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请封

我用尽力气，却听不见周围的呼喊。

        我想，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这么痛？像要裂开一样！

        那个是我和阿欢的孩子啊，他要降临到我们身边，他有父有母，有尊贵的身份，没有人能够欺凌于他！

        是了，我和阿欢的孩子。

        阿欢。

        我仿佛感觉到浑身一轻，整个人脱去了力气。

        八年前，我救了一名落难的公子。

        八年后，他不问缘由娶我为妻。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将我舍弃。大父有大父的秦国，兰舅舅有兰舅舅的仇恨，姨母有她之商臣，那个人，亦有他的抱负。

        仿佛，阿欢只有我一个人。

        不，他什么都有，可他还是没有将我抛下啊。

        阿欢，是你吗？

        一阵黑暗袭来，我已然忘却一切，阿欢……

        我醒来时，天色昏暗，模模糊糊看见一个身形拉碴的人斜倒在案几旁。

        “阿欢。”我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他却惊醒：“阿郑，你寤了许久，我一直等着，你进些水？”

        我忍不住想发笑，何时见过阿欢这样不事梳洗的模样，更不曾看过他不事梳洗却喜不自禁的模样。

        “阿衍呢？”我笑着问。

        “乳母看着呢，阿郑你生了个女公子，阿父听闻，欲亲自抚养阿衍，并上表天子请封虞国为食邑。”阿欢轻声说。

        我愣神，阿衍是女公子，晋侯为何要亲自抚养？

        “阿父叫我同你商量，待阿衍大些，宿于征阳宫，阿父亲自教养。”

        我愈发不明白。

        “父侯年岁已大，国中事又繁忙，阿父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比起大父的老赖，外大父的荒戾，姨父沉湎于声色，晋侯是我见过的庄严稳重的君王，况且贤名在外，不至于会如此突然。

        “我亦问过阿父，他答道，在郑时秦侯同你见面，原本病怏的老头子一下子精神焕发，阿父便也想亲自抚养一名孙女，阿郑你该不会如此小器，征阳宫离梓鸾宫才几何步，你我何时都能照拂阿衍。”

        我笑：“这有何不可，能得大父喜爱，这是阿衍的造化。你可要同阿父说说，阿衍过了三岁我才能送去，小儿爱染风寒，我担忧于阿父贵体有损。”

        “那是自然。”阿欢见我没有不舍，又道：“蒲县大夫子兰遣使来贺，我已令人招待。”

        “何人？”我鬼使神差询问。

        “桃奴。”他漫不经心答道，我心中思忖不妥，却无法说出个大概，只得暗自揭过。

        他看我思虑的样子，捋过我额际凌乱的发，道：“这些琐事自有我来，桇夫人亦帮衬不少，你安心休息，我去唤人。”

        阿欢同我絮絮叨叨着平乱的事，我才想起，生产前，阿欢是不在曲沃的，竟是一夜间疾奔回来。又，那同去的狐戎，亦宿于军帐。不过阿欢事务繁忙，并未接见于她。此事我插手亦无用，然而阿欢肯这样同我细说，我心里也是十分感激的。

        翌日大早，阿欢回朝述职，我便叫石奴将阿衍抱来。阿衍的乳娘早已由隗夫人打点妥当，竟是由赵姬精挑细选送上来的。隗夫人的同意，便是晋侯的同意。

        晋侯赐予阿衍一个女娃这样的恩惠，不管是出于真心实意，还是警示狐氏，这位和善仁慈的阿公确实是值得阿欢尊敬效仿的国君和父亲。

        刚出生的阿衍肉乎成一团，细嫩的眼缝似张似合，我看着喜悦也难以自持。正发傻时，便听得通报，道是桇夫人来到。

        姑母步脚轻快，甫一进门，便盯着阿衍喜笑颜开：“阿郑也算有福，君侯一气得了一儿一女，又一孙，最大的赏赐都攒上我们阿衍这儿来了。”

        我低眉含笑：“若不是姑母提早遣人，阿郑只怕也要多受罪。”

        “这几日宫里都忙个不迭，我心里记挂着，毓灵殿和福禾殿里的二位却也手忙脚乱，幸得赵姬从原地遣了人手。晋宫里许久没有新生儿，好些收生人和乳母都散去，赵姬派来的，却是刚伺候完她的，手艺熟着呢。”

        我仔细看着姑母，她眉梢亦飞扬起来。这几日她为我们忙里忙外，竟显得愈开朗。可惜她年岁已大，不能育有孩儿。

        “你看，这小娃儿。”她将阿衍轻放在我榻边，轻轻用手指挑动阿衍的小手臂，不忍打扰她，却又忍不住想逗弄。“这小娃儿，不怎么哭闹呢，大家都说，这是个上天眷顾的孩子。”

        “不曾哭闹过？”我心中一凛，那实在是太苦痛的经历了。

        “初生下来啼哭过一阵，这两日却异常安分，君侯听说，便开怀大笑，直夸这孙女是个聪惠的，不舍得劳人。”

        最后的那一些不安也化作唇角的笑，也不论哭是不哭，只要没病没痛的，我便能放心。便是有人要拿这些怪啊物的作乔，今日我同阿欢，难道还护不得她？

        姑母刚离去，姜夫人便后脚进门。她亦是欢喜的。

        这宫里，因为我生了位女公子不欢喜的，只怕没有几位，只不过由头不一而已。

        姜夫人便是稍微有那么一些不欢喜的，眼神里便是觉着，没有生下公子，有些可惜。但对着肉色的女娃团子，她这些可惜也没有坚持多久。这会子将阿衍捧在手心上，眼神细腻得要化成水。

        “狐戎如今都不曾见得世子，他这番回军中，即便想见，也不大能见着了，这会子，狐戎大约快要撑不住了。”

        “夫人出手果然迅捷，这几日里，狐姑确实和毓灵殿来往得勤一些，最迟此次叛乱结束，狐姑会自己离开晋宫。”

        她含笑道：“原以为阿郑收敛了爪牙，几时动作我竟然也没有丝毫察觉，幸好不曾与你为敌。”

        我仆首一拜：“姜夫人是阿郑的庶母，阿郑只会敬您，怎会为敌？”她替我铲除一位大敌，我怎能不谢。

        她似是不信，郑重道：“此番来，是与你计谋一番，你如何动作都行，便是对上灵姬也可，但不能伤了黑臀。”

        她这番话，算来是将底牌透露于我，我道她只是争宠，却没想到，姜夫人早年伤了身子，不能有子嗣，这番，是为那黑臀公子而来。只是齐侯的亲妹，对上周王的外孙女，明抢是不成的。

        “母夫人想哪里去了，阿郑刚诞下孩儿，怎会对那幼子有何觊觎，这可是违逆人伦的做法。”我郑重承诺道。

        她见我这样说，便不执著，满意告辞。

        临出门前，却扔下这一句话：“且忘记告知阿郑，君侯拟为阿欢求娶齐侯之女临姜为少妃，你这几日空闲不妨多打听，我离家久矣，不曾同这侄女来往，你还是仔细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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