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赵朔
夜间阿欢接了我回营帐，我们虽为夫妻，尚且没有庙见，因此各安营帐。
“秦侯身体可好？”
“大父身体健壮着呢，竟然闹着要去围猎，我估摸晋侯都劝不住。”我埋怨道，诸侯会盟，来座皆是他的晚辈，谁能劝得住他？
“秦侯是我姑父，又是你大父，阿郑放心，有我在，一定令秦侯不出意外。”阿欢执手相誓。
一两岁稚童蹒跚立于我的营帐外，令我惊奇。看装束，不似诸侯之子，倒似平民。
“营帐中怎会有小童？”竟然被军士这样轻易放进来。
“听说是赵宣领养的小童，记做赵氏子，如今养在伙房。”
两颊不禁流出泪来，竟然如此。
“这孩子是在朔月捡到，君侯赐名赵朔。捡到他那日，我军大捷。”阿欢解释道，“阿宣向来仁慈，我也是才知晓，你在陶地的消息，亦是阿宣冒名递与我。”
我丝毫无法怨怪他，为了晋国也好，为了这个孩子也好，殿堂上那个军功累累的阿宣，才是真正令我动心的阿宣啊。
“阿郑莫哭，你还有我。”他将我脸上的泪珠抹去，“你看，我们以后也会有这样可爱的孩儿。若是女儿，就嫁与阿朔为妻，若是男儿，就与阿朔结为兄弟，你看如何？”
我看到那个青衣的男子急忙寻来：“阿朔，怎可乱跑。”
懵懂的幼童跌跌撞撞冲向赵宣：“阿爹——”
六目对望。
“世子这个亲家，我赵盾，结下了。”那个人爽朗笑道。
他是晋国的赵盾，不是我的阿宣。
会盟不过月余诸侯便散去，天子的使臣在诸侯的送往声中乘着鸾车出了城，晋侯也带着他的三军返回曲沃。
楚国的属国宋、鲁皆向晋朝贡，晋侯被册封为侯伯，赐红弓红箭，赏赐虎贲将士三百，霎时晋侯引领诸侯之首。齐国得到了郑国的铸冶之法，秦国作为出力最少者，亦得了楚国允许秦人通商的承诺。而那座大名鼎鼎的践土行宫也在郑国民怨的哀声载道中兴建起来，供周王游乐。
这便是那场持续了将近一年的城濮之战，死伤数十万人，哭碎了数十万苦守归人的妻子的眼睛，最终以声势浩大的践土之盟落幕。
“晋公忠诚笃实，后生可畏啊。”齐侯与秦侯皆来辞行，齐侯与秦侯皆年长于重耳，如今却要称“晋公”。
“能助天子惩奸除恶，有姊夫和大舅的一半功劳，小弟我愧不敢当。”
秦齐二侯皆缩回了酸气，拿眼角各自瞟了对方一眼，又换上嬉笑的脸色。
大父临走前特地召我共舆，伯父亦在。
“昔年与汝共猎西山，汝年幼不堪□□，可还记得如何应对挑衅之人？”
“阿郑便是当年那个女娃？”伯父惊道。
我顿悟，答道：“吾有甲士二十，以汝一人之力可扛否？”
那时，有一宗室男童令我与其切磋，我力小不堪□□，然而不应战却是丢了阿父的颜面。遂仗着大父的宠爱，当着满朝士人，狠狠将他羞辱一番。
“汝女流，独身一人陷于晋地，却得姬欢青睐，便远胜过昔年甲士二十。阿桇不堪大用，我已不做指望。只望你能好好安身于晋，有你一日，秦晋便牢不可催。”
“阿郑如此聪慧，阿父勿须挂念，再不济，我这伯父也在呢。”
“大父教导日日谨记于心，不敢忘。”我垂首，坐在我面前的，是秦国的王者，统领秦国五十载的秦侯任好。
他的脸上褶皱遍布，岁月似乎无奈于他，他一直矗立在雍城，并将永远矗立不倒。
“早日出发吧，我累了。”他低沉道，没有一丝不舍。
我恭谨退下，伯父一脸抱歉，我回以理解。
等过几日，秦国又要送宗女过来了罢，我已成外人，可以缅怀，却不可以托付。
又回到那座梓栾宫，宫人已经换了一批，先信也撤去卫士之职，调入中军任校人。我离开曲沃后，图姬染了重疴去了，只留下石奴。
“看来又要补进一批奴隶了。”我思忖道，姨手下的蒋奴十分合意，然而这几年楚王宫中斗争愈发激烈，蒋奴是她的臂膀，虽然心有不轨，却对她忠心耿耿。
“这五人是新晋的许奴，君侯听闻梓栾宫人手不够，特令下臣来送。”
“都是这次俘虏的许国奴隶？”我问道，奴隶都是带着仇恨的，毁家灭国的仇恨。
“大军拔过叶，许人早已不堪楚蛮奴役，便有一部随我军回晋。这几名宫人姿色尚可，君侯特地赏赐给夫人。”
“谢使君照顾，请替我拜谢君侯。”我匍匐拜倒。
许奴五人，被我以梅、桃、奈、葵、柑命名，赐以衣物，教习晋语，留在了梓栾宫。
此番回宫，第一件事便是重新补足那一场被打乱的庙见。庙见后，我才能孕育晋王室的子嗣，才能真正执掌梓栾宫，亦才能以世子夫人的身份，召见命妇。
“蒲县大夫携闵童在城外，夫人可要引见？”
我问道：“兰舅舅没有留在郑？”
阿欢恰巧将外出，解答道：“舅氏为质，直到郑伯归去。莫担忧，舅氏与父侯相处甚好。”
思来想去，兰舅舅回晋国反而是最安全的决定，留在郑国，只怕也是九死一生。
“见完舅氏，便早早回来，今日外间于你的流言甚多，莫要令人捉住了把柄。”
“哦？”该来的总会来，今日不过是当年的选择。
“舅公一家已然急迫，昔年大权在握时并未主意扶持于我。如今阿父权势更为稳固，只怕他们亦要逼我迎娶少妃。你若遇见狐氏族人，千万莫领了他们家的女子回来。”
“别人家的女子呢？”我问道。
“你若是喜欢，带回来伺候你也可。”我与他理好衣襟，送他上舆，“晚间我会晚回，莫要等我。”
阿欢走后，桃奴陪伴我前去迎接阿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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