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不是张悦悦做白日梦，她觉得自己的第一名肯定跑不了。
果然，两天后的星期五下午，冯校长当场宣布，张悦悦同学两门成绩一共考了一百九十九分，位居全乡第一，两门分科也分别位列第一。
成绩宣布的那一刻，小凤带头鼓起了掌。全班同学早就习惯了她考第一，要是哪天她不考第一才奇怪呢。
冯校长等大家停止鼓掌后继续道：“下周五开大会，全校师生都参加，家里没有大事不得请假。成绩好的要再接再厉，成绩不理想的，借着这次大会多反思反思……”
放学后，小凤还不等冯校长出校门就窜了过来：“悦悦，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又是第一名！”
张悦悦却笑着岔开话题：“明天跟我去采茶，准备好了吗？”
小凤拍了拍胸脯：“我早就准备好了，昨天我爸进了一批货，原来装旧货的纸箱子都没用了，我都折叠好了放在家里，明天早上我去找你时带给你。”
张悦悦背起书包：“那就多谢你了，明天早上最迟六点四十一定要到我家，我骑车带你去。”
小凤拉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也想让我妈给我买一辆自行车，到时候咱们两个一起骑车去，多好。”
张悦悦笑道：“一辆自行车得两百多块，你又不经常用，买了干什么。我骑的是冯校长的自行车，等采完今年的茶我还要还给他的。”
小凤看了一眼张悦悦的头发：“你给我们买花，也不给自己买一朵。”
张悦悦把头发一拢：“等我有钱了再买。”
两个人说说笑笑在前面走，巧巧和云云在后面跟着。
周桂荣听说女儿考了三个全乡第一，当着左邻右舍的面把女儿夸奖了一顿，晚上回来给女儿煮了个鸡蛋。
张悦悦没有丝毫的感动，她知道周桂荣在意的只是自己的虚荣，虚荣过后也不会给女儿学费。她还要继续想办法给自己挣学费，她现在对家里人唯一的要求就是别阻拦她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周末两天，张悦悦带着小凤去茶山采茶，挣了七块钱。因为要陪着小凤，她中午还拒绝了王老板家的饭。
小凤手慢只挣了三块多钱，见张悦悦放弃王老板家有鱼有肉的饭而陪自己吃蛋炒饭，第一天结了工钱后，小凤路过镇上时立刻跑去给张悦悦也买了一朵花。
那天，张悦悦看到小凤笑眯眯捧着一朵花递到自己面前时有些发愣。
小凤见她发傻，把花戴在她的马尾上：“这下好了，咱两戴一样的花。星期五开大会，到时候你可以戴着这朵花上台，多好看啊。”
张悦悦感觉鼻头有些发酸，这辈子我一定要想办法带小凤离开这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成为婆家的生子机器。
对于农村女孩子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上学实现身份转变。可一想到小凤的学习成绩，张悦悦皱起了眉头。
张悦悦载上小凤继续往前走：“小凤，你想过以后的日子吗？”
小凤坐在自行车后面，翘着两只脚轻轻晃动：“没想过，你想过吗悦悦？”
张悦悦嗯一声：“想过，我要考上大学，以后当女干部。”她用最质朴的语言跟解释这些问题。
小凤吓了一跳，半晌后期期艾艾问道：“悦悦，你当了女干部后还跟我玩吗？”
张悦悦开始捅刀子：“如果你考不上大学，就算我跟你玩，你也不愿意的。到时候你只能跟我妈和你妈一样，天天算着怎么才能避开计划生育多生个儿子。”
小凤被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在后面拍了张悦悦一下：“你又胡扯！”
张悦悦笑着回道：“我说真的，小凤，你又不傻，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你家里又不是供不起。你不是说你想当老师吗，当公办老师多好啊，体面，去哪里人家都尊重你。只要你有了国家干部身份，没人敢逼着你生儿子。”
小凤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听见她总是说什么生儿子的话，又拍了她一下：“你快住嘴，当心人家听见。”
张悦悦哈哈笑过后继续道：“小凤，我是说真的。回头我跟冯校长说，咱们两个坐一起吧，我帮你辅导功课，你不能再这样玩下去了。”
小凤整个人懵了：“你给我辅导功课？不不不，我学习不好，别耽误你了。”
张悦悦使劲往前蹬：“你既然人在学校里，就要好好学，好赖也得考个结果出来，这样咱们才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小凤对考大学没兴趣，但她无比希望两人能一辈子做好朋友。
星期五那天下午，全校开大会，所有师生都在操场上集合。师生们一起升国旗、唱国歌，然后是冯校长讲话。
张悦悦看着操场中央迎风飘扬的红旗，思绪乱飞。最近王连升过于安分，让她不放心。陈丽今天看自己领奖肯定会不高兴，说不定又会让她爸上门收提留款。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台上冯校长在喊张悦悦的名字。
旁边小凤扯了她一下：“快上去！”
张悦悦拉回思绪，整理好衣衫往台上走去。冯校长在台上介绍：“这次期中考试，我们学校五个年级就拿了一个全乡第一，其余几个年纪的第一都在乡中心小学里。张悦悦同学不仅总分第一，语文和数学也考第一。除了以往班级第一的常规奖励，学校另外奖励她十块钱、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
张悦悦上台后向老师们问好，冯校长将三张奖状和学校的奖励发给她。张悦悦早就习惯了上台领奖，发表感言说得比冯校长还顺溜。
等她下台后，果不其然，旁边陈丽笑眯眯地看着她：“悦悦，你袖子上怎么有块补丁，今天上台领奖，你应该换件新衣裳啊。”
同学们的眼神都往这边瞟，张悦悦袖子上的补丁瞬间变得扎眼起来。小凤迅速往张悦悦的右手边挪了挪，遮住别人打探的目光。
张悦悦丝毫不在意，先将本子里夹着的十块钱往兜里一揣，然后打开装钢笔的小盒子，那支笔躺在一块绒布上面，看起来十分漂亮。张悦悦反问陈丽：“陈丽，这根钢笔你要不要？十块钱卖给你！”
陈丽被问得愣住，她看了一眼那只钢笔。普通的钢笔，绝对不值十块钱，但钢笔上面还贴了个标签，上面写了几个字：奖给全乡第一名。
那是冯校长亲自写的，张悦悦故意把那几个字展露在陈丽面前，陈丽本来想拒绝，看到那几个字后，她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
张悦悦砰一声将小盒子关上：“这笔的颜色跟你身上的衣服很搭配，我已经有一支笔，暂时用不上这个。你要是想要，十块钱卖给你！”
大会结束后，各班级内部又开会，对班级前三名进行奖励，张悦悦得到了二十多个作业本，这些本子足够她用一年了。
等放学的时候，小凤背着书包凑了过来：“悦悦，你真的要把笔卖给她？”
张悦悦看了她一眼：“卖，为什么不卖，至少能多赚五块钱呢。”
小凤有些担心：“冯校长会不会生气？”
张悦悦笑着摇头：“不会的，冯校长知道我的情况，说不定他还希望陈丽能多出点钱呢。”
小凤当然也了解陈丽：“你说她怎么这么虚荣，自己考不了第一，就想买你的笔。”
张悦悦嘘了一声：“小声点，别把我的生意搅黄了。”
小凤转了转眼珠子：“要不这样，星期一我帮你竞价？有人抢才香呢。”
张悦悦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声夸奖：“小凤你果然得了你妈的真传。”小凤家里能把小河湾其余两家小卖部打败，全靠她妈的精明。
小凤很骄傲地抬手：“那当然了！”
两人一起说说笑笑往回走，在村口分开后各自回家。
到了家里，周桂荣见女儿领回来一大堆奖励，凑过来看热闹：“这几十个本子也能值十块钱呢。只有本子，没有别的？”
张悦悦也不瞒着她：“有十块钱。”
周桂荣哦一声，然后又问道：“你学费还差多少？”
张悦悦立刻警惕地看着她：“差的多着呢，妈您想给我凑一些？”
周桂荣拍了女儿一下：“我又不要你的钱，你不用防贼一样防着我。倒是你自己，把你的钱看紧一些，别丢了。”
张悦悦把本子整整齐齐地放在箱子，她每个学期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都能一摞本子，根本用不完。
张悦悦看着箱子里存的一摞作业本开始发呆，要是能卖出去也不错。
趁着周桂荣不在家，张悦悦把学校奖励的那个带锁的笔记本打开，只见里面也有一行字：奖给全乡第一名。
张巧巧凑了过来：“姐，你要把这个也卖给陈丽吗？”
张悦悦把本子合起来：“等过一阵子再说，多了就不金贵了。”
张悦悦先把妹妹打发出去，她看了看床头墙上的报纸，有些不放心。她将钱从里面掏出来，全部摞在一起卷好，然后用皮筋缠起来。找来针线，在旧衣服上剪了两小块布做成一个小口袋，之后缝在自己的衣服内里，口袋上串了一圈绳子，钱放进去后将绳子一系，口袋封得严严实实。这样贴身带着，怎么都丢不了。
她这个外套一般穿一个多星期才洗，等下次洗之前她要将钱交给冯校长。
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张悦悦刚出堂屋门，就看到堆在廊下的四袋磷肥。
张悦悦问周桂荣：“妈，您怎么这么早就买磷肥了？”
周桂荣正在处理篮子中的菜：“早买早了事，钱放在手里说没就没了。”张悦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难得她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一脚迈过磷肥袋子时，张悦悦眼角瞥到袋子的一角。她又看了一眼，然后皱起了眉头。
这袋子一角的绳子编织花样跟另一边不一样。磷肥袋子封口时两条线各走一边，相互交/合后编织的像一条细小的辫子。
张悦悦蹲了下来，用手摸了摸袋子口。仔细看了半天，她确定这袋子被人拆过。再次缝合的时候，因为手法不熟练，这辫子编得有些不伦不类。
张悦悦又看了看另外三个袋子，果不其然，每个袋子都被开了个口子。
张悦悦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大声喊道：“妈，您过来。”
周桂荣将手里的篮子放在凳子上：“咋了？磷肥袋子有什么好看的。”
张悦悦指着袋子问周桂荣：“妈，这磷肥您从王连升家里买的？多少钱一袋？什么时候买的？买的时候有没有外人在场？买回来之后你动过没有？”
周桂荣见女儿这样郑重，脸色也沉了下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我晌午吃了饭去买的，当时只有徐一莲一个人在家。我一下子买了四袋，她还给我便宜了五块钱呢。买的时候她家没有别人，我分两次扛回来的，回来时路上遇到好几个人。买回来后就堆在这里没动过。咋了，有什么问题？”
张悦悦把自己的观察分析给周桂荣听。
周桂荣听完后立刻双眼瞪大：“好个徐一莲，我说怎么还给我便宜五块钱，原来是肥料有问题！我这就去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害我。”
周桂荣正要去解围裙，被张悦悦一把拉住：“妈，您就这样去，徐一莲肯定不承认。”
周桂荣急了：“那怎么办，这袋子被人拆了，肯定是有问题的。”
张悦悦站起身：“妈，您愿不愿意听我的？”
周桂荣看了看十二岁的长女，她脸上的表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周桂荣是个没多大见识的农村妇女，天生会信服比自己强的人。
这一刻，她觉得女儿看起来很厉害。
周桂荣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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