：“悦悦，借我二十块钱好不好？前儿你哥不是给了你十几块钱。”
张悦悦反问：“爸您借钱干什么？我妈不是才给您买了一条烟，够您吸好久呢，您不会是要去打牌吧？”
张国胜被女儿问得一噎：“胡扯，我想割点肉给你爷吃。”
张悦悦把车锁好：“我爷现在只能吃清淡的，不能吃肉。”
张国胜嘴里的烟剩下最后一口：“过几天就能结工钱了，你先借给我，到时候我还给你。”
张悦悦才不信他的鬼话：“我没有钱，我每天回来时路过学校就把钱给了冯校长。”
说完，张悦悦开始收拾车上的废旧纸箱。
张国胜又问道：“你捡这个干什么？一个两个又不值钱。”
张悦悦将三个废纸箱放在廊下角落里：“等我多攒一些，总能卖几块钱。”
张国胜开始劝女儿：“你费这么大的劲干什么，在家里闲着不好，不是每个人读书都能读出结果的。今天你能捡几个纸箱子挣钱，要不了多久，别人都会跟着捡，到时候你一个小孩子肯定要吃亏。”
张悦悦并不在意：“我捡这个只是顺带手，有就捡，没有就算了。您不用劝我，我读书一年也就花三四百块钱，您一年输给别人的怕是有好几个三四百了。”
张国胜脸上的表情收了起来，他将手里的烟掐灭：“爸难道对你们不好，从小到大从来没摸过你们一指头。你小时候爸天天抱你出去玩，教你认字。我只是得闲的时候摸两把，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这孩子说话太伤人心了。”
他起身就进了屋。
这要是换做以前的张悦悦，这个时候肯定会满心惶恐，甚至会有些感动。只要不涉及到打牌，张国胜是个慈父，比小河湾绝大多数父亲都温和。一旦涉及到打牌，他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仿佛瘾君子一般。
张悦悦没有太多时间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她与周桂荣打过招呼后回到房里，把今天挣的三块二毛钱放进报纸后面。
后面的个把星期，张悦悦每天都很忙碌。上学、干家务活、采茶、辅导功课，偶尔运气好捡些废品，想尽一切办法努力攒钱。
日子很快，一眨眼就到了期中考试那天。一大早，张悦悦一进教室就碰到了小凤。
小凤拉着她的手就抱怨：“你最近好忙啊，我还说星期天跟你一起去抽毛葱呢。”以往张悦悦每天放学都会跟小凤一起走，自从她开始勤工俭学，每天脚步匆匆，忙得跟个陀螺一样。
张悦悦把书包从身上摘下来：“要不星期天你跟我一起去采茶，茶山上环境特别好，你干一天肯定能挣两块钱，回来还能写一篇好作文，就叫周末采茶记。”
小凤哈哈笑起来：“我才不要写作文，我晌午回去跟我妈说说，要是她答应，星期天我跟你一起去采茶。”
张悦悦笑道：“好啊，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
说话的工夫，陈丽进了教室。见到张悦悦，她立刻欢喜地奔了过来，笑得十分可亲：“悦悦，听说你最近在捡垃圾？刚好，我家里有好多废纸，你要不要？我爸正愁没地方放呢。”
班里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同学的目光都瞄向了这里。在同学们眼中，张悦悦是始终考全乡第一的女学霸，是冯校长嘴巴里将来有出息的女子。可这两个美好的称呼一旦跟“捡垃圾”三个字联合在一起，张悦悦头上的光环似乎瞬间暗淡了下来。
小凤有些不高兴，反驳陈丽：“什么捡垃圾，你说的真难听。悦悦生活简朴，把家里不用的东西收集起来有什么不好，难道丢掉就是对的？昨天冯校长还教育我们不能乱扔垃圾呢，会污染环境！”
陈丽捂嘴笑：“对不起，是我说错了。”
张悦悦觉得好笑，这姑娘为了那点子虚荣心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班里同学都凑过来看热闹，陈丽继续道：“悦悦你要吗，好多呢。”
张悦悦立刻点头道：“要啊，你有多少？是要送给我吗？我暂时可没钱收废品，我只能捡一些人家不要的东西。”
陈丽没想到张悦悦真要，她根本就没跟家里父母商量这事儿。现在张悦悦一口应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送给你，好多废旧报纸，有二三十斤呢。还有许多旧书本，都给你。”
张悦悦欣然接下：“多谢你，那我放学去拿？”
陈丽点点头，然后小声问道：“悦悦，我听说你爸妈不想让你读书了，你要自己挣学费？”
张悦悦点点头，在封闭的乡下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采茶在小河湾是男人看不上，女人觉得丢脸的活儿。她去采茶，多的是人跑到她妈面前打听消息。正常谁家小女子去采茶啊，抛头露面的。
她要自己供自己读书的事儿已经在整个河湾大队传开了，大家都跟看稀罕一样看张悦悦，她多捡一个塑料瓶都会被人家知道。
张悦悦也不遮着掩着，她又不是小孩子。
陈丽成功地让全班同学都知道张悦悦在捡垃圾，心满意足地放下书包上厕所去了。
小凤有些不高兴，拉了拉张悦悦的袖子：“悦悦，你加油考第一，到时候看她还有什么脸来笑话你。”
张悦悦笑着安抚小凤：“她笑话我了吗？她明明是在给我送钱呢。你想想，几十斤报纸呢，谁家舍得送给别人，过年的时候街上的旧报纸得三四毛钱一斤呢！”
小凤想想也是，立刻笑了起来：“穿得那么光棍，人却是个傻子。”
张悦悦有些担心小凤：“你复习的怎么样了？”小凤的功课真的让她担忧，可人家自己每天优哉游哉的。作为小河湾唯一一家小卖部家的千金，小凤对上学没有多大兴趣，她的兴趣就是玩。
听到张悦悦问她的功课，小凤摆摆手：“你放心吧，考及格应该不是问题。”
很快，考试铃声响起。今天来监考的是别的学校的老师，冯校长今天忙的很，没来过教室。
第一场考数学，张悦悦先把试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在心里计算出答案，然后再草稿纸上演算一遍，确定所有答案无误后，开始在试卷上书写。
她今天写的小楷，字迹工工整整，一个标点符号都没错。
张悦悦只用一半的时间就写完了功课，然后提前交卷。在冯校长忙得顾不上吴姨的时候，张悦悦默默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吴姨身边，防止不懂事的孩子来闹她。
这样等到放学，张悦悦主动堵住了陈丽：“陈丽，你晌午可得空，我跟你去你家拿报纸行不行？”
陈丽当然不能说不行，张悦悦还把小凤和张巧巧都拉上了：“那么多东西我一个人搬不动，你们跟我一起去吧。”
小凤刚开始担心张悦悦受辱，现在见她一脸捡便宜的表情，也跟着高兴起来。能占陈丽的便宜，确实让人高兴。张巧巧还不知道其中的关窍，但她一向听姐姐的话，还把小云也带去了。
陈丽带着两个同学回了家，把事情跟她妈一说，她妈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勉强。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女儿最好个面子，她也不好当面戳穿，只能任由张悦悦把家里二三十斤报纸和一堆废书纸都抱走了。
张悦悦诚心地跟陈支书的老婆道谢，带着三个女孩子一起离开了陈家。
张巧巧十分高兴：“姐，这可值不少钱呢，你什么时候去镇上？”
张悦悦想起前两天张玉发看到廊下一堆废品时双眼发亮的样子，心里警醒起来：“明天我就拉到镇上去卖了”
小凤高兴地回道：“回头我家里有什么东西我妈不要了，我拿去给你。”有个学习好的朋友，小凤一直觉得很骄傲。别看我学习不好，我们班的第一名是我的好朋友。
张悦悦看着圆圆脸的小凤，心里叹了口气，希望她将来不要再陷入生儿子怪圈中去。
四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小河湾走去。到了村口，张悦悦让小凤和云云把东西放在路口，自己分几趟搬回了家。
周桂荣看到女儿搬回来这么多报纸，也跟着高兴起来：“报纸可是好东西，过年的时候糊墙能用。”
张悦悦抬头对周桂荣道：“妈，才过完年没多久，怎么又说过年的事儿。您放心，等过年的时候我想办法给您弄几斤报纸糊墙。”
正说着呢，张玉发拄着一根拐杖颤巍巍走了出来，双眼发亮一样看着墙角的废品：“这能卖不少钱呢。”
张悦悦眯着眼睛看着他：“爷你能起来了？可别逞强，身体要紧。”
张玉发躺的人都要发霉，不能出去打牌，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他得赶快好起来，去找他的老牌友们玩。
周桂荣见公公不错眼底盯着女儿手来的废品，转头对张悦悦道：“明天你不是要去大洋湾，顺道把这些东西拉去卖了，卖了的钱直接给冯校长。”
张玉发撇了撇嘴，撑死卖个一二十块钱，还不够我打三天牌。
张悦悦察觉到了翁媳两个之间的矛盾，在周桂荣心中，女儿还是比公公重要。公公住院期间两个姑姐天天埋怨她，一说她不来伺候公公，二说她没本事管不住家里男人，害得弟弟总去打牌，把家里钱都输光了，现在没钱给老父亲交医药费，还得她们姐妹两个掏钱。
周桂荣心里存了气，等张国胜不在家的时候，有好吃的都是先紧着自己的两个女儿。
张悦悦对着家里的各种矛盾了如指掌，但她是个小辈，只要大家表面上保持和睦，她肯定不能怂恿周桂荣跟老公公和姑姐们吵嘴。她假装没看懂，对周桂荣道：“妈，饭好了没？我们肚子饿了，下午还要考一门呢。”
周桂荣想到两个女儿一向成绩好，要是考得好，她也能脸上有光。这个时候她也忘了大女儿最近天天跟她顶嘴的事情，温和回道：“好了，今天有豆腐，我还给你们蒸了两个鸡蛋。”
张悦悦咳嗽一声：“多谢妈，巧巧，咱们把爷扶进去，然后赶紧吃饭去学校。”
张玉发今天非要自己坐着吃，张悦悦也不勉强，给他盛了饭就回堂屋了。张玉发在碗里巴拉巴拉，有几块豆腐，还有一点蒸鸡蛋。
他轻哼一声，谅你也不敢对我怎么样，这个家还是我儿子当家！
堂屋里，周桂荣把豆腐和鸡蛋往两个女儿碗里夹：“好好考，我听说考第一名有奖励呢。”
张悦悦抬头对周桂荣道：“妈，您帮我看着我的废品，别让我爷卖了。”
周桂荣安抚女儿：“放心吧，他都这样了，哪里能把你的东西卖了。”
张悦悦呵一声：“妈您可太小看我爷了，他当年帮我二姑放牛，放了一晌午就想把牛牵到街上去卖。在他眼里就没有不能卖的东西，这要是还在旧社会，我们娘三个说不定早就被他卖了！”
周桂荣想到公公以前干的那些离谱的事情，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只能闷闷道：“你放心吧，保管给你看好，我吃了饭哪里都不去。”
张悦悦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周桂荣，她最近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前天张国胜要钱时她居然说没有，再比如她真的悄悄去找了大姑姐，想把张国胜的工钱提前拿过来。
张悦悦十分高兴，这样很好，只要她还有救，总比让她落入深渊好。至于那两个赌棍父子，就让他们彻底沉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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