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明月夜(一)
离了浔阳城,本该直接沿水路继续西行,但浔阳渡口已损毁,如今只余几艘官船,并数只舢板,不便行借。
未免多生事端,白竹烟一行便走了陆路。
这陆路却也并非官道。
由城郊密林往酆都去,按里程算,应属抄了近道。
可因着白大小姐突发奇想,扬言要尽了游山玩水的兴致。一行人走走停停,足足耽搁了大半月,却连一半的路程也未达到。
源轸借着聚灵丹的效用,果真五日便恢复了灵力。
少年人难得下一趟山,有意无意提及自己欲多待些时日,不敢明说。
未曾想,师兄竟默允了。
只师父催得紧。
小弟子不得已,借口自己灵力受损颇重,恢复得慢些,师门路远,不敢妄自托大。
且又有已回教中的同门在旁帮着说话,唬得自家师父既气又忧。
天玑长老一颗道心直突突,便又允他五日宽限。
作别时,小弟子低着头恋恋不舍,最终还是踏上飞剑,回山去了。
转眼已过白露,暑气渐消。
按这个脚程,怕是入冬才能抵达酆都。
可白竹烟却丝毫不急。
她不知怎的突然放开了手脚,再不愿端着大小姐的架子,撒欢似的下河叉鱼,上山抓野鸡,林中捉兔子。罕有失手。
茶茶从小跟在白竹烟身边,她这些举动,在金陵白家时便已见惯了。
只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未放在心上。
暮临朝一向淡然,虽耽搁了行程,却也浑不在意,便由着她去。
他候在一旁行气养神,倒是乐得清闲。
待到白竹烟满载而归,便会吵着跟他借一团灵火,一边烤着自己猎来的野味,一边叽叽喳喳扰他清静。
她带着那两人,一路上吃吃喝喝,沿途大小村镇皆要逛上一逛。
恨不得看遍山川之美,尝遍人间至味。
她说:“吃喝玩乐乃头等大事。”
便也依此践行着。生怕此番错过,再无机会。
她在妖界鲜有能说上交心话的同族,来了人间没了顾忌,话多起来不停歇。
哪怕无人搭腔,仅凭她一张小嘴,也能说上好一阵。
只魔息一事,白竹烟至今只字未提。
她原本打算趁着行猎的间隙,观察周遭异动,却并未发现魔息留下的痕迹。
正相反,这一路上太平得很,甚至连妖兽都销声匿迹了。
秀水明山,灵气正盛,又无仙门震慑。
按理说,妖兽应会十分乐意在此盘踞,缘何会毫无动静?
白竹烟想不通。
只她现在的身份是个人族。
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会知晓“魔息”二字。
是以暮临朝不提,她便不能开这个头。
好在目下除虎妖一事,尚未听闻还有别的妖族堕魔。
她心道:许是那大个子偶然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在人间,他可是个半妖呢,莫非是在妖界出了岔子?
短短二十年,若说出些什么变故,却也足够了。
但她转念一想,竹蜮一族虽不好战,实力却不容小觑。放眼整个妖界,也没哪个族群敢去招惹。
只要堕魔之妖未成规模,以母亲的手段,应该不足为惧。
思及此处,白竹烟悬着的心略微放下了些。
如此又过了数日。
照先前那般一通瞎走,越往西去,山岭越多,渐渐没路了。
三人又绕道江城,乘船而上。
因是逆行,速度慢了许多。
水中也未再起风浪。
船行一日有余,傍晚时,泊于君山洞庭。
此间苍溟浩渺,一碧万顷。
山色湖光交相辉映,落霞染层云,烟波动菱舟。
直教人心中恬适。
入江口修了栈桥,往来行走多是文人雅士。
岸上钓叟随处可见,脚旁的竹编鱼篓也常不见底。
“总算到了。”白竹烟几步从船上跳到岸边,深吸一口此间清气,叹道,“‘洞庭天下水’,果真名不虚传。不枉我念了它好些年。”
她方一下船便拉着茶茶四处闲逛,眼巴巴地凑到一个钓叟身旁,问人家借了钓竿和饵料,却又没什么耐性,鱼儿一碰便急着收杆。
玩了小半个时辰,只她的鱼篓还是那个鱼篓。
茶茶盯着水里,道:“小姐,方才那一杆有些快了,鱼儿还没靠近呢。”
她道:“没劲,不如抓鱼好玩!”
偏那洞庭水深,她一个女子,又不能真的下水抓鱼,颇有些败兴。
钓叟笑道:“姑娘太心急了。正所谓‘愿者上钩’,这垂钓一事也讲究缘法。且再耐心等等。”
白竹烟冲他笑笑,起身归还钓竿:“多谢老丈。只我现在一想着银鱼鲜香,心中便静不下来。今日还是算了,若有机会,改日再来向老丈请教。”
那钓叟笑着冲她点点头。
她回头,暮临朝就在身后不远处。
夕照余晖斜洒在他身上,白衣被镀了一层暖色金粉,斯人宛若相识梦中。
白竹烟有些恍惚,去到他身边挤出一个笑:“走啦。”
三人赶在日落前,寻了一家客栈投宿。
白竹烟心心念念的三鲜银鱼羹,此番终于吃上了。
她手中捏着最后一条干炸小鱼,正准备折回客房,却见店小二又端来一壶琼浆。
他道:“今日中秋,小店特来奉上桂花酿,给几位客官尝尝看。”
白竹烟微怔,竟已是中秋了。
她还未离近,便闻见一股丹桂清香,沁人心脾,当即眉开眼笑:“有劳了。”
已入了夜,风有些凉。
茶茶将那盏桂花酿放在桌上,便转身收拾床铺去了。
白竹烟凭靠在窗户前,抬头望向天边。
往年中秋,白家主母,也就是她在人界的阿娘,都会带着她和家中女子,行拜月祭礼。
一张祭桌,其上摆满瓜果月饼等祭品,对着月出的方向燃起两盏红烛。待唱完祝文,依次燃香祭拜,以祈求福佑。
她其实并不信这些所谓神明,因她晓得诸天神佛早已神隐。
更何况众生芸芸,即便几千年前的神之时代,那些至高之神,也未必能替自己的信徒一一达成所愿。
只是月饼实在太好吃了。
她便每年盼着中秋到来,早早行完祭礼,好分月饼吃。
今年团圆夜,她却久未归家。
白竹烟倚在窗框上,双手撑着脸,轻轻叹了口气。
离家数月,她第一次生了想回去看看的念头。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正思忖着,忽闻客栈外人声鼎沸。
这间客栈照着楼阁的形制而建,共有四层。她们所在的客舍位于最高层,恰好两间并联,中间隔着一处露台。
白竹烟走上露台向下看去,却见街巷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再向远眺,岸边湖面上飘着点点星光,竟似星河入水。
她心中蓦地一喜,赶忙跑去唤茶茶:“别忙啦,咱们出去放灯!”
茶茶闻言也是一喜:“哦,好!”
她又去敲暮临朝的门,“暮道长——”
她没敲两下便等不及了,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那人却并未像平日里那样静坐,竟也站在窗前,对月而立。
见她来,暮临朝微微侧首,问道:“何事?”
白竹烟小跑过去,道:“出去放灯吧,今日中秋呢。”
暮临朝:“不了,你去便好。”
白竹烟知他不喜吵闹,早料到他会如此说。
她扯起他的袖子晃了晃,又道:“去吧去吧,我不认路。”
暮临朝:“……”
其实这家客栈打出的招牌之一就是“遍览湖景”,故而离湖边并不算远,也只一条大路。从露台上望去,一眼便能看尽。
白竹烟隐隐听到一声叹息,立时喜上眉梢,抓着他的袖子也不松手,就这般将人带了出去。
相处两月有余,她自认为早已摸清暮临朝的性子。
他无事时几乎不怎么言语,平日都是她在说个不停。
她觉得,那人大部分时间还是愿意听的,觉得太吵便会自行封闭听感。反正也看不出,白竹烟索性就都当他在听了。
自己提了什么要求,他若答应,便会如方才那般轻叹一声。
他若不答应……
好像……还没有碰到他不答应的事?
白竹烟笑出声来。
那笑声很快淹没在人潮中。茶茶浑然无觉,暮临朝却淡淡看了她一眼。
街巷上的游人摩肩接踵,推推挤挤是难免的。
暮临朝很不适应,他不喜被人贴得这样近,恨不能立刻御剑远离那群行人。
偏那大小姐乐在其中,扯着他的袍袖不放,也只好屏去呼吸,蹙眉随她一起缓慢前行。
从洞庭湖畔至入江渡口,沿岸站满了放灯赏月的男女。
三人行至跟前,竟无处落脚。
白竹烟捧着好容易买来的几盏河灯,满心不甘,踮起脚四下张望,却连个空隙也未找到。
就在这时,她们右后方的人群忽然喧闹起来,不少人围在路中央,连原本在湖边放灯的游人也开始往那边挪去。
白竹烟趁机抢占了临水石阶的空位,抱着河灯踩在一旁的高台上,向那喧嚣处望去。
目之所及,皆是乌压压的一片,似是将什么人围在其中,隐约能瞧见高出人头的仪仗。
她朝着高台另一侧挪了几步,跟人打听道:“这位娘子,敢问,前面是何方神圣啊?”
那人是位年轻妇人,手执团扇掩面笑答:“姑娘是外地来的吧。前面那位,是咱们洞庭第一个进士登科,得了泥金帖子的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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