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风中喧哑
流云逐碧落,飞鸟相与还,熏风问林枝,日光闹繁花。
曲烟茗早早提着都篮,沿西山曲折山道,拾级而上,到得半山亭中,小心将香炉、水晶杯、茶壶、水壶、茶荷、茶匙等摆放开来,遥望云天浩淼,静静等待。
“曲姑娘好早,我来迟了。”高竹寒揖道。
“申时未到,高公子哪里迟了。”曲烟茗微笑道,见高竹寒落座,拿出一根纤细的香。
高竹寒严肃道:“曲姑娘,不忙着煮茶。排挤嘉木轩之人,或许不是桐亲王。这几日,我对桐亲王多加注意,也从父亲那里知晓一些。嘉木轩之事,那人不仅财力雄厚,而且与江湖干系甚多。桐亲王虽是不乏钱财,但未必肯为曲姑娘下如此大的力气。堂堂王爷,未必与江湖有所纠葛。”
“桐亲王曾调查安国细作,手下该是有些武艺高强之人,许是与江湖多有联络。”曲烟茗道。
“据我所知,桐亲王手下卫兵统领为许鹰,此人极少露面,是那诸多高手中唯一为人所知的。但是,这人出身大内,曾与柯统领关系要好。而许鹰手下的人,大多从军中选出。”高竹寒神情略微轻松道,“曲姑娘莫急,这等事情自要细细查访。我本不想将这尚不确定的事情知会你,但念及你担忧嘉木轩,还是决定今日讲与你。”
曲烟茗将手中的香在炉中点燃,道:“多谢高公子费心。那背后之人,本就极难寻访。桐亲王又是大宁权贵,想知他虚实谈何容易。也许,过些时日,那人便露出真面目了。”说着,将横在手中的香立起,恭敬插在香炉中。
“烹茶焚香,当是更添幽静雅致。”
“泡茶可修身养性,品茶则如品味人生。茶,至清至洁,为天地之灵物,泡茶之人也需至清至洁,才不会唐突佳茗。品茶向来讲求平心静气,焚香便可生发祥和肃穆。”曲烟茗缓缓道。
曲烟茗两手将扣在桌上的水晶杯翻将过来,提起水壶注入热水,左手托杯底、右手扶杯壁向内晃动,再倒出烫杯之水,道:“水晶杯透彻清明,烫杯后愈加冰清玉洁、一尘不染。”
“茶,至清至洁。”高竹寒重复道,与曲烟茗相视一笑。
再提水壶,曲烟茗将煮好清水注入茶壶,静置一旁,道:“绿茶大都茶芽细嫩,若以滚烫沸水直接冲泡,不仅会伤了茶芽,还可成熟汤,便失了滋味。因此,才煮出沸水,需放置再用,是为凉汤。”
曲烟茗左手那茶荷,右手持茶匙,拨茶入杯,静候凉汤。
“传说,古时有一湖两山,西面山上有姑娘名为碧螺,东面山上有渔人阿祥,两人情根深种。不久,湖中突现为非作歹的恶龙,要碧螺嫁与它,否则便兴风作浪,让人不得安宁。阿祥听闻此事,就手持鱼叉潜入湖底与恶龙相斗,终除去恶龙,也因此失血过多而昏迷。”高竹寒说道。曲烟茗则将茶壶中的水注入杯中少许,再摇晃润茶。
曲烟茗以“凤凰三点头”手法高冲注水,顿时使得香甜茶香四溢,道:“碧螺姑娘悉心照料阿祥却不见好转,便上山寻药。在山顶,碧螺姑娘见小茶树早春发新芽,用嘴逐一含着新芽促其生长,采摘嫩叶冲泡给阿祥饮下。阿祥因此精神一振,病情渐好。于是,碧螺姑娘采下所有芽叶,用纸包好紧贴胸前,使茶叶慢慢暖干,再行搓揉,为阿祥泡茶。”
水晶杯中,清水如春波荡漾,茶芽缓慢舒展开来、上下翻飞。千姿百态的茶芽徘徊飘舞,游移于浮沉之间,别俱茶趣。两人便对坐无言,静赏茶舞。
“花香果味,鲜爽生津,如清新闲淡的山水画,悠远有味。”高竹寒赞道。
曲烟茗呷了口茶汤道:“只是,这碧螺春的传说的结果,却是太过悲伤。”
“阿祥伤愈后,碧螺姑娘日渐憔悴。她的元气尽皆凝于茶叶,以至药石无效。”两人闻言看去,顾余修正两手平端古琴、伫立亭边。
顾余修扯起苦笑续道:“最终,碧螺姑娘面带微笑,在阿祥的怀中长眠。阿祥悲痛欲绝,将碧螺姑娘埋在山上。从此,这山上茶树长势旺盛、叶质优良。乡亲们怀念这美丽善良的姑娘,便将那茶叶取名为‘碧螺春’。”
一时默然,只余风拂柳枝,日光弄花影。
“顾兄抱琴而来,对景抚琴,抒怀胸臆又风流倜傥。不如一同品茗赏景,弹琴论道。”高竹寒打破沉寂道,伸掌请顾余修落座。
顾余修在曲烟茗身旁坐下,放好琴囊后道:“我撞破高兄与佳人相会,高兄却邀我同赏清景,是胸怀宽广还是故意炫耀?”
“我不过将查访出来的事情告知曲姑娘,顾兄也知是什么。”高竹寒道。
“高兄还是告诉她了,”顾余修脸色微愠道,“我们不是说好再等等,毕竟桐亲王的事情并不确定。”
高竹寒道:“我只是不想曲姑娘担心而已。”
“桐亲王于她而言,是不愿提及的伤痛。高兄这般三番五次揭开伤疤,可曾想过她的感受?”顾余修质问道,“你何时可设身处地为烟儿想一想,不论你对她究竟有几分情意,至少,不要伤害她。”曲烟茗闻言,看向顾余修,目瞪口呆。
高竹寒脸色也严肃起来,道:“有些事情,总要说出来,一味推脱便会错失时机。桐亲王之事,如若查实,对曲姑娘来说无异于晴空霹雳,但有些铺垫后,她自然不会太过受惊。顾兄有时小心翼翼过甚,对桐亲王之事如此,对曲姑娘,亦是如此。”
“我是不愿说出,不似高兄,尽落言语窠臼,岂不违背圣贤教诲。”
“这些事情终非参禅悟道,更有心意,若不说与她听,还有何意义。难不成,顾兄仍是想如上次,主动退让,要我知自己懦弱无能?曲姑娘虽非貌若天仙,也是清秀高雅,精于茶事,性情柔韧,如同梅花傲然清纯。与这样女子相与往来,当是人生幸事。”
“所以,在你眼中,这许多时日,烟儿不过是你风流倜傥的闲情逸趣,与琴棋书画无异?我不似高兄,自幼长于玄骏寺,甚少见识女子,初见烟儿就已钟情,为她精深茶艺折服。烟儿走后,我食不知味、寝不能眠,便以寻求棋艺高手来这广平城寻她。可惜,再相见时,我终究晚了一步,高兄已然捷足先登。”
此时,曲烟茗早已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定定看着顾余修,连杯中茶汤凉透也不知。
顾余修似感到她灼灼目光,侧首看她一眼,就垂首不语,如犯了错的孩童,两颊微微泛起红晕。
“原来,顾公子来广平城,竟然是为了寻我。”曲烟茗看向手中茶汤,轻声道,“只是,那时,我与你终究不过一面之缘,还因我坏了你的棋局而针锋相对。况且,你思虑深沉,从来内敛沉静。我习茶已久,自是对诸般风雅之事心向往之,对风雅之人易于倾慕。纵使一眼望见,就此心尽倾。顾公子,怕是终非我喜。”
顾余修看着满脸歉疚的曲烟茗,忽地笑了,摇头道:“我早知,你心中棋枰白胜黑败,仍是存有期冀,以为不问不说,便可骗过自己,在你身边谋得一席陪伴。如今,连这细小之事,也成奢望。高兄,烟儿的心,从来都在你那里,你到底,何时可不再让她这般流离?”
曲烟茗抬头看向高竹寒,眸中复杂,紧紧抿唇,两手握杯愈紧。
“顾兄怎又说到我了,”高竹寒并未理会她问询目光,道,“顾兄总是谦让,我屡次感到受辱。我不过想与你一较高下,顾兄却是吝啬。”
顾余修有些气恼道:“你又顾左右而言他,难道烟儿在你心里就无半分影子?”说着,起身两手撑着石桌,身子前倾,一把抓住高竹寒衣领。
“顾公子莫要生气,”曲烟茗忙拉住顾余修手臂,恳求道,“高公子手无缚鸡之力,顾公子,不要难为他。”
顾余修微怔,缓缓看向贴在自己身上的曲烟茗,眸光落寞,道:“罢了,这盘棋,我认输。”言罢,松手抽臂,抱起琴囊,走出亭子,循山道而下,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茶已凉透,滋味尚有。”高竹寒忽道。曲烟茗回身落座,却是对茶出神。
顾余修抱琴慢步,游走在宫中,仿佛一缕游荡魂魄,彷徨无依。
“顾兄,”明景瑞唤道,身旁跟着天同将军。
“听闻四皇子身受重伤,未及探望。四皇子行走如初,是伤势痊愈?”顾余修恭敬揖道。
明景瑞答道:“伤本不重,上药包扎就好。久经沙场,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毕竟,不久后就要出征,还是多多走动。”
“出征?可是征讨丹国?”顾余修见他点头,略略思虑,还是问道,“不知四皇子与天同将军,是否肯将我收入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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