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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雨中


围甲联赛开幕第四日,  常规赛也进行到了第三轮。

        前两轮,杜何毫无疑问都拿下了胜利。

        易靖首轮战胜了山海队的霓虹国外援九段,  第二轮下快棋则败给了木野狐队的棒子国外援九段。

        大概是认定杜何会高歌猛进,  再创连胜神话,又许是知道比赛结果要在几个小时后才能知晓,所以来看直播的人比第一日少了一半。

        专业围棋课室里,  也正在进行着一场博弈。

        不过这场博弈已经进入了尾声。

        一旁的几个看客都很清楚,  这盘棋只走到中盘阶段,还未进入收官之战,  白子便已经呈现败势了。

        在第90手时,  面对黑子的进攻,  翁其正犹豫了好久后,  选择避其锋芒。

        然而也正是这一手,  导致她全线溃败,  目差一下子从107拉大到16。

        在第104手时,目差再进一步拉大至206。

        尽管后面翁其正做了尝试,把目差缩减至178,  可后面又扛不住黑子的攻势,  第126手时,  目差上升至358。

        商时迁执黑走完第127手,  翁其正无奈地投子认负。

        商时迁没有忘记围棋礼仪:“承让了。”

        翁其正神色平静,看向商时迁的眼里还带着欣赏:“江山代有才人出呀,哪怕我再年轻三十岁,  也未必是你的对手。”

        “您过誉了。”

        翁其正笑了笑:“人上了年纪就是容易想太多,  瞻前顾后,  反受其乱。”

        她扭头看着李志申几人:“你们要引以为戒。”

        “是,  翁教授。”

        翁其正对商时迁说:“经过这几次较量,  你的棋力和棋风我大概已经了解。”

        她停顿了一下,众人还以为她有什么指教,没想到扔下一记惊雷。

        “你有没有兴趣来指导他们?”

        不仅是李志申几人呆滞了,连商时迁都怔愣了片刻。

        她摸不准翁其正的意思:“您这是?”

        翁其正握着她的手,既高兴又欣慰:“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过各方面能力都很均衡的棋手了。

        以前大多数棋手都追求力量层面的爆发,只会一味进攻,而在布局与官子方面不那么上心。所以前期没有考虑好布局,官子技术又太差,以至于中盘的时候明明胜算很大,可却总在收官之战大意失荆州。

        随着ai发展起来,很多棋手借助ai弥补了布局方面的缺陷,但真正能合理运用ai的只有那么一小撮顶级的棋手。

        大部分低段位的棋手,他们在还没形成自己对棋理认知的情况下就过分依赖ai定式,缺乏中盘对杀与计算能力,最终也陷入了如八股文那样死记硬背招法的泥沼中。

        你不一样。虽然你一开始会因为使用了被ai所淘汰的定式,而让自己变得被动,但你能迅速地反应过来,在中盘乱局的情况下果断杀出。

        这说明你对围棋有独立的思考能力,棋感很敏锐,行棋的风格也相当稳健老练。最后的官子水准也很高,能做到后发制人。”

        李志申几人都被翁其正点评过,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存在各种各样致命的短板。

        哪怕是现在风头正盛的杜何也被翁其正指出过多个缺点,只是没有被杜何当回事罢了。

        而今听到她对商时迁的评价,他们不禁感到错愕,同时心底也产生一丝质疑,这女生真比杜何优秀?

        ——不是他们傲慢地认为女棋手一定比男棋手差,而是眼前的女生连段位都没有,杜何却是夺下了三个世界冠军头衔的围棋天才。

        差距如此大,很难不令人怀疑翁其正是不是夹带私货了。

        …

        翁其正也知道找商时迁指导这些学生会引起质疑,毕竟学校里有棋力更高,名气更大的杜何,她何必舍近求远,找一个无名女辈?

        可棋力高不代表一切。

        杜何很有天赋,从布局到计算,各方面的能力都相当出色,远超许多顶级的棋手,所以被称为天才。

        可恰巧因为他是天才,是孤傲的天才,所以他无法胜任指导学生的工作。

        因为这群学生的段位普遍很低,他们跟不上杜何的思路。

        而翁其正通过这三天跟商时迁的接触、探讨围甲联赛的棋谱,以及实际对弈,发现她对自己的思路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

        她具备顶级棋手的专业素养,ai只会分析每一手的胜率、走势,却无法告知原因。

        就像数学答题给出了正确答案,却不提供过程与解题思路。

        商时迁能说出为什么要这样下,光是这一点,她就有资格指导学生了。

        …

        商时迁谦虚地说:“您过奖了,我现在连段位都没有。”

        翁其正说出了她请商时迁帮忙的原因:“现在的棋坛,段位已经不能代表一切了。七月份就是全国大学生围棋锦标赛了,我想请你帮忙对他们进行特训。”

        商时迁恍然大悟。

        李志申等人也明白了翁其正的良苦用心。

        翁其正虽然是副教授,但她对围棋的研究偏理论多一点。

        能教他们实操的杜何、易靖要参加的赛事太多,压根不会花时间指导他们。

        他们跟商时迁对弈反而能学到很多。

        但商时迁就只有一个,他们有时候等一天都等不到跟她对弈的机会。

        如果她能指导他们几个,那就太好了。

        商时迁思忖片刻,说:“请容许我考虑一下。”

        翁其正便停止了对这个话题的讨论,转而跟她闲聊起来。

        翁其正好奇:“很多定式都因为ai时代的来临被淘汰了,你怎么还在用?”

        商时迁干笑。

        她错过了ai发展最成熟迅猛的这几年,虽然在跟学生们的对弈中感知到了一些变化,但没有跟高段位的棋手对弈过,一时半会儿很难完全改变过去的行棋思路。

        不过这几日,她通过围甲联赛研究了棋手们的棋谱,吸收到了不少新的知识,也在逐渐调整自己的思路,以适应ai时代下的围棋变革。

        离开课室的时候,众人发现围棋室有些冷清,仅剩几人正在对弈。

        “比赛结束了?”李志申问其中一位学生。

        “结束了,杜何输了。”

        李志申和几个学生面面相觑,不过也不是特别失望,毕竟在棋坛上,没有常胜将军的说法。

        是棋手就会输棋。

        只不过翁其正让他们把杜何这一轮的棋谱好好地研究一下,看看他们是否能看得出问题来。

        李志申想了想,加了商时迁的好友,然后把她拉进一个小群里,以便随时向她请教。

        …

        翁其正走后,商时迁本也打算回去,但听到哗啦啦的雨声才知道下雨了。

        好消息是她可以等车来接,坏消息是她没有带伞,而从这里走到东门至少八分钟脚程,到了那边,她都成落汤鸡了。

        就在她发愁的时候,陈一勋给她发了微信:“下雨了,你好像没带伞吧?我给你送伞过去。”

        宿舍区离这里似乎更远,外面的雨势这么大,陈一勋肯定也会被雨淋湿。

        她回复说:“你不用专程跑这一趟,我会在棋室等雨小点再走。”

        说罢,她婉拒了前来邀请她对弈的学生,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俨然已成烟雨江南画卷的校园景致。

        现在不是下课时间,又逢下雨,外面只有稀疏的几道身影。

        这时,路上的一把黑色长柄伞吸引了商时迁的注意。

        但她关注的不是伞,而是撑伞的人。

        伞面挡住了那人的脸,但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商时迁对那身形和走姿已经相当熟悉。

        更何况她今早是和对方一起出门的,那身打扮,她绝对不会认错。

        不知是巧合还是那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忽然在大楼阶梯前停下了脚步。

        伞面被微微移开,露出了伞下那张精致又澹泊的面容。

        隔着重重雨幕,她们的目光在半空交汇。

        商时迁的心弦像是突然被轻轻拨了一下。

        半晌,那人拾阶而上,朝着教学楼的正门走去。

        商时迁也倏忽站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走到教学楼门口,卫以衔撑着伞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即便有雨伞遮挡,可卫以衔的裤子还是湿了——她的裤子是黑色的,不大明显,可吸了水的布料显得有些沉,鞋面也沾了不少雨珠,眼尖的商时迁一眼就注意到了。

        风裹挟着雨水吹入伞下,将卫以衔的发尾,及衬衣的一侧也打湿了。

        这对向来注意外在形象的卫以衔来说,可是极为狼狈的。

        “卫以衔,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商时迁不明白卫以衔为什么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车上等。

        以卫以衔的性格,哪怕知道她没带雨伞,也只会让司机或保镖来送伞,而不会亲自前来,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卫以衔的睫毛颤了颤,垂下了眼帘。

        商时迁看她还在雨中站着,伸手将她拉进来,帮忙把雨伞收了。

        卫以衔在猝不及防的牵拉下掀开了眼帘,面上露出一丝恍惚失神。

        有那么一瞬间,商时迁看到了她眸子里的水雾。

        但是定眼再看,又还是碧清犀利的老样子。

        卫以衔稳了稳心神,说:“你没带伞。”

        “所以你这是给我送伞来了?那伞呢?该不会只有手里这一把吧?”

        商时迁探头往她身后瞧了眼,没发现她有什么可以藏伞的地方。

        “一把还不够吗?”卫以衔放任她肆无忌惮地打量。

        商时迁说:“够是够,但我以为你不会想和我共撑一把伞。”

        卫以衔的语气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商时迁:……

        她心说:你平常的态度还要我明说吗?

        饶是没听到她跟系统对话,可卫以衔还是从她的眼神里读取出了大概的意思。

        这人的眼神太好懂了。

        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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