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十二章02

周文在隔壁监控室又待了几分钟，才过来带走了黎颂颂。她还在盯着墙面出神，一张脸绷得很紧，有点像惊恐，又有点像哀伤，叫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送黎颂颂回家一路无话，北风终于彻底降临g市，将晨雾吹散化成了雨丝，行色匆匆的路人裹紧了衣裳，大多没打伞，冒头走在湿冷中。黎颂颂还是紧贴着车门坐着，却不像来时把身子坐得挺直，而是无力地靠在门上，仿佛这一个上午，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到了黎家楼下，周文却没将车门开锁，而是悄悄地打开了随身的录音笔，装作随意地回头去问黎颂颂，“哦对了，或许我们可以帮忙找你妈妈，她叫什么？”

        黎颂颂在发现车门紧锁的时候就恢复了警惕，闻言笑了笑，“我妈妈死了。”

        周文松了松安全带，探过去点身子，黎颂颂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坐挺了，视线与他保持平行。周文眼神中的温和慢慢转成锐利，语气也只剩维持场面的半分和善，“那你刚刚问你爸爸？”

        黎颂颂做出一点懵懂的表情，是最符合高中生的纯良形象，“原来周警官都听见了呀。”

        周文视线继续锁紧她，势必要她给个解释。

        黎颂颂静了两秒，脸上神色不动，照旧说，“我妈妈死了。”

        录音笔录下两人之间大段的空白与沉默，黎颂颂脸上的笑容已经褪去，用沉默对抗着周文的逼问。突然有人敲了敲黎颂颂旁的车窗门。

        两人一齐向车窗外望去，宋其言正插着口袋站在车门口。看车内的两人没什么反应，他直接去开黎颂颂旁的车门，这才发现是锁着的。

        周文先反应了过来，急忙把车门解锁，宋其言顺利地打开了车门，探下身子去看黎颂颂，“颂颂，怎么了？”

        如蒙大赦，如获大释，原来是这个意思。黎颂颂摇摇头，“我没事。”

        宋其言伸出手把黎颂颂拉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护在了身后。周文也下了车，换上幅平易的笑容，“你是？”

        宋其言对他的好意没什么反应，冷着脸把手插回了口袋，“我是她邻居。”

        周文反应过来，“你是黄哥那个朋友的儿子？”

        宋其言有些惊讶，冷意也消退下去了，身后黎颂颂解释道，“这个是周文警官，因为我爸爸的案子过来找我。”

        “哦哦哦。”宋其言反应过来，他当然一早听颂颂说了她爸爸被抓了的事情，只是他今天照旧起得晚，一起来颂颂家就没人了，不知道她去探监的事。

        周文也笑补充道，“黄哥是我们老大，和我提起过你。”

        宋其言反应机敏，立刻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是颂颂的邻居？”

        周文知道黄吉琛怕是不会和他说因为过来看他误打误撞碰到黎过申的事，便只打了个哈哈道，“他和我说了你正好住黎家的对门。”

        宋其言并未继续深究，倒是看不见的身后，黎颂颂带着些深意地看了眼他和周文，一瞬间她回想起去探监的路上，周文问她想不想知道她爸爸是怎么被抓住的，她当时拒绝了，此刻却好奇起答案。

        周文看再待着也没什么意义，便打了个招呼准备走了，上车前还不忘再看了眼黎颂颂，语带深意地说，“我下次再来。”

        黎颂颂状若如常，道了声好。好像刚刚在车内两人的僵持从未发生过。

        软弱很快来临。

        宋其言发现时是在楼梯拐角处，颂颂突然落下他两步，将身子撑在扶手上大口呼吸，他急忙去扶她，“颂颂？！”

        黎颂颂一颗心狂跳，感知有一瞬间被全部剥夺，只剩下五脏六腑还在按照惯性运行着，整个人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拉入黑暗之中，直到听见宋其言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在耳边，才将神识逐渐地拉了回来。

        看在宋其言眼里，是她的脸在瞬间惨白，汗还没留下来额发就已经被浸湿，察觉到她整个人失了力，他赶快将她抱在怀里，才不致摔倒在地，“你怎么了？！”

        黎颂颂时有这毛病，大概是十一岁那年之后的后遗症，每当她紧张、压力大的时候，就会瞬间失去所有的控制力甚至意识，医学上讲是恐慌症。上次的黄吉琛，这次的周文，他们的眼神太过相似，将她的恐惧全部逼出。神识归位后，她最先感受到宋其言撑住她身体的胳膊，是股可以让她放心的力量，眼前的白光逐渐散去，世界恢复如常。

        宋其言看着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回来，这才少了几分担心，殷切地问她，“怎么回事？”

        黎颂颂摇摇头，让自己慢慢站起来，“低血糖吧。”她没说恐慌症的事，她怕她会解释不清恐慌的原因。

        宋其言还是不放心她，胳膊上了些力撑着她的身体。楼梯间有人下楼，向两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宋其言不理，一心一意扶着颂颂，语带责备，“早上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黎颂颂朝他笑笑，不置可否。几个深呼吸平复了下，才又拾阶向上走。宋其言一直跟在她身后半个台阶，时刻准备着扶住她。

        “我今天上午，去见我爸爸了。”黎颂颂低声开口，表情被头发挡住。

        宋其言嗯了声，听她继续说。

        “应该是最后一面了，警官说他罪大恶极，要被判死刑。”

        宋其言心里吃了一惊，他此前虽然听颂颂提到过一些她爸爸的事，大概和毒品有关，但他没想到这样严重。

        家门只剩半层台阶，黎颂颂的脚步却越见缓慢，几乎停了下来，“你会看不起我吗？死刑犯的女儿…”

        “当然不会。”宋其言不假思索地打断她，“你是你，他是他。”

        这一句就够了。黎颂颂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在平台落地转身，宋其言正仰视看她，眼神干净，洗去她所有的狼狈。

        宋其言被盯着突觉不太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问她，“怎么了？”

        黎颂颂还是看着他，眼睛湿润而显得明亮，她浅浅笑了下，问，“今天冬至呢，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呀。”

        尾音有一点拖长，显得语气绵软，宋其言八百年不见地脸红了，他躲开视线，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就，就随便吃点吧。”

        回过神来后，宋其言当然没叫颂颂做饭，颠颠地跑到了楼下买汤圆和她爱吃的蒸饺。

        他去买饭的功夫，黎颂颂等在他家，阳台上正好看见他的身影跑去对街，在午高峰的餐馆前排起了队。阳台的窗子上，养着那株他们从码头仓库带回来的植物，宋其言家朝向好，植物一直养在他家。黎颂颂拨了一下植物饱满的叶片，长势很好，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开花。

        今天上午，她差点露了馅，关于她妈妈。

        她妈妈是在她十三岁那年突然不见的，爸爸的说辞是她抛弃了他们，和别人跑了，黎颂颂真心希望是那样的，这样，妈妈还能有更好的生活。她同警察说的是她妈妈死了，这是个很好的解释，能够避免掉他们找她妈妈麻烦。可她没办法不对黎过申问出那最后一个问题，她太想知道妈妈在哪里了，哪怕这可能会打扰到她的生活。还好，黎过申也不知道。

        还好。但她真的很想妈妈。

        宋其言拎着吃食从餐馆里走了出来，同他一起的，还有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宋其言左拐走回小区，黎颂颂的目光却追随着抱着孩子的母亲向右，直到拐进街角再也不见。

        每个孩子都有妈妈，但不是每个孩子都会一直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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