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咕咕
那是一盘小巧的陶器,个个塑成小鸟的模样,活灵活现,憨态可掬,鸟儿身上描金画彩,略长的尾端上开了一个小小圆口。
元折柳心潮涌动,一种暖流徜徉在心头,仿佛要将他融化。
泪水不知不觉蓄满了眼眶,元折柳赶紧拿起来细看,这件东西一瞬间把他带回近十年前,让他想起儿时家门前木制的栅栏,院内黑黢黢粗粝虬结的老树。
“这是什么东西,怪模怪样的……”,方小满看见元折柳的脸,吃惊道:“主子,您怎么哭了……”
元折柳抹了一把脸,含泪笑道:“这是咕咕,是我老家豫州的特产……”
那一整天,元折柳看也没看箱里的东西一眼,只拿着那个咕咕细细赏玩。宫人忙着把箱子里的其他东西安置好。
方小满和另一个小太监开了柜子箱笼,悄悄看一眼那条红底金扣革带,不由嘟囔着说:“咱们主子可真奇怪,这些东西难道不比那几个泥塑的玩意儿好?”
旁边的小太监接道:“这样的东西,主子们还不是说有就有,新奇有趣的才受主子们喜欢呢,听说先皇小时候最喜欢这些地方上的小玩意儿了……”
方小满听了心中不屑,也不搭话,又满是惊叹地看了一眼那条革带,依依不舍地把它放进柜子里。
到了晚间,朱闻来折香馆用膳。
见他来了,元折柳的心像是被人攥了一把,有点酸又有点甜,一肚子的话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忍不住总偷偷看他。
朱闻随意坐着,都称得上赏心悦目,一举一动都看得出早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垂眼执著的样子,不像皇帝,反倒像书生公子。
元折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从前怎么总觉得他那么惹人惧怕?
即便是帝王,他也会苦会累,也会渴会饿,会在发现自己虚以委蛇时暗自不爽,也会悄悄关心身边人……
饭后,宫人们上了茶给朱闻漱口,元折柳心急难耐,坐在一旁揪自己袖口。
朱闻端起茶盏掩饰嘴边的笑意,这一晚上,总有一股视线偷偷看过来,待他扭头看去,少年又装模做样的撇开脸。
朱闻不由失笑,也不理他,故意端着,看他什么时候自己憋不住了。
只是空等了一晚上,也不见人说出一个字,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暗叹,只好放下茶盏,在那股视线再次扫来的时候,突然抬眼把人盯住了。
不设防看进那双深邃的眼里,元折柳心头一跳,鼻腔猛地涌上一阵酸涩,蓦地红了眼圈。
朱闻没料到会这样,皱起眉:“今儿这是怎么了?”
少年手伸进袖口里,磨蹭着掏出来一个泥塑的小鸟儿:“陛下今天送来的东西,奴才很喜欢……”,顿了一顿,又问:“陛下是怎么知道奴才老家在豫州的?”
朱闻了然,暗夸常德福这事办得好,避而不答,拿过那东西来看:“这是你家乡土产?”
“嗯,”元折柳忍不住笑起来:“我们那儿的小孩子都爱玩这个,年年庙会赶集都有人卖,小孩子们见了也都要跟爹娘吵着买来……”
“这么说,你小时候也有一样的?”
元折柳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拂过小鸟身上的描金彩绘。
“奴才小时候的那个,跟这个可差远了,都是灰扑扑的,捏的样子也没有这个精致好看,偶尔年节的大集上有涂了颜色的,要贵好几个铜子,奴才家穷,买不起那样的……”
他的神色似落寞似茫然,忽而又笑起来:“不过奴才已经很幸运了,每次遇到彩咕咕,娘都许我停下来看一看,偶尔遇见人好的摊主老伯,还会让我拿着摸够了再走,有许多小孩子,连那样不画彩的也没有……”
看着少年蹙眉含泪而笑,灯光之下,一双眼睛亮晶晶闪着光,一瞬间朱闻的心弦仿佛也被触动了,一种温热中带着苦涩的感觉从心底蒸腾而上,逐渐弥漫整个胸腔。
沐浴完回来,朱闻走到床边,就见那只小鸟儿被人用一根碧色的丝绦拴住尾巴,穿过架子床顶上的镂空隔板打结,悬在竹青色的床幔旁边。
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他摇头浅笑,伸手拨动那根丝绦,坠在下面的小鸟儿随着丝绦晃晃悠悠的荡起来。
“陛下还说我是小孩子,自己不也玩了吗?”
朱闻顿觉自己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一转身,见元折柳眉眼带笑的看着他,不禁有些尴尬,握拳掩唇咳了一声,说:“这东西怎么玩的?就这样挂着么……”
“这样,”元折柳伸手拿来,唇抵在小鸟儿尾部的洞口上轻轻吹气,发出一阵“咕咕”的声音,吹罢,元折柳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其实没什么好玩的……”
朱闻抬手曲起食指怜爱地蹭了蹭少年的侧脸:“好不好玩,总归是你家乡的东西……”
两个人熄灯上床,半晌,朱闻突然问道:“你小时候,也是这样把它拴在床头?”
“没,奴才小时候都是放在枕边的……刚才小满说放在床上万一硌着陛下可怎么办,就只好把它拴在那儿了。”
朱闻无奈道:“朕又不是闺阁小姐,哪有那么娇气。”说罢,抬手把咕咕解了下来,塞进元折柳手里。
元折柳心满意足地把咕咕握在手里,放在里侧枕边,等了一会儿不见朱闻有动静,小声问:“陛下,不要奴才伺候吗?……”
朱闻翻身搂住他,“今儿我来的时候眼圈就是红的,再要你,岂不是又要哭一场?”
元折柳被他说的脸红,闭上嘴不出声了,又听他念道:“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这名字起的真好,是你娘起的?”
元折柳摇头,“奴才爹娘都是庄稼人,不识字,这名字是七岁那年进宫时一个同乡的老公公起的……”
“……那你小时候叫什么?”
少年犹豫着嘟囔了一声,朱闻耳朵尖,还是听见了,“元孩儿?”
近十年没人叫过的乳名突然被人叫出来,元折柳心里满是羞怯,解释说:“因为奴才是家里第一个孩子,所以……我娘亲也不常这么叫,总叫我元元……”
“元元……”朱闻把他往怀里带的更深,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深夜昵昵耳语,温情脉脉。
背上传来带着温度和节奏的轻抚,元折柳埋头在朱闻怀里昏昏欲睡,整个人好似泡在温水里那样安稳惬意,恍惚着问:“陛下的小名叫什么?能告诉我吗……”
话音刚落,背上的节奏停了,床帐内一阵沉默,元折柳意识涣散,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对方宽阔温厚的怀抱里。
半晌,朱闻的声音温柔如常,他说:“朕没有小名,睡吧。”
朱闻低头嗅着怀中少年的发香,睡梦间仿佛想起从前也有一个温柔的妇人用一个亲昵的名字一遍遍唤他。
只是还没等他想起是什么,就已经落入黑沉的梦境中。
寂静的夜晚,两个人乌发缠绕,交颈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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