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八个月后。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虽然世道不好,但天气并不受这世道影响,该好的时候照样和从前一样开阔又暖和,给人难得的惬意,农户纷纷把家里的破褥烂衫翻捡出来拍打晾晒。
住的更高一些的人家,能看见官道上威严赫赫的几匹大马,扬起尘土往京城方向去,看带头的人那泛着冷光的铠甲,定然是个大官,说不得还是个将军呢。
这正是刚刚结束战役的邓怀戚一行,他带着亲卫队先行回京
“还有多少里?”
“再跑一个半时辰差不多了。”亲兵大声地喊道,“刚收到的消息,白大人他们就在落马口接应我们。”
邓怀戚闻言又大力催了一鞭子,“一口气赶过去,晚上烤肉吃!”
亲兵们欢呼一声,也跟着赶上。
邓怀戚一队人轻装简行,骑的都是良驹,一路紧赶慢赶,比原计划还快半个时辰就到了落马口。
白守微已经带人整理好了今晚驻扎的营地,等着他们,他一身文士打扮,看见邓怀戚一行,原本严肃的表情不由放松下来露出笑意,“属下见过将军,将军一路辛苦了。”
大家这几日都累了,校尉闫峰让人从附近农户那里买了两头猪还有十几只鸡,在空地上打起了火堆,分派给大家尝尝荤腥,场上立刻就热闹起来,笑笑闹闹打成一团,时不时还吹嘘着刚刚结束的战场上如何杀得敌人屁滚尿流,待拿了封赏又要如何回乡显摆。
白守微切了一条新鲜烤好的猪排肉,找到了在角落一个人坐着的邓怀戚,他没有参与到场上的吹嘘中去,默默地低头用巾布仔细擦拭长剑。
“将军,用一些吧。”
“多谢。”邓怀戚把剑放在一边,伸手接过,大口咀嚼。
他一天没吃东正经西了,猛吃了好几口,才开口说话。
“父亲那边有消息传来么?”
邓猛任连州刺史,前次战争,定州刺史身死,邓猛收复失地的功夫也将定州纳入势力范围之下,如今掌管着两州的军政要事。邓猛的夫人阴氏随他住在刺史府,并没有来京城。
因为地盘突然扩大,邓猛手上要忙的事情太多,可靠的人手不够就临时召白守微回连州应急,好不容易一切慢慢走上正轨,白守微才得以交接回到邓怀戚这里。
“刺史大人这两日暂时没有来信,不过夫人派人带了家书,还捎了一些衣裳和酱菜给你。”
“母亲寿辰就是下个月了,我让你准备的礼物怎么样了。”
“我从连州来京城前已经准备好了,算日子就这几日应该能到刺史府了。”
“家里人一切都还好?”
“将军放心,都好,大人和夫人一如从前。”
“姑母和表妹呢?”
“表小姐上上个月已经出嫁了,男方是陆州当地刘家三房的公子,就是刘显老大人本家,至于您姑母,还是老样子,闹腾闹腾也就过去了。”
“真是辛苦母亲了。”邓怀戚叹息。
“说起来当时将军成婚的时候属下不在京城,连喜酒都没喝上。”白守微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双手递给邓怀戚,“这是从南边来的上好的碧玉,还未雕琢,很适合做首饰,便当作补给将军的贺礼。”
“你有心了,多谢。”邓怀戚接过盒子,手中摩挲片刻,才低声说,“她是赵家女儿。”
白守微一哂,“所谓夫唱妇随,永庆公主已经是您的夫人,是邓家妇,日子久了她会知道自己应该和谁站在一起,况且容属下僭越,永庆公主势单力弱并不受宠,即便是将她——”他紧密地注意着邓怀戚的表情,试图从中窥探出什么,“也并不是难事。”
“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邓怀戚打断他,“她妨碍不到我。”
但您对她心软了,白守微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是一个心思细腻到可怕的人,敏锐觉察到了邓怀戚那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
“也对,将军是顶天立地之人,不知多少名门淑女倾慕与你,区区永庆公主,确实无足挂齿。”白守微似是打笑一般。
“此仗将军打得太漂亮了,有人已经暗地着急了,远的不说就说何将军递话过来说有意联姻将他侄女许配给您,这件事回到京城应该就会提上台面了,刺史大人让您抓紧时间考虑,和他通个气。”白守微补充道,“何家说只求一个贵妾之位。”
“你怎么看。”邓怀戚问,没有等到白守微的答案他自顾自说起来,“只是一个侄女而已,对何将军来说并没有什么牵制,对我们来说也没有实质性的好处,这只不过是一个试探,试探邓家试探我对他是否服从低头。我若答应了,就是表达和缓退让之意,他可以更方便地伸手过来,其他人也定会将我们和何家苏家划为一体。”
邓怀戚继续说,“但若是拒绝——何家势大,又和苏家互为表里,现在还不是和他们对上的时候,这两年我动静太大已经引得有心人不满,若拒绝何家的橄榄枝很容易成为他们杀鸡儆猴的那只猴子,实在不智。”
白守微道,“将军英明。”
“父亲怎么说。”
“刺史大人是支持的,但还是听您自己的意思。”
夜晚,邓怀戚一人在账中独坐良久,终于,在蜡烛即将烧尽的时候,他铺开信纸,提笔疾书一蹴而就。
他踏出帐子,高声道:“来人,把这封信加紧送回刺史府,交到父亲手上”
……
京城,将军府。
府中前几日刚刚办了一场喜事,赵泠月亲自操办婚事把银瓶儿风风光光嫁给了闫管家,空气里的鞭炮味道似乎还没有消散。
一大清早,改做妇人打扮的银瓶儿就来了,成婚后她不再住在内院,而是随丈夫住在紧靠将军府临街的一间独门小院。
泠月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刚刚成婚好多事情要做,不是和你说了放你一个月假么?”
银瓶儿微微红了脸,“公主打趣我呢,我们家就我们两个人,家务活都有小丫头做,我闲了好几天实在没事做,还不如早些回到公主身边来,其他人伺候我不放心。”
赵泠月知道自己向来是拗不过银瓶儿的,无奈道,“人家说难得清闲,你怎么偏偏闲不下来呢。”
“我天生就是劳碌命。”银瓶儿笑嘻嘻说。
“好吧,那你去帮我煮一壶银杏白耳羹,要软糯一些,他们煮的都不及你煮的好吃。”
待银瓶儿离开,赵泠月才从妆台下抽出刚才那封未读完的信,独自一人看起来。
信是邓怀戚寄回来的,内容很简单,一是说大概还有八九天他就会到家,二就是说何家有意联姻,问她有什么意见,若是不愿他会回绝。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何家并未避讳这件事,赵泠月听到风声的时间可能比邓怀戚还要早一些,这封信不过是坐实了之前那些流言罢了。
她的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又可以有什么意见呢?她连自己的婚事都说不上话,更何论何家姑娘。难道她写一封信,告诉邓怀戚她讨厌不认识的人扰乱自己生活,更讨厌何家的人,邓怀戚便会听从自己的话么?
虚伪!彻彻底底的虚伪!
赵泠月盯着信纸,只觉得胸口郁火难压,恨不得直接穿越河山立刻到邓怀戚的面前把这封信拍在他脸上。
他不就是希望自己识趣地给他回信,表示自己心甘情愿,对这件事毫无怨言,以便成全他的体面么?
赵泠月强忍怒气,直接在他的信后写了一个大大的“可”字圈了起来,就给塞进信封。
呆坐片刻,她翻出妆匣的最底层,里面是她托高渺置办的小房子的房契,还有她积攒的五百两银票。
最后八天,该下决断了,在他回来之前离开吧。
银瓶儿已经安排妥帖,自己一个人无牵无挂的,上不必侍奉高堂下不必抚育子女,手中银两和房子都有。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还没有弄到户籍,不过这个也不是很重要,如今各地户籍管理混乱,全国十年一次的黄册编撰在三十年多年前就停了,赵泠月了解过其实现在有很多人在官府这里都是黑户,甚至一家十几口人都没有名字的,都生活得好好的,想来她也不用杞人忧天。
突然她的目光被妆盒内一串红玉手串吸引,情不自禁拿了起来,手串是上好的红玉,颜色纯净而鲜亮,带着一层温润的光泽,戴在手上,将原本就滑腻的肌肤衬托地更白了几分。
这手串是新婚第二天的清晨邓怀戚戴在她手上的,她半睡半醒间感觉手腕一阵清凉,想要抬到眼前看看是什么,邓怀戚却捉住了这只手,凑在嘴边轻轻咬了几口,“我此时才知道什么叫肤如凝脂。”她羞窘地往被子里一钻,又是一阵荒唐。
泠月闭上眼睛,努力忽视眼眶周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酸软。
想想母亲吧。
她强迫自己回忆那些晦暗不明的片段。
当时的赵泠月才五岁出头,还在生母韩美人身边,韩美人生的漂亮,被人献入宫中,有幸生下了女儿得以在后宫得一安身之地。
“月儿啊,你是公主,长大以后一定能挑个好夫婿,不要挑太显赫的,容易被别人欺负,娘也没办法帮你,也不要挑花心的,最多只能有三个不,两个妾室,要脾气好一些的,对你温柔体贴,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规矩太厉害的人家也不好……”她絮絮叨叨地抱着她说了许多。
那天晚上风雨很大,泠月被雷声吵醒,担心自己养的小兔子被雨淋湿,便一个人爬起来往外走想去抱自己的小兔子回来,却远远看见宫里的侍女太监被侍卫看守着跪在院中,任雨淋着。
她扭头想去找韩美人,韩美人门口也被人围着,她本能地避开人群跑进雨里,跌跌撞撞从后面跑到了靠近韩美人卧室的窗户下,几下就扒了上去。
窗户半开着,能从缝隙中看见殿中有两条人影。
明黄色的是皇后,趴跪在地上的是韩美人。
“韩美人,这是为了陛下龙体和大庸社稷着想,清虚道长已经算出你肚子里的孩子命格和帝星相冲,陛下如今久病不愈就是最好的印证,你肚子里的孩子绝不可能留下,你老老实实喝下药,本宫和皇上都会补偿你的。”
赵泠月并不清楚什么是命格又什么是相冲,但她能看到韩美人面色惨白拼命摇头,“娘娘,饶了我吧!这也是皇上的孩子,你不可以——”
“住口!”皇后声音冷峻,如从九天之上传下,带着一丝微妙的鄙夷,“这是陛下的意思”。
泠月被这可怖的一幕吓住了,她张开口呆呆欲喊,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诶呦殿下,您怎么来这儿,您不该来的。”皇后身边的保善大太监把泠月从窗台抱起,匆匆离开,泠月的手指从窗台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木刺沾了几点血痕。
等泠月再次见到韩美人,她卧躺在床上,唇色惨败形容枯槁,她伸手摸了一把泠月的脸,“可怜的月儿。”
三个多月后,缠绵病榻的韩美人病逝了。
……
深吸一口气,赵泠月重新拿出一张崭新的白纸,铺平压上纸镇,她提笔蘸墨,一行行字从她笔尖流出,这一次相比刚才,她的心已经无比平静。
在信里,她告诉邓怀戚,听闻他将纳新,自己万分欣喜,何家小姐貌美贤淑温柔可人,盼望新人早日入府,也好开枝散叶,振兴门庭,自己也会将一应事宜准备妥帖的,请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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