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山村里所有恶鬼皆被抓来, 捆成一团,绑在了锁魂链上。
众鬼挣扎不止,惨叫, 哭嚎, 求饶,谢稚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召出鬼门, 将恶鬼交给前来领取鬼的郁垒。
郁垒见到恶鬼, 便知鬼帝传唤他过去的目的,二话不说,熟练拽拉着锁魂链, 提溜着一群小鬼往鬼门里去。
有些人不愿意, 扒拉着鬼门死活不愿进去, 郁垒毫不客气,锁魂链一抖,鬼门传来巨力,似有无数只手,将所有撕心裂肺的恶鬼拽了进去。
闻宴望着眼前这一幕,想起她刚入幽都时的场面。
那时,她死皮赖脸跟随谢稚进入幽都,转眼过去了这么长时间……
谢稚似有所感, 温润的眉眼,朝闻宴望了过来。
闻宴朝他眨了眨眼。
谢稚哂笑。
抓到恶鬼, 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可惜这些恶鬼大多来自饿鬼道,真正地狱道的猛鬼, 还藏在暗处, 蓄势待发。
闻宴目光落向槐荫山方向。
缥缈白雾笼罩山涧, 如梦如幻,恍如神话传说里的仙山。
然而倒映在知情人的眼底,却不啻于恶鬼的爪牙。
谁也不知,那座看起来平静的山下,暗藏了多少幽暗污秽。
脱离地狱道的三千恶鬼,被那人蕴养了百年,恐怕已成一支强大的阴军,一旦现身,便是灭世危机。
谢稚凝望了眼槐荫山,俊雅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道:“走吧。”
闻宴一声不吭,毅然跟随。
一人两鬼继续赶路,三天两夜后,行至槐荫山百公里外。
谢稚忽然停了步伐。
闻宴差点撞到他身上,摁了摁疲惫的眉心,掀眸望去。
槐荫山,尽在眼前,山顶霞光万丈,气运流动,风声隆隆,似有龙吟。
再往前走,就是对方的势力范围。
一旦踏入,便进入了对方的眼皮子底下,意味着开战。
然而,这时摆在眼前的,有个很大的问题。
颠覆槐荫山,并不属于幽都的职责,他们只管收回那三千只鬼,以及解决闻宴身上的禁术问题,诸如邪道害人,窃取命运功德之类问题,那是玄门的任务,他们若过多插手,非但得不到感激,反而容易惹出麻烦。
闻宴手下意识摸出了符箓和功德匕首,双眼警惕地盯着前方,“玄门,到哪了?”
陈玉楼也双手蓄力,谨慎提防。
谢稚面无表情地给玄门发出传讯符。
玄门很快回复。
看到信息,闻宴和谢稚齐刷刷黑了脸。
啥情况,出发几日,这边都撞了终点线,他们竟还在半路上?
蜗牛赶路呢。
传讯上居然说,各路玄门队伍全都在半路上遇上了麻烦,被困住了,一时半会难以抵达,他们得先解决麻烦。
早已抵达的闻宴、谢稚:“……”
玄门效率,还能再坑点吗。
好吧,闻宴也知道,玄门很大可能是被韩家陈家绊倒在了路上,他们出现在了槐荫山,两世家不可能不知,肯定要采取办法阻止或攻击他们。却没想到,他们用的是这样的损招,不敢对付鬼帝,转而用小伎俩对付赶来的玄门中人。因为他们知道,玄门不来,鬼帝不会贸然动手。
谢稚淡讽了句:“他们倒是对那份协议研究得透彻。”
却不知,他之所以没出手,只是不想麻烦,真要进入槐荫山,岂是一致协议能阻挡得了的。
这也说明,玄门太废了。
此路不通,还有那路,何至于让两个世家牵绊住了脚步。
三人都不想在槐荫山处干等人,于是,谢稚便动身,去扫荡槐荫山四周,查探情况,闻宴则询问过陈玉楼的遇见,听到陈玉楼同意去枉死城,高兴不已,挥别了谢稚,打算带新加入的同志进枉死城。
临走前,谢稚叫住了闻宴。
闻宴听到声音,“嗯”了声,回头看他,杏眼里透出疑惑。
谢稚轻笑了声,伸出手。
熟悉的动作,让闻宴哂笑,将手搭了上去。
谢稚凤眸注视着她,玩笑似的:“此行艰难,送你个祝福。”
闻宴只觉得掌心所抵的地方温温热热,猜测是谢稚给了她什么东西,就像在十面山那次,能抵挡饿死鬼的袭击,以及,她至今都还不完的十万功德。
闻宴笑了起来,道:“放心好了。”
那么困难的境况都过去了,如今体内两道禁术被封禁,拿回了一部分力量,别人再想对付她,就得掂量掂量了。
她会亲手破掉禁术,掌控自己的命。
站在鬼门前的少女身影单薄,漆黑眼底却迸发出耀眼的光,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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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谢稚,闻宴带上新鬼陈玉楼,返回幽都。
进入鬼门之前,陈玉楼还有些担心,直到被领着办理完所有手续,见到了顾文使,彼此聊过两句,心底紧张情绪一扫而空。
再见到今后要供职之所,大为满意。
陈玉楼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阳间受限于躯体,什么都干不了,到了阴间,竟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活,别提多兴奋。
尤其见到枉死大牢里的怨鬼后,撸起了袖子,只恨不得马上开干。
一份怨鬼一份功德,他想马上扫空大牢房,将枉死城打造成阴间最受鬼民欢迎的城市。
这份志向和意气,与顾文使不谋而合,他对这个新属下第一印象极好。
在考察过陈玉楼的能力后,更是满意,赞赏地看了眼闻宴,低声道:“从哪找的鬼,可太适合枉死城了。”
闻宴就猜顾文使会喜欢,低声道:“路上捡的。”
顾文使激动:“以后多捡几个。”
枉死城的建设,就靠这些年轻鬼了。
闻宴无语:“……”
你当是捡瓶子呢。
不过,又多一员解怨大将,无论闻宴和顾文使,都十分高兴。
“小宴啊,有个事需要你们帮忙。”顾文使叹口气,又换上忧愁的神色。
见他这样,闻宴立即明白,这是有事相求。
果不其然。
“有个怨鬼情况紧急,快要化为了厉鬼,不能再耽搁……”
闻宴算了算时间,发觉还够用,不耽误与谢稚汇合,便接下了任务。
这次的任务,由闻宴和陈玉楼一起做。
顾文使松口气,随即将怨鬼的案卷交给了闻宴。
“你不是一直困于被替命吗,这就是一个被替了命的怨鬼,也许会对你有帮助。”
替命……
闻宴眉头一拧,立即打开案卷。
怨鬼名为何盈瑶,原定阳寿六十三,却在年仅不到三十便芳魂逝去。
死的过程,颇为离奇。
何盈瑶本是屏阳县秀才家何家之女,书香门第,及笄后嫁给门当户对的崔家大公子,一年后生下大儿子,养尊处优,日子平静幸福。然而,一切都在某一天她醒来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她发现自己竟露宿在野外!
发生这样的事,任谁都要被吓死。何盈瑶立即检查自己身体,发现她身上穿的软绸中衣,变成了粗糙的破麻衣,磨得她很不舒服。更吓人的,是她的手,她从未沾染过阳春水的手指细腻柔滑,此时的手,却又硬又粗,掌心里布满厚茧……
一股热气冲到头顶,何盈瑶冲到水边,在平静河水里,看清楚了自己的大致样貌,第一印象是丑,很丑——脸皮粗糙,高颧骨,大脸盘,鼻梁边还有个乌漆嘛黑,像黑泥的痦子。
从没受到这么大刺激的何盈瑶,被吓晕了过去。
醒来以后,还以为是噩梦,半天过去,使用了各种法子试探,才发现,不是噩梦,但偏偏这么离奇的事,就发生了自己身上,一觉醒来,她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女人!
那她自己的身体呢,现在怎么样了?
担心出事,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何盈瑶,想也不想便跑回崔家。
她在大门外,就被门房拦下,以前对她恭敬有加的人,把她当成乞丐,将她丢了出去。
何盈瑶进不去崔家,便躲在一边等,没等多久,就见大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被五六个下人环绕的女人,看到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何盈瑶大惊失色。
她听见,围绕在那女人身边的丫鬟,恭敬地叫她,“大夫人”。
什么夫人,明明她才是大夫人。
那个占据她身体的,是哪里来的妖魔。
何盈瑶很想冲出去,揭穿那个占据了她身体的女人,理智拉住了她的脚步。就这么冲出去,打草惊蛇不说,事情太匪夷所思,别人也未必信,还会把她当成疯婆子。再者,万一那是鬼,或者山野精怪,她肯定没好果子吃。
等等,万一那在她身体里的,真是鬼怪之类的……
何盈瑶也是自小听说过很多志怪故事,知道很多精怪吃人。那人现在和她儿子整日在一起,万一伤害她的孩子……
不敢再想下去。
何盈瑶不放心儿子,也不放心从小照顾她的奶娘,他们都在那妖魔身边……
寻常人面临这样的处境,只恨不得想死,何盈瑶却不敢死,有那么多牵挂,别说只是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就算变成了一条狗,她也不能轻易寻死。
不过,这具身体没有一星半点钱财,连衣服都破破烂烂,她最先该做的,是解决自己的生计。
这个不难,何盈瑶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刺绣,做饭,总有办法能养活自己。靠着抄书,给人写信,何盈瑶稳定了下来,租了间房子,以卖刺绣,总算安顿了下来。这期间,她一直在关注着崔家,以及崔家那个大夫人。
听说崔夫人碰了头,记忆全失,性情大变,她更担心了。
那东西到底是谁,她会不会伤害她儿子。
她日日都在祈祷,祈祷那人别伤害她的儿子。还曾想回到何家,和父母相认,寻求帮忙,谁知去往崔家一样,连大门都靠近不了,家人出门无一不防守严密,她以陌生人的身份,根本无法接近。
当听到儿子出事的消息,何盈瑶寝食难安,一整夜翻来覆去难以安眠,直到听到崔府招人,她才振奋了精神,迫不及待地过去,也顺利被选上了。
万没想到,这就是个局。
但当时担忧儿子的何盈瑶,没心思想别的。她进入崔府,千方百计让自己被分到了儿子身边,见儿子没事,她才松了口气。
没想,转头就撞见了,那个抢夺了她身体的人。
那人站在门外,眼睛透过门缝,紧紧盯着她,凝视了很久。
何盈瑶发现这目光时,脊背生寒,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住,浑身血液都冻结了。
等那女人推开房门,对上她得意的眼神,何盈瑶如遭雷击,盘亘心头许久的问题,终于得到解答。
这女人,她知道一切真相!
她的这具身体,是这女人的,她是故意取代了她的身体,占据了她的身份。
而今天这一切,也是那女人设下的局,她故意把她引入何家……
“为什么。”何盈瑶问她,她没得罪过她。
那女人只笑了笑,问她这样的大小姐,大夫人,突然过上了乞丐的日子,感觉怎么样。
原来这人只是,纯粹的想过好日子,她羡慕她崔家大夫人的富贵,想取而代之。
“我,我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何盈瑶知道,知道这些秘密,她很可能活不下去了。但临死前,还是想要赌一把人性。
她想要崔家大夫人的身份,就给她,只愿她留下她一条命。
那女人讽笑了一声,眼神里散发的是冰冷的光,还带一丝怜悯,“你知不知道,过去我为了活着,都做了些什么。”
“我吃过老鼠,啃过树皮,杀过……人。”
那女人用可怕的眼神,看着她,“看见你活着,我总是想起过去的自己,像一条可怜的狗。我不想再看见这张脸,也不想留下隐患。”
何盈瑶于是就被拖了下去,变成了一条冤魂。
因为死得冤,死后就被送入了枉死城。这时的何盈瑶心里有怨,更多的却是恐惧,担忧。
她恐惧那占据了她身体的女人实力,担忧她会不会伤害她所在乎的人。
所以,最初怨气藏在心底,一直没能发出。
顾文使叹了声,“你知道,像这种怨鬼,很难发现,怪不得度亡僧度化许多年,一直没能超渡她。也怪我,忽略了这点。”
何盈瑶表现得太正常,顾文使又日理万机,难免疏漏。
等到发现,已来不及。
何盈瑶忽然爆发了。
闻宴蹙眉,“怎么爆发的。”
顾文使:“何盈瑶来到枉死大牢第七年,她的奶娘,也过来了,他们彼此相熟,自当关在一起,就出事了。”
奶娘在枉死大牢看到何盈瑶那一刻,明白了所有事。
奶娘是最先发现‘何盈瑶’诡异的人,却一直没动声色。
越是观察,越发现这女人身上的古怪,以前喜欢吃的东西,如今碰也不碰,而以前不喜欢的东西,吃的津津有味,像被精怪附体。奶娘吓坏了,又不敢跟别人说,只好偷偷保护小公子。
好在,那女人对何盈瑶留下的儿子没兴趣,连看也不看一眼,一心忙着讨好大公子。
奶娘放了心,结果发现,她放心早了。
几年吼,经过锲而不舍的讨好,那女人怀上了孩子。
那女人怀上孩子后,对大儿子愈发差劲,奶娘越来越害怕,恨不得带着孩子躲起来。但没用,等那女人生下了孩子,发现是个儿子,立即对何盈瑶的孩子下了手。
奶娘为了保护孩子,就这么死了。
何盈瑶听闻了噩耗,怨气陡然蹿升,多年来的担忧和恐惧,全化为森森戾气,几乎化为厉鬼。
这样的准厉鬼,没哪个解怨使敢接,只能指望闻宴,可闻宴又在外面。
顾文使看在眼里,愁在心里。
尽管见惯了冤魂变厉鬼,他还是没习惯,想尽最大心力,救下每一个怨鬼。
闻宴看完案卷,心底升腾起一股怒火。
以前还常常想,万一她没逃离魔窟,被强行替换走了命运,会怎么样。
案例说来就来了。
在替换陆婴如的命格之前,他们定然还做了很多这样的试验,把一个人的命格,转嫁到另一个人的命格上,再把魂魄互换,不知打乱了多少人的人生。
陈玉楼也是义愤填膺,拍桌大怒:“世间竟有这样的事,比科考舞弊更让人不耻,这样盗窃别人的人生,简直可恨!”
被盗窃了气运,倒霉而死的陈玉楼,最能体会怨鬼的愤怒。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都看出了熊熊燃烧的愤怒火焰。
不用说,又是三世家搞的鬼。
这任务接吗?
——当然要接!
于是,闻宴带着陈玉楼前往关押何盈瑶的枉死大牢。
牢房怨念如海,带有一种溺死人的力量,挤压着胸腔神魂,连顾文使也无法靠近。
除了闻宴。
闻宴回眸,关注了眼陈玉楼的状态。
陈玉楼适应极好,只除了最初有些不适外,走着走着,居然也习惯了这种氛围。
鬼帝看人精准,这的确是一个天生适合解怨的苗子。
两个完全不受怨气影响的人,来到牢房门前,注视着里面的女人。
女人一身白衣,长发披散,四肢还保留着临死前的扭曲模样——
何盈瑶是被人丢下山崖,活活摔死的。死后没能留住全尸,喂了山野饿狗。
死得惨烈的人,本就怨气浓烈,何盈瑶能撑这么久,已出乎闻宴预料。
这样能忍的人,听到儿子被害死的消息后,为人母的怨气,终究是再也压制,戾气冲天而出。
再不解怨,她坚持不了多久。
“何盈瑶,你可愿跟我们去阳间,替你,你的奶娘,你的儿子,得到你应得的公道。”闻宴站在牢房门边,清淡嗓音传入牢房。
女鬼咔咔抬起了脸,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一个堪称狰狞的笑,近乎野兽般嘶吼:“我要她死,我要孟九死!”
刻入骨髓的怨恨,让这句话带着恐怖的怨念。
闻宴将从顾文使那拿来的锁魂链,这锁魂链是幽都鬼匠仿造黑白无常的锁魂链打造,效力不及真正的锁魂链,栓住一两只怨鬼,却是足够了。
将链子套在何盈瑶身上,另一头,则交给了陈玉楼,嘱托道:“牵着她,别让她半路跑了。”
陈玉楼接过锁链,随口一问:“万一跑了,会怎样。”
闻宴:“怨鬼没有思维,仅凭着恨意行事,万一伤及无辜,这份孽债有一部分要算给监护人的,轻者削减功德,重者,还要惩罚。”
不是所有怨鬼,都像陈玉楼这样理智,绝大多数都被怨气支配,暴躁易怒,稍有风吹草动便绷紧了神经,很不好控制。
陈玉楼冷嘶了一声,下意识五指扣紧,攥紧了锁魂链,异常严肃:“小宴姑娘放心,小生定然看好怨鬼。”
幽都的刑罚,他生前就略有耳闻,乃是鬼帝亲手打造,恐怖程度堪比九幽,寻常没有鬼会想体验。
接到了怨鬼,闻宴询问了些消息,便去往鬼市,补充了些制符的黄纸,朱砂,此外还买了一个破阵锥。
符箓用来保护自己,而破阵锥,则是用来破阵的东西。
替命并非念几句咒语就能取代别人的人生,这中间,必不可少的一样东西,便是替命阵。
孟九虽已成功替换了何盈瑶的命,却仍需要很长时间去适应,若她料想得没错,如今崔家内,必然还保留着替命阵法,以防止孟九魂魄离体,导致替命失败。
只要找到那个阵法,并破掉它,才能让两个人各归各位。
为何盈瑶解怨的关键之一,便是送何盈瑶回到自己的肉身,而孟九则回去她的身体。
而此行,闻宴还有另一个目的。
孟九偷窃了别人的人生,是很可恶,但那擅自改换别人命运的邪道,更是讨厌。
他们该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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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宴和陈玉楼一踏出鬼门,就置身于屏阳镇野外。
扫视了一番四周景色,何盈瑶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嗓音沙哑,“那里,就是我被孟九替换后,醒来的地方。”
也就从那天起,她原本安稳的一生,被搅得天翻地覆。
闻宴也望过去,那处地方,比乱坟岗好不了多少。
孟九,那个拿走了何盈瑶命运的人,原本是一无父无母的弃儿,从小为乞。她这是上辈子积攒的一些孽业,够不上刑罚,只能投个差劲的胎。
原本她这辈子好好表现,即便为乞,也不是没法改变命运,就如同何盈瑶刚被换入孟九身体里,从养尊处优的少奶奶突然间变成乞丐,也没自暴自弃,想方设法改变自身的悲惨。但孟九放弃努力,怨天尤人,只想不劳而获,甚至走上邪路,拿走别人的命运,直接取代了别人的身份。
从她变成崔家大夫人,不慌不忙的姿态来看,替命一事,并非意外,孟九早就知晓。
“先去崔家。”
这次顾文使给的消息齐全,无须再做多余调查。
而且,看何盈瑶和孟九只换了魂魄,却没更换命格来看,两人的替命只是最初的试验,还是一次不怎么成功的试验。
两人只换了躯壳,却没换命格。
孟九为享受这么半生的荣华,将来得付出成倍的代价。她命里没福,便是享受了眼前的福气,却没命格与福运守住她,以后会有报应的。
也不知,当初为她主持换命的人,有没有将这点告诉她,而知道这点,她又会怎样选择。
不过,闻宴对于孟九以后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不感兴趣。
她只想快点解掉何盈瑶的怨气,将这被替换掉的命运,掰回正轨。
往身上贴了道隐身符,带着陈玉楼和何盈瑶,大摇大摆来到了崔府大门。
今日正赶上崔大夫人举办赏花会,大门敞开,崔家管家站在门外笑容可掬地迎客,往来的都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家。
孟九是个极爱虚荣的女人,自拿走了何盈瑶的身体当上了崔家大夫人,贫穷乍富,总想着显摆,摆阔。尤其在生下了孩子之后,自觉站稳了脚跟,她的生活便不自觉开始过的豪奢起来。
听腻了下人的奉承,孟九便开始三天两头请人进府,向别人炫耀。
殊不知,县里好些人对她这做派,渐渐有些看不上了。
“你说,这崔何氏怎么回事,自打生了二儿子以后,尾巴翘上了天,举止做派愈发上不得台面,说话做事一股子穷酸气。”
“大儿子死了没三年,这当人亲娘的一点不伤心,恨不得天天敲锣打鼓唱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后娘,巴不得他早点死。”
“三日前才开过宴,今儿又开宴,当咱和她一样,都不需要管家,只管讨好夫君就成了吗?”
“呵,谁不知她活成了笑话,堂堂一家主母,连管家权都握不住,让一个妾室抢了去,不想怎么把权力抢回来,反而净使些小手段,丢死人了……”
“不是碍于崔府,谁愿来这。”
……
过来崔府的轿子里,不止一人轻声低语。
听着四周嘲笑那假的“崔夫人”,何盈瑶龇牙,眼珠子迸发出刻骨的仇恨。
“孟、九!”
声音是从火海里灼烧出的沙哑与恨意,咬着牙,就要往大门里冲。
闻宴让陈玉楼拉住她,“正值日中,阳气过盛,从后门入。”
闻宴让把何盈瑶带到后门。
大白日阳气炽烈,人流拥挤,会伤害何盈瑶不说,何盈瑶的怨气也会影响到往来的宾客身上,万一她一个激动现身,吓死一两个,那罪过就大了。
于是,一人两鬼,从后门施施然进入。
何盈瑶对崔府最为了解,领着身后两解怨使进入崔宅,一路穿过走廊,假山,到一处鲤鱼池边时,猛然听到两个小孩的推搡的声音。
许是母亲天性,听到这稚嫩童音,何盈瑶脚定在原地,怎么拉都不肯走。
“儿,我的儿……”
闻宴:“那不是你的儿。”
思子成狂的何盈瑶,却听不进去一句话,一个劲儿呼唤她的孩儿。
闻宴于是还是带着她走过去。
一个男童,在池边盯着面前女孩手里的风筝,大吵大闹:“我要,把你的风筝给我。”
男孩似是习惯了颐指气使,然后这回踢到了铁板。
小女孩并非照顾他的下人,她也是别人家的掌上明珠,家世不比她差劲。她看着对方手里的风筝,气鼓鼓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你自己有风筝,干嘛还要我的风筝。”
男孩霸道异常,伸手就要抢,“给我,快给我。”
这是习惯了伸手就索要的姿态。
小女孩才不惯着他,翻了个白眼,“不给,你自己有风筝,还非要我的,阿娘说这叫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做人不可以这样贪心。”
男孩闻言,不带犹豫的,就撕破了自己的风筝,“我的风筝没了,把你的风筝给我!”
小女孩被男孩地行为吓到了,半晌:“……你有病啊。”
小男孩却不管不顾,直接上手抢夺,小女孩哪里是他的对手,吓坏了,扯开嗓子嚎哭起来。
男孩见女孩哭,眼珠转了转,也扯开了嗓子干嚎。
闻宴和陈玉楼看得目瞪口呆。
何盈瑶见男孩这般作态,关于亲子的寄思完全没了,居然还很认真的摇头,“这孩子教得不行,小孩子不能这样。”
教养孩子,不能一味纵容,这样对孩子不好。
饶是何盈瑶那么宠爱儿子,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东西,全部都给他,但还是下了狠心教养他,何为正确的观念。
“我儿子很珍惜自己的东西,用过的玩具充不舍得丢弃,更不会,抢人女孩的东西。”
何盈瑶开始讲说她儿子了。
闻宴揉了揉耳朵,十分无奈,又来了。
转头看陈玉楼,也在揉耳朵。
何盈瑶这行为,放在后世,有一个贴切的名字,炫娃狂魔。
两个孩子的哭声洪亮,很快引来前院人的注意。
前来赴宴的夫人纷纷赶来。
何盈瑶目光炫耀声戛然而止,忽然瞪大眼睛,双眸紧盯那赶来的一个女人,牙齿咯咯打颤,眼珠一下赤红如血。
闻宴也见到了那赶来的,长相和何盈瑶一模一样的女人。
不,说一样,也有些变化。何盈瑶安静时如娇花照水,温和恬静,走来的女人,却是顶着一张温婉秀气的脸,做出了有些矫揉造作的姿态。
走路腰肢微有些扭摆,帕子揪住一小角,话还没说先笑,应当是被人教过笑不露齿,于是女人嘴唇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却没有露出牙齿。
看着……就怪里怪气,格外诡异。
“怎么回事,儿子,谁欺负你了。”‘何盈瑶’尽管在努力装的温柔,粗鲁的话语,更显怪异。
另一个夫人也走到小女孩身边,关切的询问,声音就正常很多。
许是问到了原因,崔大夫人笑,“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就是两孩子抢风筝,小敏敏啊,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小女孩抢夺小男孩的风筝不成,就撕烂了他的风筝。
男孩眼珠咕噜噜转,大概是跟母亲撒了谎,而且早已习惯了撒谎。
周围人的目光,顿时落在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母亲自然不吃这亏,“崔夫人这话,拐弯抹角的,还以为是我家敏敏欺负了你儿子,可这事,本就是你家儿子的错,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小孩,强人东西,还撒谎。”
崔大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你说谁撒谎……”
小女孩的母亲不想再争辩下去,要带女儿离开,崔夫人却不依不饶,非要辨个是非。
两人便吵了起来,吵架时,‘崔夫人’还拉出府中一个吓下人,询问他当时的场景。那下人自然向着自家小主人,把小女孩母亲气得不轻。
好好一次赏花宴,不欢而散。
所有夫人围观了这场好戏,有人忍笑,有人鄙夷。大家都不是傻子,到底发生了何事,都看得明明白白。
‘崔夫人’的名声,又差了一截。
随后急匆匆赶来的崔府二夫人,也就是从一家主母手上接过掌家权的小妾,听闻此事,气得过来大骂孟九。
作为一家主母,孟九被人训得头也抬不起,只能眼珠转动,含恨在心。
所有人都走后,孟九怒不可遏,不舍得打闯祸的儿子,转而一巴掌打到照顾儿子的奶娘身上,将人臭骂了一顿。
奶娘诺诺不敢还口。
“孟九。”
还沉浸在愤怒中的‘崔夫人’,乍然听得这个名字,身形骤然一顿,僵硬地回过头。
什么都没有。
“刚才,你可听见了什么声音?”孟九心惊肉跳,连忙抓住身边所有的下人,挨个问了一遍。
问了一圈,所有人都没听见。
也许是幻听,听错了。孟九这样安慰自己。
但很快,那声音又响起,阴阴森森,“孟九——”
崔夫人身体刷的紧绷,脸色血色褪去。
这回她听清楚了,这个声音,很熟悉。
是她快要以往的,“她”那副身体上的声音。
难道是那个女人,她找回来了?
不可能,那人说过,亡魂一死便入幽都,她不可能再回来!!
似乎真的是幻觉,那声音响了两声,便消失了。
孟九顾不得再生气,心神不定的回去,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一如往常清冷,孟九很想找夫君安慰,但那男人整天忙碌,因为忙碌,甚至都没发现自己夫人换了个芯子,得以让孟九成功留了下来。孟九过去庆幸这点,可如今,到了她需要那人时,他不在,孟九就觉得烦躁了。
“忙忙忙,整天忙,也不知在忙什么,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孟九嘴里抱怨,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小妾压在头顶,心里的火就灭不下去。
那女人,仗着她刚来时,什么都不敢动,故意使诈把管家权抢过去,如今他们母子两吃香喝辣,而她和儿子要用点什么,还要看她脸色。
贱人!
心气不顺的孟九,砸了套昂贵的杯盏,冷着脸坐在梳妆镜前,抚摸自己的脸,才顺了气。
这张养尊处优的脸,便是生过两个孩儿,皮肤依然紧致柔嫩,如刚出阁的少女,不算绝艳,可比起她以前那副身体那张脸,可好太多了。
孟九对着镜子,美滋滋欣赏了好一番容颜,心底怒火渐渐消解,露出得意的笑容。可突然感觉到气氛不对,再看向镜子。
一刹那。
她的笑容,僵硬在了嘴角。
镜子里,在她身后,出现了另一张脸。
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孟九赫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想逃跑,却僵硬在了原地,面色骇然。
何盈瑶。
“孟九,孟九,孟九……”
镜子咔擦,裂出一条缝隙,缝隙蜿蜒而下,像女人的眼泪。
何盈瑶缓缓展露一抹诡异的笑,伸出了惨白细腻的手,轻轻揽住她脆弱的脖颈,猛一用力——
“啊——!!!”孟九张了张嘴,喉咙出发出异常惨烈的叫声。
听到屋内传来的响动,门外守护的下人破门而入,大声道:“大夫人!”
“滚开,滚开,滚开啊啊啊!!!”
下人冲进房间里时,就见大夫人状若疯了般在砸镜子,双手血流不止了还在砸,仿佛镜子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去死,去死!”
“大夫人,你怎么了,大夫人!”
孟九听不到别人的叫喊,耳边传来的嘻笑,让她如坠冰窖。
“鬼,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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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完没了了,是吗。”偏院里,好容易给各家夫人赔完了罪,收拾好烂摊子,负责管家的石夫人放下账本,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石夫人无比后悔,当初答应了家主,接管这宅子。
别人都以为,她是千方百计,使尽了手段,才拿到管家权。
鬼知道,她是被迫管家。
拿同样的月钱,她闲着吃吃喝喝看看戏不开心吗,非要给自己找麻烦,天天解决这个那个麻烦。
“要是夫人还是以前的大夫人,该有多好。”
没人比她怀念以前的大夫人,想当初,以前大夫人还正常时,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待他们这些妾室又和气大度,从不让他们操心。现在的大夫人,不管家,还跟妾室争夺宠爱,三天两头,闹笑话,闯祸,愈发不像样。
要不是这样,家主也不至于夺了她的掌家权,让她这个妾室来担。
自从那人几年前摔破了头后,就像换了个人了。
“该不会是被脏东西附体了吧。”石夫人脑袋里,再度迸出这么个念头。
不想还好,越想,越觉得瘆人。
她有这怀疑,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容易忙完了一天的事,门外冲进来一人,二话不说噗通一下跪在地面上。
“夫人,不好了,大夫人出事了。”
石夫人眼底浮现出一丝冷意。
没完没了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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