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番外:何二宝(上)
天光渐亮,京城西北角的西直门外,一辆辆骡车直排到了高粱河对岸。蹲在墙根儿打盹的何二宝一个激灵,醒了。活动活动筋骨,二宝顺着骡车小跑到头车前,自家爷爷牛何正富仍望着启明星,算着时辰,“爷,没睡?”
何老爷子取过水袋喝了口:“年纪大了,觉儿轻”。
孙儿是个孝顺的,忙给爷爷捏腿,望着高达数丈的城门:“爷,京城的门楼子咋都这么高?”他才九岁,自小长在京西的庄子里,今儿是头一次进城。
“看多了,也就不觉得高了”,何老爷子活了多大半辈子,人生的道道也悟出不少,旁人都往这城门里挤,他却往外走,如今越发觉得自己这主意是对的,“城里的规矩多,你就瞅着,不懂的也别开口,等得了空,爷再跟你说道说道”。
“知道了,听爷的,准没错”,二宝忙不迭点头。
正说着,前边一片骚动,城门开了。
何正富领着八辆骡车缓缓驶进西直门。那守城的兵丁见插着靖安侯府的角旗,自然是客气的,把总看见他还颇感意外,打趣道:“老何,可是有日子没见你了,怎么,舍不得进城了?”
趁着天色还暗,何正富用身子挡住旁人视线,打袖子里掏出个纸包:“老哥说笑了”,那把总看着年纪不过三十上下,“关外的好东西,尊夫人快生了罢,这东西留着顶大用。等家里添丁,再与老哥贺喜”。
把总捏了捏纸包,转而揣进自己袖笼里,又与何正富低语几句,就放骡车进了城,车里装了些什么,竟是查也不查的。
二宝只看着,记着爷爷的话,不懂的莫要随意开口。京城的繁华不是他一个庄家小子能想象的,这天光刚刚亮,街上已是热闹非凡。
骡车进了城,一路向南,期间,何正富让车把式用早饭,一碗加了肉沫的豆花饭竟要四文,二宝瞅着直咋舌,他平日的零用钱也不过三五个大钱。刘五叔一拨他的脑袋瓜子:“傻小子,想啥呐,赶紧喝”。
今儿随着何老爷子进城的一共十人,二宝和刘五叔是靖安侯府的家生子,其余八人则是田庄上的长工,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顿荤腥,此刻,见了豆花饭与那香喷喷的芝麻烧饼,都咽了咽口水,却无一个人敢先动筷子,刘五叔招呼大伙:“不早了,赶紧吃,跟老叔进城,旁的不说,饭是管饱的”。
八个长工两张八仙桌,刘五叔与二宝一桌,这一顿下来竟吃了近一百个大钱,够称二十斤粗面的了。方才不知去了何处的何老爷子溜溜达达回来,痛痛快快结了账,长工们连呼何家是大善人。
吃饱了饭,八辆骡车向南拐进秋子胡同,里边就是靖安侯府角门,卯时正刻,侯府下人打开角门,为首的是三管家何梁,何老爷子的本家子侄,“二叔,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
今儿拉的五辆是水车,专供府内主子们沏茶用的玉泉山泉水,余下三辆全是米面蔬菜与整治好的各类肉禽。京城老牌勋贵在城外皆有田庄,府内主子的吃穿都是自家的,若被人瞧见去街上采买,是要遭人笑话的。
卸车的事儿自有长工们,刘五叔打最末一辆车上担出两个筐往另一边去了,何管家带着叔叔与侄儿拐进把角一间屋子,本是给值夜的人备下的,有个瘸腿的老头端过来茶具,关上门出去,祖孙三人边喝着茶边唠嗑。
“够味儿,还是这花茶喝着痛快”,何正富狠狠饮了两口,“有小半年没进城了,府里的主子们可都好?”
“哎,二叔心里亮堂,这府内一天到晚鸡飞狗跳的。老太太身子骨倒是硬朗,就是打秋风的三五不时上门给人添堵;侯爷自袭了爵位,礼部的差事就荫封给了嫡出的四老爷,庶出的三老爷是争都不敢争的,如今不过打理些府内的庶务;五老爷虽然也是庶出,但学问好,上个月秋试刚中了举,就等来年大比,盼着蟾宫折桂呐”。
“老侯爷故去也五年了,上次来就听说要分家,这都半年了,怎的还没动静?”说到主子们,叔侄二人都压低音色,二宝机灵,喝了口茶就跑去门口看守。
何梁瞧着侄儿,想起自家那俩泼皮,不由得暗自叹气,一样的年纪,看二叔家是怎么教孩子的:“老太太怕是有这心思,三房、五房可不肯。四老爷身子骨弱是阖府都晓得的,也不知能挨到哪年哪月,老太太存着心思来贴补四房,三房、五房岂会坐等吃亏?偏巧事赶事,三太太娘家兄弟年初点了国子监祭酒,颇受朝廷器重;五太太家势虽弱了些,可架不住五老爷中了举人,若来年再考中进士,靠着侯府的气势定能谋个好差事。侄儿想着,老太太疼小儿子,四老爷也是嫡出,要分家就得全分出去了”。
捋了捋花白胡子,何正富便道:“三房、五房想借着侯府的名头来议亲,少说还要撑个十年八年的”,侯府少爷娶亲跟分家出去的娶媳妇,名声上铁定上是不同的,“大小姐十四了吧,还是一年有大半住到保国公府去?”
“可不是”,提到大小姐,何管家再压低三分声音,凑到何老头耳边,“大小姐如今还在国公府上,两家这亲家倒比仇家还像仇家。头些日子,会宁侯府办红事,国公夫人见着咱们侯夫人竟是理也不理的,直说来年等儿媳妇进门,就功德圆满了。侄儿瞅着,等大小姐嫁进国公府,两家怕是要老死不相往来的”。
“有些话出了我的口入了你的耳,旁人不要提”。
何梁面色凝重,点点头。侯府下人众多,论眼光,自家二叔堪称毒辣。
“当年出了那事,咱们侯府跟国公府早就撕破了脸,国公府的老太太是万般瞧不上咱们府老太太的。两家老太太年岁大了,不过是这三五年的事儿。国公爷虽是庶子,毕竟长在嫡母身边,说句不敬的,比咱们侯爷要有担当,贵妃虽然薨了,可三皇子是个争气的,国公府这家是轻易败不了的;倒是咱们侯府”,何老爷子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脱籍”二字,“这事儿要趁早”,见何梁面露为难之色,“别舍不得侯府的名号,虚名而已”。
“可脱籍哪里容易?往上倒二十年,也没放出去几家。前儿三太太房里丢了东西,闹到上房,老太太发了怒,一下子卖出去八个,还说让人牙子再送来好的,这不,明儿内院就要买人了”。
“大小姐哪天回府?”
“可巧,也是明日”。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二叔的意思是……”
“大小姐是先夫人生的,看着孤苦伶仃,身后不过一个保国公府老太君撑腰,可这几年,你冷眼瞧着,大小姐在府里可吃过亏?”何老爷子指尖敲着桌面,“我一个在庄子上的老头都听说了,府里整日不得安宁,大小姐那院子可是最清净不过的,连根针都插不进去,这么一个主子就心甘情愿忍到出嫁,然后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何梁眉头紧了再紧,“难不成大小姐要闹个鱼死网破?这,这,这不能吧”,乍一听,他觉得二叔这判断未免太过疯狂,可再琢磨琢磨,着实又有几分道理,“二叔,难道侯府真要败了?”
“明儿买人便是开端!”
待长工们卸完车,天光已是大亮。十月初的天气,对庄稼人而言,算不得冷,这府里的上上下下却都已穿上夹棉袄。何老头是侯府老人,府内主子也要给些体面,用过午饭方启程回庄子。
骡车依序出了西直门,二宝扭头瞅那高高的城墙,冷不防被爷爷扒拉脑袋,“舍不得城里的深宅大院?”
“哪有?”二宝缩了缩脖子,“爷,府里的人说话都可斯文了,老些话俺听不懂。”
“这人呐,不愁吃穿就要琢磨旁的,哪有咱庄稼人实在!”过了高粱河,离着田庄也不远了,“这瞅着斯文,没准一觉醒来,就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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