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鲸贝一路东游西逛，今天恰好浪到加勒比海，被这艘充满童趣的邮轮吸引。
他从海里露出脑袋瓜子，欣赏了震耳欲聋的音乐，领略了壮观的海上烟花，烟花如流星般向下坠落时，他还小小地惊奇了一会儿，唯恐砸在他头上，他不喜欢火，可不想被烤熟。
气氛渐冷清，鲸贝无聊，正欲离开。事实上，整个世界可能真的玩了个乾坤大挪移，鲸贝记得他急速向深海坠落后又加速腾起，大脑噼里啪啦冒了一阵火星，他眼皮沉重，昏睡过去。
梦中，他隐约目及一个属于人类的身体在他附近徘徊，随着海浪的翻腾涌动，不断向他靠近，他拼命地闪躲，可完全是徒劳的反抗。身体越靠越近，他既惊惧又厌恶，然后——他们碰触在一起，再然后，他好像钻进了他的身体。
洛鲸贝被救上船，但他思维完全混乱，任凭被拍打、呼唤，他醒不过来。
后来的事情，就如老刘所说，他被邮轮方安排的直升机送入奥兰多的医院抢救，医生安排了全套的检查，没有异常，再后来，他完全睡醒了。
鲸贝茅塞顿开。
这个意外落入水中的人类,姓洛，名鲸贝，和他生了同一张脸。
他服了杜父花，离开“五万米深海”，出现在洛鲸贝所在的邮轮附近,鬼使神差地，竟进入了和他许多特征都极为相似的人类身体。他仍然拥有自己的意识，却也保留着人类洛鲸贝的记忆，这些记忆可被召唤，亦能随意涌出，如鬼魅般浸润他的大脑。
这难道就是缘分？鲸贝的五官扭曲的幅度有些大。
他掀开病号服，浑身透明的鳞片和左右各三道红色闪电状裂隙都不见了，只剩下细腻白净光滑的皮肤。
他无声无息地仰面倒向病床，想吼但是吼不出来；想哭却也哭不出来。
——他成了人？
很难形容心里的滋味，既愤怒又忐忑，既忧愁又烦乱。
周身的毛孔竖起，他紧闭双眼，旋转手腕抓挠头发。
“我不再是‘洛’了？我从此成了一个异族？”他禁不住冷颤，“如若这般，那本族的使命，岂不是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想法闪过脑海，他一跃而起，收起一脸苦相。
叱咤“五万米深海”的鲸贝怎会如此轻易认栽！当务之急，要搞清楚变化所带来的风险。首先，他还能不能再回到“五万米深海”？
脚底生风，他已急不可耐冲出房间，顺利躲过护士的监管，凭着对海洋的超级直觉，直奔向海边。
他本来游速就极快，服用杜父花后，速度更是增加了百倍不止。一盏茶的功夫，他已垂直潜入“五万米深海”。呼吸顺畅，也没有水压的困扰，和之前并无二致。
鲸贝的心终于没有那么烦乱了，甫一站稳，便发出声波呼叫朝天。
朝天和鲸贝年纪相仿，只是分属两族，自然寿命不同，故并不按辈分论，他俩自小玩到大，交情胜似亲兄弟。
几十年来，双双听腻了相貌英俊的称赞，略有不同的是，鲸贝被夸聪明的次数比朝天多许多，而朝天被夸挺拔的频率远远超越鲸贝。
“你头脑不如我，那是不言而喻的。但若说我身材不如你，那有失偏颇。”
面对鲸贝不服的挑衅，朝天揶揄他，“谁让你那么矮！”
一句话噎得鲸贝眼珠子都要瞪飞，“我矮？我矮吗？我只是比你矮！你那是傻大个，我才是标准的。”
朝天懒得狡辩，一笑置之。
“朝天，你是个实在洛，你说实话，我说得对还错？”
朝天的心胸像大地一样浑厚，“实话讲，你不算矮！在雄性洛中，你都算高的。”他诚实作答。
“对嘛！只是你更高，尤其英姿勃发而已。”鲸贝也从不吝啬褒奖朝天。
朝天钦佩鲸贝的智慧，也喜欢他的个性，所以向来都很包容他，从不与他计较。
收到鲸贝召唤的时候，朝天正准备泡个热泉，再饱餐一顿，声波传来，略略一瞬，他已向着目标挺进，出发之迅速，像极了从压到最紧的弹簧上弹出的弹珠。
他游得几乎飞起来，远远看见鲸贝，鼓着喉咙大叫：“你小子，玩野了，还舍得回来？”
鲸贝奔上前去，心急如焚，“朝天，你看看我。”边说边扒身上的衣服。
“你这穿得什么玩意儿？”朝天扯了扯他的衣角。
洛穿戴的衣物均为植物编织而成，朝天从未见过这种棉布衣服，上面一道道蓝白相间条纹，像极了一种鱼的皮肤。
鲸贝解开扣子，已经开始向下脱。
朝天哎哎哎地叫着，憋不住笑，“不好吧！你这么猴急地脱衣服干吗？你、你、你发情了？那也不能找我呀！”
“发个屁情！你别总学一些低级的词儿。”鲸贝骂道。
朝天还想调侃，鲸贝的上半身已经完全暴露在他面前，随意一瞥，又惊又吓。
“鲸贝，你的鳞片呢？你的闪电裂隙呢？”
他伸出手，轻触鲸贝胸前的皮肤，鲸贝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颤抖。
“我不是洛了，我变成人了。”
寥寥几字，短小精悍，而杀伤力极强，朝天腿部发软，几乎跪倒在地上，“我勒个去！你说什么呢？你到底怎么了？”
他又把鲸贝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他终于开始相信他说的话了，他读过书，知道陆地上关于人的事。现在的鲸贝，“五万米深海”的生物特征完全消失，俨然就是书中记载的人的样子。
鲸贝花费了一顿饭的功夫，安抚他的情绪，并言简意赅地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你进入了一个叫洛鲸贝的人类身体里？”朝天大致听明白了，只是还不能完全消化，怯怯低语，“附身？”
“倒不像，他的记忆和我的意识并存、被使用，可能是——寄生？他应该算我的宿主。”鲸贝又一沉吟，“好像也不对，哎——说不清了。”
“也许——相互寄生！差不多，你就这么理解吧。”鲸贝总结了下两个洛鲸贝之间的关系，虽然绕得头疼，朝天还是表示接受了。
“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朝天冷静下来，问道。
“所以我急着找你来呀！你家族里不是有先祖服用过杜父花吗？你帮我去问问，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
朝天点头如捣蒜，“没问题，可那都是多少代以前的事儿了，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长辈清楚。”
“你去问哪！问了才知道！”鲸贝推着他往回走，“快点，我在这儿等你。”
“你不和我一起？”朝天大步流星向前走去，顺便问一嘴。
“不了，我现在需要静一静。”
他偏过头，身旁珊瑚树上挂着数条圣诞树蠕虫，她们挥着多彩的羽毛，闪着诱人的光芒，正对他不停地眨眼，卷曲纤长的羽睫上下翻飞。
“或者——和她们玩玩！”他目光定格在迷人的蠕虫身上。
圣诞树蠕虫，“五万米深海”的低智慧生物，但在这里，高智慧生物和低智慧生物，虽然有等级之分，交流却是不成问题的。
“嗨！”鲸贝百无聊赖，和她们打招呼。
“你是鲸贝？要和水滴结下洛海结的洛？”其中一条圣诞树蠕虫怯懦懦地问道，她听见了朝天刚才叫他的名字。
“我听说过陆地上的人，你变成人了？”另一条不甘落后，急于展示自己的博文强记。
是谁把她们划为低智慧生物的？鲸贝暗自替她们忿忿不平。消息灵通、涉猎面广、一针见血、直中要害，随便一个问题，就把对手问抑郁了！
“呃——”他搔着脑袋，点点头，一次性回答了所有问题。
但她们似乎对答案已经不感兴趣了，焦点转换之高频，令洛猝不及防！
“他算帅的洛，对吧？”“对吧？”“对吧？”
她们几个都拿不定主意，没有自信肯定自己的意见，对吧来，对吧去，像按下了复读键。
“停！”鲸贝提醒，他耳前已嗡嗡作响。
她们似乎没听见，仍旧乐此不疲。
“停！”他大喝一声。
倏地，她们精准地缩回各自身旁的洞穴。她们是最敏感的生物。她们的天敌，即使只有影子出现，她们也会迅速反应，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然而，不一会儿，她们又猫猫祟祟重新出现，充分伸展她们的羽毛，光彩舞动。
她们收敛言语，时时刻刻警惕提防着旁边脾气不大好的洛。
鲸贝感到疲累，他半倚在珊瑚树下，闭目养神，不再和她们搭讪。
圣诞树蠕虫们飘着羽毛安静了一会儿，见鲸贝好像睡着了，又纷纷七嘴八舌聊起来，鲸贝听来听去，都是一些不靠谱的谣言和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他提不起兴趣，真的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被朝天唤醒，“你小子心真大，还睡得挺沉！”
他将眼睛睁得更大些，“我睡着了吗？”声音干干的。
“你说呢！我叫了你十几声不止，那些小东西都被吓回洞里去了。”
“怎么样了？”他已经彻底清醒，想起正事，凑近朝天瞪眼问道，语气焦灼，他的心脏几乎要蹦出来。
“我问了父亲，他说杜父花是识主神花，倘若服用过的洛进入了人体，恐怕杜父花就不能再发挥作用了。”
“不会啊，你看，我现在不还是可以肆意纵横吗？”鲸贝左右瞧瞧自己的身体，又抬头睨着朝天。
“要我猜，你身上的杜父花本可永久有效，但你现在用了人的身体，效用恐怕就有时限了。”朝天搔搔脑袋，叹了口气，很为难的样子，“谁能说清呢！也许一旦你离体，杜父花仍可长久有效，但说不定，也可能立刻失效。”
这倒没什么，鲸贝心中毫无波澜，大不了就乖乖生活在“五万米深海”，不能到处浪了，大家不都是这么过的嘛！
“你还问了其他人吗？”
“我还问了祖父，他直到想困了，方隐约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传说，我们这一族曾有祖先，服了杜父花，上了陆地，爱上了一个人类女子。”朝天嘴角撇出一抹带音符的笑容。
“瞧你的样子！”鲸贝不屑，“继续说，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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