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清泉镇逢二逢七开市，每旬两次，今日恰好是廿七，开市的日子。
寅时不到，姜芸便从温暖的被窝中爬出来去了厨房。
因为定胜糕本就是可以放凉后吃的糕点，可以提前做出备着，所以昨日姜芸便已做足了估摸着一日能卖出去的数量。
但簷卜煎不同，隔夜后外层的酥衣便会发柴发硬，口感大打折扣。
故而姜芸决定当日一早起来再做，尽可能多的保持它刚出锅时的口感。
即便这样卖出的量必然不会多，可最起码能不落个差评。
起灶、烧油、清洗花瓣、裹面、过油、复炸、出锅撒糖……
姜芸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一个接一个步骤做下去，神情专注，面容沉静得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只是她未曾注意到，对面的书房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伫立窗边良久的身影。
魏琛看着眼前破晓时分一片淡青中的那点昏黄和灯下那道忙碌的倩影，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翻涌起莫名的情绪，心头似乎有些滚烫。
他知道姜芸时至今日还怀着有朝一日离开魏家的心思。
若换了旁人，身怀这般过人的技艺，大可藏拙。只等自己抽身而去的那天再去做这些，于她自己才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可她却为魏家做到了这个程度。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将糕点一个个整齐地码放在柳筐中，再把沉甸甸的柳筐放到魏家仅有的那辆平板推车上后，姜芸额角已略微出了一层薄汗。
她收拾好一切，刚打算出门，突然被人从身后攥住了手腕。
“我跟你一起。”魏琛说着，便要接过她手中的车把。
姜芸却并未松开手，只是怔忪了一瞬就摇了摇头，“不用。你还是抓紧这几日的功夫读书吧。听娘说后日便要叫上你一起去田里收麦了，这么一来不知要费你多少时间。”
见魏琛丝毫没被自己说动，她又笑道：“再说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的。先前我跟二叔去过镇上卖菜，早已有经验了，你不必担心我。”
魏琛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撇过头去，“我并非担心你，你莫要多想。”
姜芸奇怪地看了他两眼，眼神逐渐变得戏谑起来，却并未说破。
气氛正开始微妙起来，寂静的空气中却突然传来一道几不可闻的“吱呀”声。
姜芸回头一瞧，发现周氏正笑眯眯地站在房门口。
“娘，您怎么出来了？”姜芸尴尬地问。
周氏听到这句话眼神一亮，眼中多了几分喜色。老四媳妇先前一直唤自己婆母，听上去恭谨，可终究不够亲近，她虽不说却并不是未曾注意到。
如今听姜芸改口，自然欣喜。
“上了年纪睡得浅，在屋里听见你俩说话了就出来看看。”
她顿了顿，看向魏琛颇有些调侃地道：“这样吧，老四你回去，娘陪着你媳妇去，你总能放心了吧？”
魏琛看了看周氏，又看了看姜芸，最终妥协下来，“那你们多当心。”
说罢，他转过身下意识地朝书房走去。
周氏疑惑地叫住他，“老四，你不再回去睡会儿？去书房做什么？”
魏琛身形一僵，原本抬起的脚忽地顿住，哑然片刻，才道：“不睡了，我去温书。”
周氏闻言点点头，倒是并未深究。小儿子一向读书勤勉，她是知道的。却丝毫未曾注意到方才她发问时，站在一旁的姜芸脸上神情是如何的忐忑不安。
姜芸和周氏一路上争分夺秒、紧赶慢赶才好不容易抢着时间找到了一个位置算不上多好的摊位。
但即便如此姜芸已是很满意了。
待她把东西都收拾妥当，集市上的人已是熙熙攘攘，有不少是带着孩子一同出门的妇人。
她们摊子上那些模样精巧可爱的糕点没多长时间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尤其是那些小小年纪、扎着两个圆髻的孩子们更是一见了便挪不开眼。
加之姜芸小脸生得白嫩讨喜，笑起来眉眼弯弯好似月牙，唇边梨涡显得她愈发乖巧，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更是引得许多人愿意前来问价。
“小朋友，你运气真好，这是今日最后几只小兔子糕了呢。来，拿好哦。”姜芸笑着将用油皮纸包好的糕点递到面前的小姑娘手中，并向她母亲点头致意了一下。
小姑娘嗓音甜甜地道：“谢谢姐姐。”
那妇人抬手抚了抚她一头柔软的乌发，便要带她离开。
谁知刚转过身母女两人便被拦住了去路。
一个面容姣好，黛眉樱唇，身着鹅黄色细缎流仙裙的少女俏生生地挡在她们面前。
姜芸一眼便眼尖地注意到了她腕上戴着的冰种翡翠玉镯，显然非富即贵。
看了那妇人一眼，少女俯下身对小姑娘伸出了手，“你若把这糕点给我，我便给你一两银子如何？”
小姑娘警惕地看了看她，连忙把拎着油皮纸包的那只小手藏到了身后，用力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一两银子能买很多东西，可是方才那个卖糕点的姐姐说这是今日剩的最后几只小兔子糕了，比起一两银子，她更想要小兔子糕。
似乎未曾料想过会被拒绝，那少女挑了挑眉补充道：“三两银子。”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见这小姑娘如此固执，少女秀眉微蹙，眼神开始变得不悦。
盯着她看了片刻，少女忽然从荷包里掏出三两银子，一把攥住了她肉嘟嘟的小臂，硬生生要塞进她那只小手里。
谁知却吓得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挥舞着小手拼命想从少女手中挣开。
那少女似乎也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慌忙松开了手，她趁机“蹭”一下躲到了母亲，身后露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怯怯地看着少女。
“这位姑娘，你为何如此苦苦相逼，我孩儿不愿给你这包点心，你便要如此吓她么？”小姑娘的母亲见状疾言厉色地质问起来。
她自然看得出来眼前这位姑娘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可无论眼前她是什么身份，都不该如此欺负一个小孩子。
迎着妇人锐利的目光，少女似乎有些无措，底气不足地辩白道：“我……我没想欺负她，我就是想买她手里的小兔子糕。方才我过来时看见最后几个已经被你们买走了，这才……出此下策的。”
“可我们不愿意卖，你也不能强买吧？”妇人语气强硬道。
少女何曾被这样对待过，家中从来待她如珠如宝，要什么不能如愿，现在竟被一个民妇这样呵斥。
当下她耳尖涨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心头那几分愧疚尽数被愤怒掩盖。
“大胆，你竟敢这般和本小姐说话？你可知……”
眼见着少女要表明身份，姜芸心道不好，若是让这少女道出身份，事情怕是就不能善了了，这对母女说不定最后还要吃亏。
她连忙从摊位后走出来道：“这位姑娘，你若喜欢这兔子糕，我再给你做就是，你想要多少我便为你做多少，不必跟这小孩子争，你看可好？”
那少女闻言好奇地将姜芸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晌才问：“这小兔子糕是你做的？”
见姜芸点头，她竟一改怒容，对姜芸露出一抹笑意，“你的手可真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便请你给我做吧，我不要她的了。”
说完，她竟自来熟地蹦蹦跳跳着上前一把挽住了姜芸，“那你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做小兔子糕啊，现在可以吗？我现在就想要哎……”
那妇人怒气未消，见少女竟然就此将她们母女晾在了一边，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你这姑娘！你怎么……”
“哦，对了。”那少女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转身将那三两银子迅速放进了那妇人手中的提篮里，“这三两银子就当我给这个小妹妹赔不是了。”
徒留那妇人一脸复杂地看着少女的背影。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崔云落。你好厉害啊，你是怎么学会做这些糕点的呀？能不能教教我啊？”
崔云落此刻活泼得像只麻雀，见到周氏后同她打了声招呼便自顾自地围在姜芸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和方才行事霸道、甚至想要拿身份压人的那个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姜芸一边面露无奈地耐着性子回答她的问题，一边收拾东西。
今日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姜芸带来的糕点便卖出了大半，簷卜煎和兔子形状的定胜糕已经尽数卖了出去。
周氏一整个上午都乐得合不拢嘴，甚至还起了兴致跟邻摊的那位婆婆攀谈起来。
眼下带来的定胜糕就剩下十几个，想必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卖出去。
只是即便早早卖完了东西，可也不能将崔云落带去魏家给她现做。
这姑娘看起来就是一副娇生惯养的模样，别说有没有去过乡下村子里，就连跟着她们从镇上走到魏家去估计都成问题。
想到这儿，姜芸试探着跟崔云落商量道：“崔小姐，我家不在这镇上，今日想来是做不成了。你看这样如何，明日我做好了给你送过来，你叫人来取就是。”
崔云落听她这么说，顿时低落了下去，蔫头耷脑得有些可怜。
姜芸正想出言安慰，她却倏然抬眸，眼神亮晶晶地道：“有啦！我可以请你去我家做，正巧我也想看看你是怎么做出这么好看的糕点的，从前我吃过的那些虽然比你这精巧，可颜色都不及你做的好看，也没有这般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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