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这个声音并不大,像是山间清凉的泉水激溅在石头上,乱琼碎玉。
四皇子抬头瞧见一个生面孔,有些不虞,眼见着好事要成竟被人给坏了去。
“你谁?”
宋让瞥了那华服撑起来的虚势声张,眸色漆黑,随后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宋瑜身上,重新唤了句,“宋瑜。”
很奇怪,宋瑜第一反应是她三堂叔记得她名字了,第二反应是她三堂叔喊她名字还挺好听。
哐当一声,她丢下了剑,偷偷用脚踢得远远的,然后才慢吞吞走到了她三堂叔面前,“哎。”
“走不走?”
“走。”她道,顿了顿,又补了半句,“等一下。”
做素菜的师傅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早早吓到了一边去,被找到的时候还有些懵。
“师傅,想请您去府上做客一段时间,月俸就如先前说的那样,若您还想再加些,也无妨,可好?”
皇宫的御膳房大厨顶破了天熬出了资历也不过一月三百余两,而宋瑜开出的价格是五百零一两,丰厚得让人心动。
然而,还没等做菜的师傅答话,四皇子就受不了,他将折扇咔哒一合,扇尖指着宋让,脸上净是不耐烦,“你什么贱东西!本皇子问话敢不答?”
语毕,他又是猝不及防的一脚踹了过去。
宋瑜没有坐以待毙的习惯,她扯住四皇子的衣袖,抓住手臂,然后扛着越过肩,直接将人放到在地上。
一个过肩摔,流畅利落。
“哎哟喂,本皇子的腰!”从尾椎传来的酥麻疼痛感顷刻遍布全身,四皇子整个人差点疼晕过去,“宋瑜你好大的胆子!”
她轻轻眨眨眼,犹豫地往身后看了一眼,想着自己该拿那倒地的四皇子要怎么办。
宋让立在原处,静默的抿着唇,眼睛都未眨一下,这人似乎见惯了各种大场面,丝毫不为眼前这些而动容,以至于四皇子的作为看起来就像是跳梁小丑自娱自乐一样。
他的淡泊和沉静深刻进骨子里,“走吧。”
这次不用宋瑜再问,做菜师傅就忙不失迭地跟着,经过一遭事情他自然能看出四皇子的睚眦必报,见着这种场面的他也落不得好,左右宋国公府给出的月俸高,倒不如赶紧去。
临出门前,宋瑜又朝着屋内伏在地上的谢长廷看了一眼,心里五味陈杂,恨不能再踢一脚上去。
师傅被人引回了宋国公府,而宋瑜则跟着她三堂叔走到了西月楼最高的五层。
“用过膳了吗?”
“三堂叔怎么在这里?”
四目相对,宋瑜躲开了眼。
她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若是她三堂叔训斥她一顿她还觉得没什么,但是她三堂叔什么也没说,只是问她用过膳没有,这反倒让她有些羞愧。
“来用膳,恰好看见你的侍女。”宋让先回了问题,他还是那个几乎有问必答的三堂叔,“先坐下。”
宋瑜乖乖坐下,眉眼低垂,一副乖乖听训打不还手说不还嘴的样子。
她的视野里忽然被推了进一只茶盏,温热的水汽慢慢飘起。
“我错了。”她头垂得更低,声音轻轻。
她没有避开冲着她的剑尖迎面而来的谢长廷,当时都是凭着一股快意支撑,现在却惊起一身后怕,四皇子的坏水她知道,但那时就是被冲昏了脑子,要不是她三堂叔,她现在应该在大狱里蹲着。
“我不该当众动武,不该脑子一时发昏。”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我不该那样做的,就是一时冲动。”
“你认得那人?”宋让的声嗓淡淡。
“第一次见。”
宋瑜继续自我检讨,她没有撒谎为自己辩护,她当时确确实实是起了杀心,也确实没有闪避。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剑指谢长廷的咽喉。
她承认了自己发昏的错,却不承认自己对人动手错了。她变坏了,她不是好人。
她觉得或许自己在这位三堂叔眼里就要变成个疯子,对着第一次见面的人拔剑想致人于死地,不是疯子是什么?
“是我的错。”她的眼眶微微红了,“我不该这样莽撞。”
她恨谢长廷,但是无法向任何人解释缘由,就如同她也恨宋清薇这个表妹,但是不能向她娘亲解释。她所做的一切在外人眼里就像是一场笑话,她无理取闹。
无人与她共心事,无人懂她疯作为。她就像是一根孤独的蔓草,毒汁一点点分泌,无从排解,越积越多,都快将她压垮了过去。
“我错了,怎么罚我都可以。”
她还是认了,眼眶里的泪转了几转,终究没有落下去。她知道自己作为不被人理解,却也知道那不是别人的错。她三堂叔要狠狠责罚她,或者回头告诉她爹娘,她都愿意接受,做好了心理准备。
良久的沉默,模糊的视野里又被推进了一方洁白的帕子。
宋瑜的眼泪刹那失守,一大颗一大颗的滚落了,她伸手攥住那方帕子哭得泣不成声,像是受足了委屈的小孩子。
哑巴的苦在于有口难言,说这苦过黄连也不过是人们见到的冰山一角罢了,在人们看不着的地方,哑巴经历了更多。宋瑜此时就像哑巴,有口难言,不能解释让她觉得愧对那份信任,让她看起来像个疯子。
鼻尖儿哭得泛红。
依旧是无言的,对面的人什么也没有说,包括面对这突如其来同样毫无缘由的哭泣。
胸腔的震动渐渐和缓,她擦干眼泪,低着头问,“三堂叔,你不说我吗?”
“嗯。”
“三堂叔,你也不问为什么吗?”
“嗯。”
宋瑜没再说话,她觉得自己要是再开口恐怕声音里那点儿哭腔藏也藏不住了。
她不说,另一个人也没有说话。
等到她情绪彻底稳定下来,再抬头时除了面上的赧然就又是干干净净的了。
“阿瑜让三堂叔见笑了。”
“用膳吗?”宋让不予置评。
这句话是这事要翻篇的意思了。宋瑜有些惊讶,她去看她三堂叔的面色,却一无所获——那张谪仙面容上风轻云淡。
“用膳吗?”见她不答话,宋让又问了一遍。
“用。”她这才反应过来,轻轻眨了眨眼。
食不言。
两人安安静静用完了一顿膳,宋瑜起先略有忐忑,但是西月楼的饭菜果真不错,她慢慢放松了。
她觉得很舒适,她三堂叔人真是顶顶的好。
一直到她推门要走人了,背后才传来不疾不徐的话语,“做事情前好好想想,别把自己赔上了。”
宋瑜顿了顿,没回头,轻轻嗯了声。
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宋瑜心想十有八九是因为过肩摔那个动作。
她重新上了药,用的还是她三堂叔给她送来的那瓶。
她在家里一直等到了晚上也没等来她爹娘的训斥,才是真真切切意识到白日的事情已经翻了篇,而且四皇子居然也没来找麻烦,她不用怎么思考也知道肯定是她三堂叔给她扫了尾。
她闭上眼,控制住自己没去挠有些发痒的手,心神出乎意料的没有分给白日偶然遇见的谢长廷身上,而是全都到了她三堂叔身上。
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三堂叔一样从容不迫呢?
若是她三堂叔,收拾起谢长廷,处理起这些事情,定是游刃有余吧。
纤长的眼睫慢慢下垂,无尽的困意涌进全身。
一个梦境渐渐成型。
清光朗朗,是祖父的忌日,一家人都要去山上的寺庙点灯。
宋瑜的衣裳临到穿了才发现破了个口子,宋清薇二话不说就要替她给补了,她不好意思驳宋清薇的面子,于是便让她爹娘先走,而她最后才独自和婢女侍卫乘车出发追赶。
路上,她们运气实在不好遇见了盗匪,负责守卫马车的侍卫不如盗匪人多,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马车里的婢女缩成了一团,宋瑜手无寸铁,只能眼干着急。
就是这个时候,谢长廷持剑出现了,犹如天降直接打退了盗匪,一直撑到了她爹娘发现不对派人过来查看的时候。
这是她第一次和谢长廷见面,谢长廷是她的救命恩人。
宋瑜看着梦里的自己朝着谢长廷道谢的样子格外得难受,她像是完全代进了梦里宋瑜的视角,知道她对这个男人很是感激,觉得他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
宋瑜想伸手去扇面前这个虚情假意衣冠禽兽一巴掌,但是实际上她只能冲着他笑。
这种无力感深深传来,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梦境的色彩迅速褪去,定格在谢长廷看似温润实则满眼算计的笑里。
宋瑜睁开眼,她醒了。
她五指捏在一起,紧紧的,反复确认自己的身体还受自己控制。
她松开咬得快没血色的唇,披着外衫坐起来靠在床头仔细思量。
这个梦与以往不同,它是一个完整清晰的预知梦,现在祖父的忌日在两日后。
宋瑜细细的想,若是她真的没有做过凤凰台被烧毁的梦,没有恨得那样刻骨铭心,恐怕是真的看不出从她遇见谢长廷开始就是一个阴谋!
她的衣裳向来都交由婢女妥善保存,怎么可能在要出行的时候才发现破了口子?
而她们走的地方更是靠近官道,寻常盗匪怎么可能这么嚣张?
谢长廷又为什么出现的那么恰到好处?
处处都是巧合。
世界没有过多的的巧合,原来从那时候起她就着了别人的道。
手背上的淡青血管若隐若现,宋瑜抿紧了唇,不是要设计她吗?这次她倒要看看谢长廷要如何做。
祖父的忌日很快如约而至,宋瑜早早起来先去敲了她三堂叔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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