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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静水清泠


清风徐徐送爽,花香馥郁流淌,枝上莺鸟啁啾,踏散落英清芳。
芙蓉池波光潋滟,花树浓荫蔽地。临池石桌上,白瓷茶壶、公道杯、盖碗、品茗杯,仿佛赏景听风的君子,安闲宁静。
“顾兄刚刚为圣上解禁,不是该去清泠殿看看曲姑娘?”高竹寒望着顾余修悠闲煮水问道。
顾余修抬眸看向高竹寒,神色认真道:“圣上一向英明有度,怎会突然将烟儿留在玉明殿品茶论道?高兄怎也不阻拦?”
“是兵部冯尚书提起与佳人烹茶论史是为良景,”说到这里,高竹寒眉头微皱,续道,“所以,这是冯贵妃一手做下的陷阱,就是挑拨曲姑娘与皇后的关系。那日,顾兄料到皇后为此大怒,才让我去晴明殿救人。”
“没错。烟儿身在后宫,圣上又喜茶,她必然卷入争斗。如今,她入了清泠殿,怕仍是前途坎坷,还望高兄多都照顾她。”顾余修手执茶壶回转注水道。
高竹寒定定看着他,微微一笑道:“顾兄远比我深谋远虑,为何不亲自守护曲姑娘,偏要我去?”
“我不过一介棋待诏、无权无势,比不得高兄出身名门、高中探花。况且,高兄不是不知,烟儿对你一往情深。”顾余修将茶碗恭敬奉与高竹寒。
高竹寒行个伸掌礼,接过茶碗,道:“顾兄称曲姑娘为‘烟儿’,偏又让我照顾她,是在向我挑衅?”
“高兄想多了,”顾余修品了一口茶道,“若是你对烟儿有意,何不救她于水火,成全她。高兄总不会说,对烟儿的照顾不过出于道义罢。”
“你明知我成全不了曲姑娘。既然顾兄用情至深,何不表明心迹。”
顾余修放下盖碗,苦笑道:“你我对弈,我胜你易如反掌,可在她心里,我做不全一个真眼。如今,我更知,在这深宫,在这世间,我无法护她周全。而你,可以。”
高竹寒定定看着他,兀自摩挲手中茶碗,许久方道:“高山流水成咏叹,翰墨丹青化梦残。”
“沧海相托凭袖手,梅花三弄和茗烟。”顾余修眺望芙蓉烟波,锁眉惆怅道。
玉明殿内,宁帝专注批阅奏折。朱红端正的字迹无声洒落,如同寒梅绽放白雪之间,高冷寒凉。
松墨端来青瓷盖碗,轻轻置于书案上,默然垂手立于一旁。
宁帝放下紫毫,仔细端详奏折,方满意地点点头,随手端起盖碗,揭开碗盖的一刻轻皱眉头,道:“今日清泠殿送来的茶,怎如此粗心大意。春末初夏当饮花茶,这为何是祁红。况红茶当与白瓷相配,绿茶用青瓷更为合适。松墨,这是怎么回事?”
“圣上,清泠殿送来的就是如此,想是出了差错罢。”松墨惶恐道。
“就算宫女不知,烟茗姑娘也不会错的。”宁帝微微沉吟道,“去清泠殿。”
宁帝携松墨才转入清泠殿朱门,就听欢声笑语随风而至,还似有清香扑鼻。松墨刚要张口,就为宁帝拦下。宁帝缓步轻踱,竟让一众嫔妃皇子公主都不曾发觉,直至立于中庭才使众人忙起身行礼问安。
“后宫嫔妃齐集于此,是在品茶?”宁帝一边扶起皇后一边问道。
皇后起身道:“冯妹妹日日送来清茶,臣妾与一众姐妹饮后颇觉难以割舍,便相呼来此以尽兴致。圣上来得正好,这毛峰茶刚刚出汤。”
竹桌上,白瓷壶杯错落有如天际星子,点缀其间的白瓷盘好似月轮高悬,盘中各色茶点则五颜六色,仿佛万紫千红盛放其间。
宁帝闻言落座,接过皇后敬来的茶,轻呷一口、细观叶底,赞道:“此茶一旗一枪,颇为幼嫩,香高味醇、汤清色润,回味甘甜,确是好茶。”说完,扫视茶点。
油酥面制成的荷花酥红蕊白瓣,精巧细致。桂花糕晶莹剔透,糖融桂花、糯米夹杂。洁白如雪的杏仁豆腐,切作不同形状,如玉落盘。同是桂花糕,桂花定胜糕则粉红若桃花,多了红豆与红曲,夹霜带雪一般。艳润方正的红年糕一字排列,以米粉中加入红糖、干果、枣泥,半透温润、红红火火。
“众妃真是趣味雅致,清香茶汤配美味茶点,惬意至极,可忘却红尘诸般烦恼,流连不去。”宁帝笑道,兀自品茗尝点。众人见状,又重归方才热闹。
宁帝见冯贵妃前来续水,问道:“今日清泠殿送来的茶,可是出了不小的差错,爱妃可知?”
“差错?”冯贵妃顿时愣住,扫过皇后微变脸色,故作尴尬笑道,“不会吧,烟茗的茶艺圣上该是晓得,想来该是宫女拿错了罢。还请圣上降罪。”说着,冯贵妃矮下身去。
宁帝忙扶住她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且品茶罢,莫说那些烦心之事了。”冯贵妃闻言坐在皇后身旁,冷眼旁观她给三皇子挑选茶点。
“洪都公主慢些吃,小厨房还有茶点,喝点茶汤罢。陈贤妃今日怎未来?”冯贵妃慈霭地让细雪执壶为洪都公主续水。
洪都公主好不容易吞下荷花酥,抚抚心口道:“母妃她身子不适,故未能来。冯贵妃可允我带些茶汤茶点回去?”
“有何不可,”冯贵妃向细雪道,“让茶房这就备些茶汤茶点,送与陈贤妃。”细雪答应着,就转入茶房,吩咐正在忙碌的曲烟茗。
宁帝环视嫔妃子女,向冯贵妃道:“难得家人聚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少了许多君臣束缚,更似寻常人家。”
“圣上日理万机,也该偷得半日清闲,享安平和乐。”冯贵妃谄媚道,斜睨一旁默然不语的皇后。
皇后微微一笑道:“冯妹妹所言极是,若非这清雅茶宴,圣上与六宫难得聚在一处。还是冯妹妹心思精巧。”
宁帝听到这里,不由得微微皱眉,皇后与冯贵妃见状皆闭口不言,各自品茶。
自从那日,宁帝常去清泠殿,冯贵妃更是每每端出珍馐佳肴,令宁帝频频赞叹。再配以曲烟茗的茶汤,成宫城中众人向往的可望而不可即。
这日,清泠殿中的小厨房甚是热闹。厨子将洗好的鲮鱼用刀剖去腹鳍,灵活地去骨切成薄片,再细细斩成鱼茸,和入调料成团,并将鱼团反复用力摔打直至起胶。厨子又将苦瓜和辣椒去芯,苦瓜切环、辣椒片开,以鱼茸作馅酿入,再下小火油煎。
“苦瓜辣椒爽脆,鲮鱼外酥里嫩,很是美味。珍馐清茶,爱妃愈加领会茶之真味了。”宁帝毫不吝惜地赞道,与冯贵妃共尝美味。
而晴明殿里,虽是较前些日子清冷许多,但与无子无女的冯贵妃相比,皇后终究并非寂寞,陪伴三皇子读书、学棋,似乎荣华浮沉不曾挂碍于心。
这日棋罢,已近午时,皇后便留三皇子用膳,顾余修也侍立在侧。待得午膳过后,三皇子正要歇息,却不时抓挠手臂,抓出鲜红色团块、融合成片。
顾余修见状,忙问道:“三殿下可是痒得很?”
“不止痒得很,还有些恶心。”三皇子走到一旁坐下,面色愈加苍白。顾余修忙唤来众人,秋碧急急去请御医。秋碧才走不久,三皇子便上吐下泻,待得御医来时已然昏厥过去。
皇后急不可耐,待御医才诊完脉就问道:“皇儿他可好?怎突然之间成这个样子?”
“回娘娘,是风团,应是三殿下吃了些什么才引发。只是,这风团平时不过瘙痒、恶心、呕吐、腹泻,三殿下竟严重至脉搏细弱、呼吸急促,实是不知为何。”御医惶恐道,“眼下,三殿下病情已然稳住一些。”
“快快医好皇儿,切不可有半分差错。”皇后严厉道,转向气喘吁吁的秋碧,“皇儿今日膳食如常,并无不寻常之物。”
秋碧想想道:“娘娘,的确如此,若说不寻常,也是厨子从清泠殿学来的茉莉花茶蒸鳜鱼。听说,此茶肴是曲烟茗教与清泠殿的厨子,各宫的茶叶也是清泠殿送来的。”
“定是那茶叶有异,”皇后两眼微眯道,“不想曲烟茗刚刚投靠冯贵妃,便想方设法害我皇儿,从前怎看不出她如此蛇蝎心肠。秋碧,将小厨房的厨子和曲烟茗都唤来。”
曲烟茗来时,见顾余修仍在,不由得别过头去,掩不住两颊飞上的红晕,向皇后道:“不知皇后娘娘唤我来何事?”
皇后定定看着她道:“清泠殿送来的茉莉花茶,究竟是何物?三殿下食过那茉莉花茶蒸鳜鱼竟至昏厥不醒。”
曲烟茗闻言惊住,忙察看一旁桌上余下的菜品,不见茶叶。这时,厨子端着泡过茶汤的叶底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道:“娘娘,我与平日蒸鱼并无二致,只多了这茶叶。”
“那并不是茶叶,”曲烟茗拿起叶底细细端详,冷声道,“凡是茶叶,皆为叶缘参差如同犬牙交互,中间叶脉明晰,散至叶缘之处收回相连。而这些叶子,并非如此。”皇后与秋碧忙看叶底,勉强点头。
厨子抬头看到曲烟茗,惊道:“你便是将那尾鳜鱼偷偷丢给晴明殿的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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