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威严
婴儿床做完,阿杳被兄长黄晔接回家。
七月二十是阿杳的生辰。
因为是小年岁,黄府并不准备大操大办。
但是,作为父母兄长,黄承彦、蔡氏以及黄晔依旧想为家里的小丫头做点什么。
黄承彦觉得女儿长大了,读书明理俨然不再是现下最为要紧的事情。既然不能学着往年随便送上一本古籍名典,不如干脆买一张价值连城的瑶琴,请一位技艺精湛的老师,教教女儿乐理。
蔡氏眼瞅着距离女儿及笄出嫁不剩几年,女儿手中除了每月固定的例银,竟然没有其他的收支来源,翻找了自己箱奁里的嫁妆,挑出最好的几亩地送给女儿做依傍。
黄晔没想那么多。他只记得半年前在玉石商人手里得了块水色质地颇为莹润的独山玉,约莫碗口大小,看妹妹想要镯环还是珠串,他都可以让工匠打造。此外,他还同城西田庄上的吴管事讨要了几只月份大小都刚好适合的稚猪。
虽然稚猪哪里都有,但是,贪嘴偏爱的不止妹妹一个。
他告诉吴管事,七月十八,会亲自去取。
即便吴管事是个蠢钝愚笨的,经由自家少主如此隔三差五地屈尊降贵登门造访,也不难发现少主怕不是看上了庄子里的某个丫鬟婆子。再联想最近老农头家的闺女春风满面,前些天还在刺绣用以倾诉相思的蒹葭荷包,当即断定,少主这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被一个粗浅鄙陋的佃户女迷了心智。
吴管事看不上佃户女,不过只要少主喜欢,能借此来讨好少主,他并不介意将佃户女当作主子伺候。
于是,在少主到来的这一天,他提早命人将佃户女装扮仔细,免去她寻常应做的粗重活计,谄媚地夸她姿容绝世,是有福气的人,往后,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千万别忘了他这个穿针引线的大媒人。
佃户女被他说得一阵脸红心跳,连拒绝否认都忘了,飘飘忽忽地来到门首恭迎自己的少东家兼心上人。
黄晔望见她的时候,略微傻眼。记忆中灰头土脸的小姑娘,褪去暗淡的布衣,换上明艳的罗裙,衬得她十四五岁紧致光滑的肌肤,鲜丽娇嫩。她不是妹妹那种清秀柔婉的长相,也不似蒯娴俏皮可爱,更不像其他的贵女精致妩媚。而是他极少见过的甜美朝气,两个漂亮的小梨涡,笑起来,仿若阳春三月的日光,温暖和煦。
她身上自带一种生机勃勃的灵动,那是经年接受礼教规约的旁的女子望尘莫及的。就连妹妹也无法与之比拟。然而,此时,这种灵动被繁复的钗环、厚重的胭脂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奄奄一息。
黄晔蹙了蹙眉,一时不知该夸她好看,还是该骂她失了本真,两相僵持之下,扯出一个淡漠的笑,转头,冷冷地去瞪奴颜婢膝的中年管事,没有好气地询问:“先前叫你宰杀的稚猪可准备好了?”
他借用佃户女来阿谀奉承自己是有错,但是,妹妹的生辰更加重要。
吴管事点头哈腰地回答:“只等公子验看装车。”
“那好,你且差人去抬,我到前堂等候。”素来威严的少主面无表情地说着。
少主回首,重新望向被浓妆艳抹遮挡住气韵的小姑娘,莫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指着她吩咐:“你,去煮一碗庐山云雾,半个时辰后,送来给我。”
小姑娘不明就里地俯首称诺。
吴管事却是颜色一变。
半个时辰,别说一碗茶,一锅茶都凉透了。
少主显然不太满意他对佃户女的装扮。
吴管事大气不敢出一个,奉了命令逃跑似地匆匆离开。
堂上。
芝兰玉树的少年公子半是倚靠地落座在尺寸高的胡床上,一只手托着腮,一条腿支棱起,颇有几分玩世不恭、浪荡不羁的姿态。四周随侍的丫鬟和仆役尽皆低眉沉首,不敢直视。偶尔有几个垂涎他容貌的,情不自禁地抬眸,都被他面上肃穆庄重的神色吓得立马收缩回去。
人人都知道,黄氏少主黄晔御下以严。
一炷香的功夫后。
吴管事气喘吁吁地领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佃户提了稚猪肉进来。
他卑躬屈膝,拱手施礼,“禀公子,四只十五斤大小的乳猪,剔除肥油,约还剩下二十来斤的瘦肉,都在这里了。”他的目光指向身边两个佃户手中四个黑漆红纹的方形食盒。
黄晔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打开吧。”
佃户遵命。
黄晔从胡床上走下来,认真检查。
猪肉的颜色赤殷透粉,似乎刚刚宰杀,没过多久,缝隙间依旧流淌着猩红的血液。
黄晔先是随意地看了一眼,隐约瞧见一些没有剥离干净的白色物什,而后,犹豫了片刻,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捻住一端,将其中不大不小的一块翻了个面,露出背后更大片的白色油脂。如此,翻了大概一两盒,计算着数量,尽管不算多,但是,足够他大发雷霆。
他甩开还被自己拿在手上的那一块,砸在食盒里,发出“啪”的声响。声响震耳欲聋,惊得吴管事伴着在场的众人无不是打了一个激灵。吴管事最先意识到少主的怒气,登时匍匐在地,嚎啕呼喊,“小的罪该万死,还请公子息怒!”
不一会,一屋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跪了满地。
黄晔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信步走到吴管事面前,看了看自己指尖晶莹油亮的黏腻,嫌弃地擦拭在吴管事的衣襟上,似笑非笑地说道:“吴老近来好本事,是觉得这整个城西庄园已然尽在掌握,还是瞧着黄某乳臭未干可以随意拿捏?”
吴管事汗如雨下,“小的不敢。”
“你哪里不敢,你不是很敢吗?我没有记错的话,自你担任管事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我要的稚猪,只能是瘦肉,不能有肥肉。因为家里的妹妹不喜欢。可是你看看……”黄晔拧了拧吴管事的脑袋,让他聚焦在旁边的食盒上,“你就弄出这样的东西糊弄我?糊弄我不要紧,糊弄我家里的妹妹就是你的不对了。”
“小的罪该万死。”
“别那么着急请死。我妹妹是个宽容大度的人,就算知道了你阳奉阴违、办事不力,也不会多做责怪。但是我不一样,我最是厌恶妄自揣度主家心思、曲意逢迎的偷奸耍滑之辈。”黄晔笑了笑,放开手,复地悠然自在地坐回胡床上,继续说道:“我是主,你是仆。我牵挂谁,惦念谁,这都不是你有资格过问的。更遑论,你试图借助我看重的人,攀附我。我既付给了你钱粮,你在这青天白日,寻常工时该做的就是勤勤恳恳,谨守本分。若是你做不到,大可以现在就脱了衣袍滚出去,我黄氏不养没有用的废物。”
后面的话,黄晔不仅是说给吴管事听的,也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的。
吴管事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能钻进地板的夹缝里,身子颤颤巍巍,连带着声音也战战兢兢,“请……请公子责罚。”
责罚?
少年公子沉默了一会。
其实,猪肉的事情不是大事,偶尔有些纰漏,家里的庖厨完全可以解决,多划一刀而已。之前吴管事也不是没做过。但是,小的事情积累多了,保不齐会变成的大的事情。他今日可以装扮小姑娘来讨好自己,明日就可以逼迫小姑娘爬自己的床。后日,除了小姑娘,还会有更多的其他姑娘……如此往复,上行下效,整个黄氏怕是都要从里面溃烂衰败。黄晔纵然不在乎自己的平安喜乐,也得为父母妹妹的一生考虑。
吴管事品行不端,尤好趋炎附势,胜在,左右逢源,能分轻重缓急。
黄晔没想把他怎么样,但是,儆猴杀鸡,小惩大诫。他沉声说道:“吴管事寡德少能,杖三十,恢复佃户身份。处理稚猪者悖逆主上,杖二十,赶出庄子。”
……
佃户女端着庐山云雾茶到前堂,吴管事正被按在青石板路上挨打。打他的棍棒约有自己的胳膊那么粗,佃户女看得倒吸一口凉气。她从前不信别人评价少主暴戾,因为她认识少主晚,还来不及了解,就已经死乞白赖地缠上少主要稚猪肉。少主对她起初也是冷眉冷眼,但是,时间久了,慢慢被她捂出一点热气来。少主也会嬉笑怒骂、哀怨叹惋,只是他接触管家治业的事务太早。五岁的孩童,尚找寻不到恩威并施的最佳方法,习惯性地认为板着脸,会让手下觉得畏惧害怕。这一想就做了十三年。
佃户女思考了片刻,着急忙慌地把手中的茶盏递交给站在门首的青衣侍婢,央求地说道:“阿姊,劳烦你跑一趟。”
说完,自己转身就走。
侍婢懵懵懂懂地望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地询问:“阿凡,你去做什么?”
叫作阿凡的佃户女笑答,“回去换衣服。”
现在,她依旧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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