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此身零落
杨遇馨在帮杨可幻磨墨,她想起一早来的消息,提道:“归城来的旨意,让我们务必按照要求交出六百男丁,立刻动身去涵城。我们这样明目张胆反对朝廷的主张,是不是太······”
她没有说下去。杨可幻帮她说道:“太嚣张了?”
杨遇馨点了点头,“我们纵容不怕他们,也抵不住攸攸之口,若被可恶之人安了个违逆的罪名,我担心君上会乘机夺走我们杨家的兵权。”
“孩子,兵权在手,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成为守卫者。”
“打至承明关前,我们损失了三位大将。我应了君上的再三请求,才重新率兵出征,一路补给顾存灏所带的蜻蜓军,一路由我亲自带领转到南方与李曳会合,后被告知在廊洲停下。我很难相信君上会同意屠灭两座城池的计策,这不是神的意思。后来我知道那是为了消灭泓山军,他们很聪明,藏得毫无痕迹,但这又苦了绝大部分人。没有人知道泓山在哪里,于是哪里便都充斥着泓山。照此下去,这帝国,吞灭南嘉域,获得短暂的胜利,却也离乱不远了。”
杨遇馨算着泓山的人数,觉得父亲有点夸大他们的能力。她道:“泱泱满域,怎么会因为一点叛逆份子而陷入困境?”
杨可幻道:“不止这一个,还有同安,昼门,只要有领袖在,会出现数不清的力量,此起彼伏。还要加一个山雨,这可是君上的心疾。能否镇住他们,且看我们的君上,如何治国□□。”
杨遇馨想起罗如,自己不催着他,查的事情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也算是昼门的小头头,这会估计正聚集他的同伙商量离开廊洲的对策。
“你在想什么?”
杨可幻见女儿停下手头的动作在发呆。
“我在想昼门的事情。”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为父将全部的杨家军都交付给你,我早该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咯。”
杨可幻慈爱地拍拍她的手,“有烦心或搞不定的事再与我说。不要惧怕任何一个人,在你心里,自己应是最强大的。”
孟粱穿过通道,钻出洞,黑漆漆的夜色下她一袭辨认出月明观三个字。她翻墙进入观内,整个观内只有一间屋子的灯还未熄。
只有这一个去处,黯良肯定就在里面。只是我该怎么才能找出她的房间?
忽然一个黑影朝她跑来,猛地抱住了她。孟粱又惊又喜,“你一直在等我?”
曲黯良使劲地点头,“我很担心你,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还好你没有事,没受伤吧。”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到处摸,孟粱被她摸的又痒又羞,连忙制止她,“萧会来找你了吗?”
曲黯良道:“陆若大人刚到,她有话和我们说。”
萦部,卞清河之下是四位元使,陆若是其中一位。她常以修行者的面貌出现,联系地也常设在附近的寺庙道观之中。曲黯良跟随的便是这位元使大人。
去陆若房间的路上,曲黯良分析道:“如果此刻没有其他点被攻破,我们是第一个。满域正在不停的找我们,举国上下,每一处都在挖掘隐秘的泓山将士。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浮云小筑能护我们这么久,真是不容易。”
孟粱听黯良所述,胸口像被压了千斤重的巨石,说不出话来,沉着难受。
见到陆若的第一眼,孟粱感觉到了一丝熟悉,像是隐藏在她记忆最深处中的面孔,几经搜寻都寻不到。
“曲黯良、夏泉见过元使大人。”
陆若扶起她们,一一确认,她看孟粱的时间用得格外长。
“浮云小筑暴露,萧会死亡,隐藏者暴露十人,所幸又重新安顿下来。”
“他怎么死的?”曲黯良问。
“当时他在前厅,蜻蜓暗卫的人一箭毙命。”
曲黯良忍住难受,强笑道:“岂弟君子,神所劳矣。他没有死,只不过换了个身份活着。”
陆若道:“确是如此。”
她很冷静,她转向孟粱:“你虽然恢复夏泉的身份,重回本部,但如今本部凋零,暂时跟着萦部行事。跟着萧会的时间虽然不长,他也一定把你教得很好。依据卞清河大人的旨令,需要你从此出发一路向前,过沐城、晏洲,到荩莪山帮助各地地方指挥使完成隐计划。”
“我的画像遍布五湖四海。”
“没有关系,我会帮你制做一张以假乱真的面具,并且你所经过的每一处都有自己人,她们会出现帮助你。”
“还有,”陆若道:“一直找不到羽令。卞清河大人同另外两位总使商议后一致决定暂用三部共同的决定代替羽令。”
“是。”
孟粱恭敬地接受命令。
陆若对曲黯良道:“你先和她到荩莪山,之后另有任务,到时我与你联系。”
“大人,我父母他们······是被擒还是已故?”
孟粱中间顿了良久,艰难地道。将士是拥抱死亡之人,不能怯。
萧会与她说,不管结果是什么,问出来的勇气得要有啊。中间她一直忍着,忍着。她可以做到一瞬间失去所有所爱之人么。
陆若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言语。
曲黯良见孟粱还是不说与夏野有关的任何事,便提着心直接道:“那大将军呢?”
孟粱震惊地望向曲黯良,心绞成一团。
陆若的视线又转向孟粱,“满域没有公布将军的消息,我们都不清楚他的具体情况。”
话后孟粱一言不发,随着观中弟子走到空置的屋子。
“师兄让我留下来,和大家一起找到新的希望。”
孟粱沉默了良久,终于泪眼朦胧地说了一句。
“你还有我。”
曲黯良抱住孟粱,她会陪她一起度过这段艰辛的日子。
夏野与卞清河为了剩余的泓山能够活下去,倾尽全部心力,设下了“隐计划”——泓山将士全部分散,隐于乱世。
他们于外界没有敌意,永远表现得平和淡然,遭受屈辱也必须忍气吞声,直到全部泯然众人。
我们每天都有朋友走向虚无。他们的生命会注入我们的身体里,一起前行。
你知道“乞儿唱莲落”的禅语吗?
禅宗中乞儿为追寻真实无穷尽的向前行走,面向日日相同的蓝天白云,星空大海,怎么不茫然?怎么不无措?
请你平淡下来,平淡久了,真实会来的。
卞清河还派遣近百位教习到各个基地传扬新思想。每一位泓山人必须竭力刻制自己的真情实感,她们需要一颗面对险境淡然处之的心。这也是萧会此次前来最重要的目的。
将士驰骋疆场,让他们蛰伏且忍辱偷生是艰难的,面对强权残暴的欺凌,还能保持冷淡不加干预是对每一颗正义之心的折磨。
孟粱回忆起夏野带着重伤的自己到寺庙里时所见之景。禅师们在满地都是血的涵城为生着的、死去的祷告。
她很想入睡,在梦中没有意识就能放下,意识却如在水中乱游的鱼。才觉得昏沉,天就亮了。睁眼,清晨的阳光已经射进屋内,今日的太阳来得很猛,想必今日定是晴空万里,是个好日子。
孟粱洗漱完毕,喝下一碗薄粥,换上陆若准备的衣服。一层层的布料叠在一起,很大很暖和。陆若在她的右脸上做了一块青色的疤,刚上去时皮肤痒痒的,很不适应。
待疤痕做好后,陆若又用一块面纱遮住了它。
“这段时间里你叫白叠子。”
她把白叠子的令牌交给孟粱。孟粱抚摸着新代号特有的纹路,她不喜这个身份、这个名字,“我能换回夏泉吗?”
陆若摇头,拿起桌上的绒花发饰,装点在她的发间。
“隐的意义你明白的还不透彻。”
孟粱转过身面向她:“我明白。”
她不与孟粱多说。
陆若身边弟子帮着收拾好一切,孟粱和曲黯良向陆若拜别后夹杂着信众走出月明观。
外头的世界广阔、辽远,浩荡、无际。自进了浮云小筑,就再也没出去过,深深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阳光暖暖的包裹着身体,孟粱走得很慢很慢,享受这久违的最平常的一切。
自由是这么美好。声音穿过布料变得暗沉。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廊洲,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人们好像已经忘了战争,放下了恐慌,恢复到正常的生活。
这儿一直都是天堂,地狱进不来。
杨可幻以廊洲为例,告诉世人们,满域可以是博爱、宽容。
罗如问胡芸:“她欺骗你怎么办?”
“我更需要知道真正的仇人,那个指使夏泉的人是谁。”
胡芸一颗心砰砰砰不停地条,她捂住胸口,艰难地道:“我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那个人。”
“再杀了他么?”
“不是。”
罗如很惊讶胡芸的回答,“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想明白,以暴制暴,以杀止杀,在我看来,不是最佳方式。”
罗如想碰触胡芸的脸颊,轻轻抚摸她的皮肤,他却突然顿住了。胡芸转向他,看到他举起的右手,向前的手指,轻轻一笑,她握住他的手,温暖道:“谢谢,让我遇见你。”
罗如把杨遇馨叫到验尸房,尸体停了两日,臭味愈演愈烈。杨遇馨捂着口鼻,罗如招呼者她再走近点,“看到这个伤口了么,江湖刺客落谋的标记。这五户人家全是对葛诗任盐运大使持反对意见,且声望较高者,葛诗六日前曾到钱庄拨了一大笔银子给一个不知名账户,我没有权限调查那账户的具体信息,小姐,你可以。”
而后,她们一起到钱庄,查验身份。账户的名称不是落谋,是一个叫付出山的人。再查付出山,又是查无此人。
杨遇馨斜着脑袋看向罗如。
罗如道:“江湖之大,名号之多,有几个掩人耳目,很正常。”
杨遇馨眼中散出一道幽光,她凝视着付出山三个字,道:“区区一个昼门,就让你们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我给你们提供资金,找到付出山这个人。”
···
惜别把萧会的尸体拖了回去,
在行动之前,李曳在朝堂之上说了定把夏泉带回的豪言壮语,因此他的政敌矛头直指他。
夏泉的踪迹被隐藏的很好,李曳确实是找了很久动用无数人脉才发现这一次机会。而朝堂上的元老们早就对这个刚立功的年轻将军心怀不满。
李曳不与他们之中任何人为党,独身一人,做自在事。这也正是万俟巽看中他的地方。
一时朝廷上火药味十足,官员一个接一个的指责李曳的不为,严词厉色,仿佛他做了伤天害理、世人不容的大事。剩下的都是默不吭声,当个透明人,不想卷入纷争中去。
万俟巽听烦了,让他们住了嘴。当朝也没有发表意见便退了朝。之后就有旨意传来,李曳接过圣旨,待前来传旨的公公走后,随手丢在地上。
当夜,他写了洋洋洒洒一封陈情书,表明自己辞官的决心,交了上去。为官六年,也算尽心尽力。
李曳快至而立之年,府中除了几个歌妓之外,还未娶妻。在帝都这个圈子,又是一另类。他不着急娶妻生子,他要尽情的享受一番。
“微澜兄(李曳,字微澜)选择离开的时机真是好啊!”
徐澄契请客,点了满满一桌酒菜。
“你在说糊涂话了。”李曳递上酒壶:“收服南嘉域后,我们疆土开阔,君上急需能臣,正是你大展才能的机会。”
徐澄契酒量不佳,三杯下肚就有了醉意,半眯着眼道:“这我都知道,我还知道我的家人都回来,我很开心。”
李曳挽起袖子昂头饮尽,烈酒入喉,熏得人有些不适。他等着他慢慢说出心中烦闷,自己走后,这家伙估计也找不到人吐露心事。
“你不知道,我这个家怪异的很。母亲父亲从不说话,妹妹担忧母亲,在她面前故作笑颜。我呢,本就与他们相处时间不多,于其中更像一个外人。母亲虽然常拉着我让我与她说话,我看得明白,她很痛苦。我在这里长大,她的家被我的国毁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曳静静地听着,一杯一杯的替他倒酒。
“另一个妹妹尚未回来,也不知道怎么样。全国缉捕,不知她熬不熬的住。太医说母亲的病很难调理好,她对我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再见澄粱(孟粱)一面。我不想她带着遗憾离去。”
澄契晃悠着手要拿起酒杯,李曳拦下他第十二杯酒,问道:“你可有想办法让她知道你母亲的病情?”
徐澄契重重地点头,用力道:“当然,我派出去好多人,但都被挡住。其中一个寻到了他们的人,回来与我说,泓山就是澄粱的家。笑话,笑话!她的家正等着她回呢!”
“别喝了!”眼见他欲伸手,李曳打了一下他的手背,道:“你已经接近突破口,应该兴奋才是。继续找下去,会有人帮你。”
他醉了。李曳叫了一旁的侍卫:“你们过来扶着他。”
侍卫搀扶起徐澄契沉重的身子。李曳嘱咐道:“当心点,送回府里去。动静小些,别让他乱说话。”
徐澄契挣脱出他们的手,三两步到李曳面前,火红的脸颊对着他。
李曳拍拍他的红脸,笑道:“是你为我送行,还是我替你解愁?”
“你一定要帮我,我······”
话未说完,酒劲上来,直接吐了出来,把李曳熏地跳了起来,差点就一脚把徐澄契给踢开。
“快带回去。”
他也不顾徐澄契了,酒水在胃里混杂的味道让他作呕。
他火速回到府中,浸泡在水里清洁身体。回想澄契的举动,又不经笑出了声,随口问道:“你有兄弟姐妹吗?”
身后给他梳洗头发的侍女道:“家中只奴一人。”
李曳轻轻敲打着水面,伴着水声幽幽道:“家人的羁绊来势汹汹啊,把平常欢乐洒脱的澄契折磨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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