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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浮云满盈


日光本是清朗,漏过栅窗却是多了几分忧愁,照在凌乱柴堆更是平添荒芜。
“还好他们下手并非很重,”曲烟茗给柔薇上完药后,长吁一口气道,“可惜,从御医那里能要来的伤药也不是上好。若是顾公子在,许是有些灵丹妙药。”
柔薇缓缓起身,跪倒在墙壁前,疲惫道:“烟茗姐姐莫要担心了,这样已然很好。药之好坏,不过好得快慢。我既闲来无事,也可养伤打发时间。只是,连累烟茗姐姐了,害得你又一人侍茶。”
“就算面壁思过,总不能这样跪着罢。且先歇息歇息,再诚心思过。”曲烟茗说着,扶着柔薇趴在一旁铺好的被褥上。柔薇早已疼痛无力,任由曲烟茗摆弄。
柔薇道:“烟茗姐姐,时候不早,该去玉明殿侍茶了,再耽搁怕是迟了。我睡上一觉就好。”言罢,寻个舒服姿势,便要睡去。
曲烟茗见状,只得随她,安顿好后才出了柴房。从玉明殿回来,曲烟茗并未回房,而是与柔薇一同住在柴房,见她仍自熟睡,安心入眠。
“小心,小心箭矢,莫要冲锋陷阵。”
天还未明,曲烟茗就被柔薇的梦话吵醒,待听得明白,不禁长长叹息,忽觉不对,用手试她额头,惊道:“怎如此滚烫?明明昨晚还好得很。”
“不要去,太危险,好不好。”
“都病成这样,还记挂三皇子。你可是为他受的杖责啊。”曲烟茗将自己身下被子轻轻给她盖上,道,“你且先支撑一阵,待我侍茶后去御医那里讨些医药。”
这日,曲烟茗几无烹茶的心思,煮好茶后就匆匆去寻御医,一番好说歹说、卑微恳求,总算用上佳的安国黑茶换来一些草药,忙回了茶房煎药。还好,将尽黄昏之时,柔薇高烧退去,也安静许多,待到人定之时,才悠悠转醒。
曲烟茗扶起柔薇,将药汤给她喂下,见她精神还好,才语重心长道:“你病重也不忘三皇子,梦话里都是他。何苦呢。”
柔薇怔住,眼中点滴惊慌一闪而逝,两颊飞上淡淡红晕,重又趴下,道:“烟茗姐姐不思萧郎,却听我说梦话,顾公子该是伤心了。”曲烟茗正要驳斥,见她藏在被褥中,念及有伤在身,不好再言,只得兀自发呆。
这日,曲烟茗取药回来,如常走着,抬首忽见远处远檐孤落,想想还是走了过去,望着宫门上“浮盈殿”三字,伫立良久。
“你何时回来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宫女不知从何处转出,蹒跚走来,定定看着曲烟茗问道。
曲烟茗微怔,想想还是向那老宫女道:“婆婆,我随圣上往北境夏狩,前些日子才回来。婆婆可是认得我?”
“认得啊,”老宫女仔细看看曲烟茗,忽又摇头道,“不认得。”说完,颇为失望地摆手赶走曲烟茗,独自离开。
“婆婆大约是老眼昏花,认错人了罢。”曲烟茗自言自语道,回了晴明殿照顾受伤的柔薇。
自从那日碰到那老宫女,每次经过浮盈殿附近,曲烟茗都绕路过去,见四下并无她的影子,又默默走了。直到重又偶然遇到。
曲烟茗轻扶老宫女,和善问道:“婆婆,您如何称呼?住在哪里?我送您回去可好?”
“不敢不敢,”老宫女受惊般拂去曲烟茗玉手,恭敬道,“玉露自己回去就好。”
“玉露?玉露是婆婆的名字?玉露可是蒸青绿茶,难道婆婆也是侍茶?”曲烟茗疑惑更深,忙追问道。
玉露抬首看看曲烟茗,松了一口气道:“我前几日见过你,你不是。我自然是侍茶,在这浮盈殿中伺候许多年。”
曲烟茗脸上难掩欣喜,问道:“那婆婆可知,何人住在这殿中?可是藏有绝世紫砂壶?”
“你是何人?为何问及殿中紫砂壶?”玉露满是皱纹的脸上顿现戒备,上下打量曲烟茗,语气严厉道,“我家主子可是深受圣上宠爱,极喜饮茶,那些紫砂壶都是圣上赐下的,哪里是你能问的。”
曲烟茗闻言不由得一惊,略略思虑,愈加柔和道:“婆婆,我亦是学茶,听说殿中藏有百果壶,想来一睹风姿,可好?”
“你也学茶?”玉露忽喜道,“看来很是精通啊。那百果壶确是绝世好壶,做工细致、玲珑有趣。只可惜,十五年前便丢失了。你想看也看不到了?”说完,颇为遗憾地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慢慢走远。
曲烟茗浑身一震,望着玉露蹒跚身影,秀眉紧蹙,喃喃道:“既然圣上承认百果壶失窃,为何又要绝口否认百果壶藏于浮盈殿。这浮盈殿中的妃子,又到底是何人?为何从盛极一时变作今日荒秽?”
才回到晴明殿,尚未回柴房看望柔薇,曲烟茗就为秋碧叫住:“烟茗姑娘,圣上来了,娘娘要你去烹茶,说是要用那百果壶。快些的。”
曲烟茗自是不敢怠慢,匆匆将药送与柔薇,便钻进茶房忙碌起来,不多时,就奉茶与宁帝和皇后。
“臣妾每每看到这百果壶,便觉心中舒畅一些,不想小小茶壶还有这等功用。”皇后道。
宁帝看着曲烟茗用百果壶冲泡水金龟,向皇后道:“诸般茶器,不仅可用来泡出好茶味,更要泡出风雅娴静才好。有语曰‘水为茶之母,器为茶之父’,茶器选择除却与所泡之茶相配,便是别有巧思、风雅闲逸。若无舒畅心境,又怎能泡出、品出茶之至味。”
曲烟茗思虑许久,待宁帝和皇后品饮三口后,方小心翼翼道:“圣上、娘娘,我在上原行宫见洛景宫中有许多茶器,若是取回几件,想来更添雅致。”
“不必了,”宁帝不假思索道,“宫中各色茶器皆是齐全,何必舍近求远。”
“圣上是说,浮盈殿?虽是失窃许多茶器,想来还是有遗漏的罢。如此说来,我在浮盈殿中看到的壶影,应是失踪多年的一把名壶。”曲烟茗一口气说完。
宁帝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不及皇后开口阻拦,就愠怒道:“当时你神思游离,不曾看得清楚。十五年前浮盈殿失窃茶壶的谣言,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是听浮盈殿的侍茶老宫女玉露婆婆说的,她说她曾为浮盈殿中妃子侍茶,想来该是错不了。”曲烟茗愈加焦急道。
皇后见宁帝的神色如同阴云密布,忙呵斥道:“放肆!竟敢顶撞圣上。圣上尚未责怪你上次误闯浮盈殿之事,你却责问浮盈殿什么莫名其妙的绝世名壶壶影。真是犯上作乱。听说,你已与柔薇同住柴房,不如住得久些。”
“娘娘,”曲烟茗手捧百果壶,正要上前辩解,仍是为皇后喝住,“今日起,你也不必再来奉茶了。”曲烟茗闻言,只得默默行礼退下。
如常照顾柔薇的曲烟茗,因着宁帝的警告和皇后的惩戒,时常望着浮盈殿的方向兀自出神,脸上满是疑惑神色。不出两日,闲来无事的曲烟茗又悄然去了浮盈殿。
此次,曲烟茗在宫殿门口等了许久也未遇到玉露,犹豫半晌,还是推开浮盈殿大门。花柳微衰、小径轻埋、风声低诉,一切荒芜如初。
曲烟茗缓步慢行,循着宫径,不多时就寻到那高大宫室,望向一角栅窗,却是并无半分壶影。
“怎会没有?”曲烟茗蹙眉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日头尚未移来?”
沉重脚步声响起,白色斗篷似如约而至,忽地停在曲烟茗身后,枯落声音问道:“你为何而来?”
曲烟茗自是吓得不敢擅动,强自镇定后道:“我是晴明殿中的侍茶,前几日听玉露婆婆说,殿中有绝世名壶,特来恳求,不知可一睹风姿?”
“看壶?”白色斗篷的音调似有起伏,向前两步问道,“你真懂茶知壶?”
“那壶,可是描金山水八卦紫砂壶。”虽是问句,曲烟茗并非疑问语气,而是十分肯定。
一时安静,只余花木簌簌之声,还有曲烟茗长长的叹息。
白色斗篷微微抬首,正要再迈出一步,却见人影从天而降,微微侧首又看到身后禁军一拥而来,震动斗篷,放出无数银针如同暴雨,瞬间就放倒一众禁军在地上紧抓伤口、表情痛苦,惊得后来之人不敢上前。
“柯统领,”曲烟茗转过身来,发觉来人是谁,神色由放松转凝重。
柯木手执大刀,横扫纵劈,毫不犹豫,将零碎刀光连缀若山巅落雪,分外明亮。纵然柯木刀法精奇,却是连白色斗篷的半片衣袂也未沾到。
白色斗篷带起斗篷作盾牌,挡去柯木凌厉刀风,转身卸去力道,向曲烟茗怒道:“你骗我!你根本不是来寻壶,而是与他们沆瀣一气,要侵占浮盈殿。”
“不是,你听我说。”曲烟茗大声喊道。
未及曲烟茗再言,白色斗篷放出日光般耀眼剑光直向柯木,脚下不停,刹那停在曲烟茗身前,枯瘦左手就要掐住她纤细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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