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归时披秋(外传)
外传《且向花深觅素心》第四章“归时披秋”
“赐姓试炼。”行过礼的亦止直起身子,喃喃重复道。
风无住负手而立,道:“此次试炼,虽无生死之忧,却可决定你们今后在风氏堂中地位高低,亦是五年来的结果。风姓为风氏堂顶尖杀手,自是要承担更为繁难的任务,不过有些事情不必去做,尤其是女子。而有些任务和事情,便是何姓杀手去做。至于下阶无姓之人,不是在风氏堂中做佣人,就是在任务中跑腿。”
亦止仍旧看着山色苍茫,默然不语,将酒坛中余下的几滴倒入口中。
“琴棋书画、诗酒茶花,这些一门一门考过,于你们而言,终究不难。”风无住道,“至于武功,则是你们第一次出外执行任务。”
“出外执行任务?”亦止脸色微动,仍是强自镇定,道,“我们从未与人真刀实剑地交手,平日也不过相互之间切磋。将刺杀作为试炼,太过严苛罢。”
风无住看看亦止,露出轻蔑神情,道:“心渺、海筹和列星,分别去大宁和丹国,在民间引起些混乱。而你,则要去济国刺杀宰相之子。”
亦止将酒坛环抱在胸前,欲说还休,略略思虑,问道:“如何刺杀?”
“眼下,济国大皇子和二皇子争夺太子之位,宰相为二皇子心腹,而宰相之子则暗中为大皇子效力。他姓卜名志,行事谨慎,表面上不甚关心,连宰相都被他骗过。若能将他刺杀,大皇子定然以为是二皇子所为,或者误以为是宰相大义灭亲。虽是说不出口的苦楚,但必定报仇。如此一来,眼下还不甚明显的太子之争便浮出水面。”
亦止静静听着,不由得轻蹙眉头,微微侧首,看到风无住面无表情,眸色略黯。
“卜志身居侍郎之位,对身边的人很是小心,除却管家,对任何人皆是不信任。他只有正妻一人,却并不热络。唯独对抚养他长大成人的长姐卜真,颇为尊敬。毕竟,生母早逝,长姐如母。”
“风师父的意思是,要我扮作那卜真,让卜志大意疏忽。可是,卜真知晓后,定然会说不是她所为。”亦止道。
风无住淡然道:“无妨。便是要大皇子知二皇子动用易容之人,加深两人嫌隙。你只要伺机杀了卜志就好,其余事情,无须过问。几日后,你随千机赴济国,准备刺杀。”
亦止跟从千机,快马加鞭赶到济国,潜入卜真嫁与的将军府,自早至晚观察卜真的言行举止。夜间,千机又教她如何模仿动作声音。
“你跟我学了许久易容之术,诸事皆佳,偏生身上那抹傲气,强了些。”千机有些无奈道,“卜真是名门闺秀,又是贤妻良母,可不是你这般,锋芒毕露。你可懂得?”
亦止轻轻点头,思量许久,重又学起卜真的动作,三番两次,仍是不能领千机满意。
“你的举止已然相像,只是莫要背脊挺得那般直,柔和一些才好。还有,眼神,要温柔如水,而非霜雪一般。那卜志是她一手带大,你也见,她的眼神应是带些慈爱。”千机耐心道,还为亦止做了示范。
亦止细细琢磨,又怜惜多次,才勉强让千机点头。
行动那日,千机用药迷倒卜真后,早已易容为她模样的亦止,随下人坐上马车。虽然,下人并未发觉丝毫不对,亦止还是忍不住两手颤抖,深深呼吸后方镇定如常,掀帘看看窗外的繁华街市,忽觉恍如隔世。
这日,阴云满天,暮色四合,马蹄达达,一辆马车停在卜志府前。“卜真”为侍女扶下马车,缓步走到书房前,恰遇管家。
“大小姐来了。少爷正在书房中。”管家侧身恭敬让过“卜真”,并高声道,“大人,大小姐来了。”
“卜真”向管家和善一笑,接过侍女手中食盒,吩咐道:“我同少爷有话要讲。”管家和侍女心领神会地退后数步。进门前,“卜真”见两人已然退至大门旁,悬着的心也放下三分。
卜志打开房门,将“卜真”请进来,道:“天色已晚,长姐来访,不知有何事叮嘱?”
“我从城北来,那边有家小店,点心做得很是不错。”“卜真”将食盒放在桌上,道,“便想着,给你送来些尝尝。”
卜志笑道:“还是长姐挂念我。这些微小事还亲自登门,让人送来就好。”
“卜真”又道:“今日来,我还想同你商量父亲寿宴之事。一月后,便是父亲大寿,虽是我操办,还是要问问你有何想法?毕竟,这朝堂之事,我知之甚少。若是有所冒犯疏漏,父亲该是不悦。”
“容我想想。”卜志说完,转身面向墙边书架,一手摩挲下巴思虑。
“卜真”两眼微眯,迅速伸出戴好纯白棉布手套的右手,从袖中摸出短短匕首,起身无声跨到卜志身后,左掌横劈他后颈,见他就要软倒在地,右手持刀划过他脖颈。
鲜血如注,浸染卜志衣衫,如朝霞晚照,蔓延开来。亦止搂着卜志的尸身,摊坐在地,定定看着手中匕首,和温热滴落的血水。
亦止不可置信地摸摸卜志颈间,发觉他早无气息,不由得心中一空,顿时恐惧如潮水般涌来。慌乱地将卜志尸身轻放地上,亦止才深深呼吸,将染血的手套和匕首收在食盒最下层,用绸巾对着随身携带的铜镜,仔细检看容颜。
才要开门,亦止忽然发觉,袖底竟然不知何时染上大片血迹,一时愈加张皇无措。环视四周,亦止见卜志的披风横卧椅上,忙披在身上,重又平复心绪,侧首看看卜志仍在流血的尸身,用左手提着食盒出门去。
“大小姐,这就走啊。”管家恭敬问道。
“卜真”点点头,嘴角微扬道:“志儿说,手头的事情有些麻烦,要你莫要打搅。若有需要,自会吩咐。”
管家躬身道:“知道了。大人还真是细心,这晚间天凉,还给大小姐披上披风。真是大小姐往日教养有方。”
“卜真”眼含笑意,将食盒交给侍女,缓步走出卜志府邸。袖下两手紧紧握住,亦止仍是不住“嘭嘭”心跳,仿佛那声响盖过了周遭一切。
“大小姐小心。”侍女提醒道。亦止才发觉,自己走神,竟差点被门槛绊倒,忙镇定自己,笑笑不言。
亦止上了马车,道:“快些回府罢。这点心凉了,可是不好吃了。”再深深望了眼卜宅,才放下帘幕。
回到卜真房中,亦止见到等在那里的千机,忽感如释重负,两腿一软,就要跌倒,幸好扶住身旁桌角,才勉强站稳。
“快快换衣服罢。风无住的人等在府外接应。”千机言简意赅道。亦止定定心神,换了夜行衣,随千机飞檐走壁,和风氏堂的人接头,直奔城外。
再回风氏堂,亦止抬首望着“问剑阁”三字,心中波涛仍是难以平息,等着风无住的时候,不住暗自问道:“我真的将卜志杀了?我就如此容易地欺骗了卜志?卜真知晓,岂非伤心欲绝?纵然,卜志卷入太子之争,卜真到底是无辜的。”
“你刚出城,卜志之死便被发现。”风无住语声寒凉道,“这次行动,你虽有瑕疵,幸好卜志已死,也算是差强人意。不过,还是不够高干净利落,那衣袖上竟然沾上那许多鲜血,真是不该。”
亦止惊异抬首,定定看着风无住,心中大骇:“难道,他们自始至终,都有人盯着我,一举一动都逃不出风无住的眼睛?”
“你不必这般看着我。既是试炼,定会有人跟着你。看你的样子,初次杀人,恐惧非常。”风无住面无表情道。
亦止忙低下头去,紧紧握拳,声音有些颤抖道:“弟子,弟子,见那血流出来,便有些慌了。”
风无住拍拍她肩膀,道:“无妨。凡事经历得多了,也便习惯了,杀人也是如此。你第一次亲手割断人血脉,能这般镇静,已是不易。不像心渺,竟然哭了出来。若非随行之人当场责罚,心渺怕是要惹下大祸。还有列星,连个火也放不好,不知这些年学了些什么。”
亦止静静听着,两手指甲嵌入皮肉也不自知。
“最可恨的是,便是那海筹,”风无住声音平静道,“让他去给丹国大臣下毒,他不仅害怕得将毒放错茶碗,还为人发觉。这也罢了,竟在责问之时要和盘托出。如果不是我们将那人灭口,带回海筹,风氏堂的英明便毁在他手中。”
“所以,此次试炼,海筹并未通过。”亦止轻声问道,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明知海筹怕是不得善终,还是如此问道,仿佛这一问可改变什么。
风无住直视亦止明眸,道:“正巧,你该多看看杀人。海筹身为叛徒,正要在断心崖受罚。你也去看看罢。”
亦止不由得浑身一震,惊道:“海筹不过一时畏惧,怎成了叛徒。若是叛徒,当受……”不敢说下去。
“只要意欲提到风氏堂三字,都是叛徒。”风无住催促道,“还不走?”
亦止无奈,只得提起沉重的脚步,尾随风无住往断心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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