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这日就像宋瑜记忆里一样是微阴的天气。
婢女看着宋瑜就要这样出去,瞧了眼天色,“小姐,不如带把伞吧。”
“不用,不会下雨。”宋瑜苦中作乐想,起码做了梦她还能预知个天气。
她三堂叔住在宋国公府东面一处宁静的院落,沿路栽满了猗猗绿竹,春日可爱的竹笋探出了尖儿,宋瑜往日很少去东面,是以觉得有些新鲜,边看边走,她沿着鹅卵石小路不多时就到了静谧的院落前。
真的太安静了,能听清竹林里的鸟儿婉转的啼叫,不过这倒是符合她三堂叔喜静的脾性。
婢女上前敲了敲门,静待了一会儿,毫无动静。
“你再敲敲。”
婢女依言又敲了敲,但依旧毫无动静。
“小姐,不然咱们回去吧。”春日的早晨有些冷,婢女瞧着这安静到了极致的院落,真的怀疑有人居住吗?
“再敲敲,或许是没听见呢。”宋瑜并没有放弃。
然而……
婢女回过头,压低了声音,“小姐,咱们回吧。”婢女也没怎么来过东面的小院,只晓得三爷住在这边,来却还是头一次。
宋瑜走到了一边的院墙边上,仰起头目测了一下院墙高度。
不算太高,应该可以。
她往后退了几步,小跑加速,然后跳了起来,攀着墙头骑了上去。
她朝院落里看过去,与两个手持弹弓的小童面面相觑。
“郎君,有人闯进来了。”
婢女一行人都从童子打开的正门进去了,只有宋瑜还骑在墙头,她发现自己此时的处境有些尴尬。
下去吧,又有点高,她没十足把握,今日又是大日子,不能乱造次,万一伤着了是要挨骂的。
她纠结了没多久,就瞧见她三堂叔从屋里出来了,对这两个小童耳语了两句,一架梯子便被从屋后头搬了过来。
“三堂叔早。”宋瑜顺着梯子下来提着裙角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如果没有方才骑到墙头的话其实算得上是乖巧。
宋让淡淡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然后重新回了屋子。
宋瑜想追过去辩解一下,她本意只是想看看院子里有没有人并不是有意冒犯。
她刚抬起脚,两个小童就一脸惊慌地拦住了她,“别动。”
宋瑜敏感的发觉自己脚下好像有点不一样的东西,她低头去看,瞧了半天才发现是一根根细到了近乎透明的丝线。
“这是什么?”
小童往后退了几步,一边解释一边转动石桌上的灯台,“小姐千万别乱动,那丝线连着涂了毒液的竹箭,一旦断了,便是三十六支竹箭从不同方向射向小姐,无处可躲,中者非死即伤。假如想靠轻功躲避,那些丝线会瞬间化为利刃,整个院落没有任何落脚之处。”
不等宋瑜反应,婢女慌极了,“那怎么办?你们快些把这机关撤了。”
小童还在扭动灯台,片刻后,一阵窸窣声传来,小童才道,“好了。”
宋瑜慢慢抬脚,发现丝线几乎又彻底和一边的环境融为一个色彩了,不等她仔细观察,慌极了的婢女忙不失迭的拉着她走到了树下的石桌旁。
东面或许是只有这么一个院落缘故,占地面积不小,布置却格外随意,路两边一边花田,一边竹林,只有屋前的一片地空着,有一方池塘,一株梨树和石桌一张。
但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简单的布置,竟然杀机重重。
宋瑜推开门,进了屋,这是间茶室,宋让穿着件藏青色直裾,长发散披在身后,没有束起,听见门口的动静却连头也未抬。
她坐到了她三堂叔对面,有点捉摸不透她三堂叔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先道歉总是没错的。
“我错了。”
“我不该私闯三堂叔的院子……”
她说了好些歉意的话,说到了口干舌燥,她三堂叔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仔细去看他的神色,宋瑜觉得说前和说后也没什么差别,仍旧是一副表情,宋瑜忍不住怀疑,天崩地裂了她三堂叔能不能换个表情呢。
没办法,宋瑜只好使出了她的杀手锏。
“三堂叔怎么开门的这么晚呀?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么?”
对面的人果然动了,眼皮微微撩起,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我做了早课,中间不能打断,现在刚结束。”
早课?
“早课是什么?”
“清修的早课。”
宋瑜惊了,她晓得她三堂叔常年在山上清修,却头次真切意识到这件事情,她三堂叔不会想出家吧,不不不,或许是上山做个道士。
天呐,宋瑜震惊之余,也没忘了自己的来意,“三堂叔,今日是祖父的忌日,我们都要上山祭拜点灯,不如我们一起吧。”
宋让却没理她。
于是,她换了个措辞,“三堂叔,我们一起上山行吗?”
“嗯。”
果然又理会了,宋瑜觉得她可以把所有句子换成问句试一试。
“三堂叔方才为什么不理会我?”
“不想。”
宋瑜轻轻眨了眨眼,故作失落的垂下眉眼,“那阿瑜有点难过。”
果不其然,对面的人根本没再理她,宋瑜轻轻啧了声,她三堂叔这人可真妙。
宋让坐在一边醒茶倒水,小火煮沸,举止矜贵优雅,目光丝毫都没分给宋瑜一点儿,仿佛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宋瑜静静看了会儿,然后才告退了,临走前还向宋让行过了礼。
出了门,她瞧见两个小童子正在那儿给花田浇水,喊了人过来问,“三堂叔最近怎么了?怎么话这么少呀?”
先前虽然也说她三堂叔话少,但是绝对没这么少啊,除了有问必答,几乎不说话了。
“郎君近日无事,小姐不用担心。”
宋瑜不信,“那是他心情不好?”
她再三问了,童子才道,“年年都是如此,碰见老国公忌日,郎君便会有一段时间这么个样子,但是没什么事情,过了便好的。”
宋瑜点点头,从衣袖里拿出一包麦芽糖分给两个童子,两个半大的童子连忙摆手拒绝,“先王之制礼乐也,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
这是《礼记·乐记》中的一篇。
宋瑜有些惊讶,“你们两个识字读过书?”
“是郎君教我们的。”两个童子点了点头。
她弯眼一笑,将糖递给了两个孩子,“一包糖算不上极致的口腹之欲,虽然不能为口腹之欲而没了底线,但也不能因此就委屈了自己,糖不算什么,是我送给你们的,礼轻情意重。”
宋瑜在自己的院门口遇见了宋清薇。
“瑜姐姐你去哪儿了?”宋清薇面色不太好,看见宋瑜回来急忙迎了上去。
“你寻我有事?”
宋清薇笑得勉强,将袖子里的小剪子往里藏了藏,“就是想瑜姐姐了。”
宋瑜捏紧了手指,对宋清薇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那你现在见到了,回去吧。”
“瑜姐姐不让清薇进去喝杯茶吗?”宋清薇低下头,霎那红了眼眶,楚楚可怜。
宋瑜捏紧的手指渐渐放松,她觉得梦境里的自己有点可笑,到底是得有多信任宋清薇才能那么眼瞎呀。
她定定地瞧了一会儿,瞧得宋清薇心里直打鼓、那泫然欲泣差点维持不住破功了才道,“进去吧。”
进了屋是淡淡的暖意,宋瑜径直唤了婢子,“你去将我那件鸭卵青的曲裾拿过来。”
“瑜姐姐今日要穿那件鸭卵青的曲裾吗?”坐在榻上的宋清薇问道。
屏风后的宋瑜动作顿了顿,头也未回,淡淡应道,“嗯。”
宋清薇笑着夸道,“瑜姐姐这样的美人坯子,穿鸭卵青一定好看。”
宋瑜并没再说话,她将清晨穿的衣物脱下,只着洁白里衣坐在了梳妆台前,由着婢女给她梳妆打扮。
透过黄铜镜的反光,她清楚地看到了原本在榻上的宋清薇越来越坐不住了。
“瑜姐姐,我身体不适,先出去一下可好?”
这次,宋瑜回头了,她眉眼并未上妆,不如往日那般灼灼艳丽,但是更显得小脸白净、轮廓利落而有种英气。
宋清薇曾经偷偷抱怨过七分看打扮,宋瑜这个表姐卸了妆容未必比她好看到哪里去。但是此时她恍然意识到,有些人的好看不只只是相貌衣装,而是气质。
她的表姐,一双眼眸明亮,恰如万千光华暗蕴其中,夺人心魄。
她忍不住低下头,半是心虚半是自惭形秽,“瑜姐姐有什么事吗?”
宋瑜定定的摇了摇头,“去吧,早些回来。”
宋清薇跳下了榻,慌慌张张碎步走了出去。
梳头的婢女见状叹道,“表小姐这么着急的吗?”
宋瑜已经回过了头,她看向自己的另一个贴身婢女,继而半垂下眼,声音有些低涩,“吩咐你的事情,还记着吗?”
婢女点点头,推开门出去了。
半盏茶过去了,宋瑜的发髻已经只剩点缀了,然而宋清薇还没回来。
一盏茶过去了,宋瑜的发髻已经全部完工,她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等,也没有叫人去催。
门被敲响了。
宋清薇回来了,她似乎有些惊讶,“瑜姐姐派去取衣裳的人还没回来吗?”
宋瑜没答话,屋子里安静的可怕。
屋里点着的一炷香已经烧到没了,又等了一会儿,被她吩咐去取衣裳的婢女才垂着头回来,声音讷讷,“小姐,衣裳破了,请您责罚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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