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娘家
用过午饭,众人转去内堂叙话。予柔深知再待在这儿不仅碍眼,自己也不自在,便邀了晏清去后苑赏景。
后苑小巧,不过堆了些花木山石,景致倒是寻常,但有一处水榭盖在湖中,四面开窗,左右曲廊跨水接岸,初夏时分,半湖翠生生的嫩莲叶让风一吹,清香盈室。
晏清逛了一会儿,体力不济,便坐在水榭中赏景。予柔央碧桃留下照顾,自己穿过游廊往对岸去了。
岸上的人影映在水中,引来锦鲤讨食,予柔觉得有趣,便倚栏聚精会神去数鱼的数目,正入神,耳畔忽传来一声“予柔妹妹”,将她吓了一跳,转头见杜景安站在一尺远的地方对她作揖,予柔定了定神,才起身还礼。
“原来是妹夫呀,你也逛到这儿来了。”
杜景安原就有些恍惚,听了这话,更添惆怅,迟疑着问:“予柔妹妹,你还在怪我?”
这声予柔妹妹叫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见杜景安一副旧情难忘的模样,猛地想起方家小姐同眼前这人还有过一段纠葛,这可麻烦了。
他换上心疼而内疚的眼神,以手虚点着予柔脖子上的淤青:“你这儿,也是他弄的吧。”
这是怀疑她被家暴了,予柔摇摇头,当即决定快刀斩乱麻,后退两步,想了想才道:“妹夫说的哪里话,小侯爷人还不错,从前我们的事,你就忘了吧,以后我们各自好好过日子。”
没想到这话不知道哪里惹了他,杜景安上前愤愤道:“我们从前那样好的情分,你只说一句忘了就能忘得了吗?你说各自好好过日子,小侯爷他整日里眠花宿柳,新婚才一日就去外头喝酒狎妓,这就是你说的好好过日子?”
从前什么样的情分?予柔十分头疼,她想直接告诉他,从前与你青梅竹马的那个小姑娘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钮祜禄……不对不对。她清了清嗓子,道:“那好,你休了方觉馨,娶我吧。”
这回换杜景安发愣了,当日掀开盖头发现嫁过来的是方觉馨,他盛怒之下确实起了将她退回方家的念头,可她毕竟是自己的表妹,纵然自己不喜欢她,到底有一起长大的情分。若是这样闹一出,她以后可怎么过呢?
予柔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所以说嘛,妹夫,木已成舟,这是谁也改变不了滴,你也要看开些。”
杜景安眼底还是不甘,她本该是他的妻子,今日在垂花门前同她耳鬓厮磨,柔情蜜意的人本该是他,想到这里,他嗫嚅着开口:“可是……”
被予柔坚决打断:“没有可是,妹夫,这两日我在侯府翻遍魏晋古文,只觉得两句话写得好,你知道是哪两句?”
杜景安不语,予柔自顾念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杜景安等了许久,见她不再往下说,提示道:“予柔妹妹,这是一句。”予柔甚是无言,底下当然还有一句——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今是昨非啊秀才老哥,一定要说得这么明白吗?
她深吸了口气,劝慰道:“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你要往好处想,我们俩不一定适合在一起过日子,这个时候分开,让那些美好就永远留在记忆里,不会因柴米油盐的磋磨褪色,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你说是不是?”
杜景安尚不能消化她这般新奇的议论,一番交谈下来,只看清了一个事实——他同这位小表妹,今生今世再无可能。想到这里,不由整个心都碎成两半,蔫头耷脑走远了。
予柔看了看天色,不早了,起身理理袖子也要走,却见岸上的竹林里风风火火走来一抹朱红身影,不作他人想,正乃方家二小姐方觉馨是也。冤家路窄,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予柔脚底抹油,正要装作没看见,方觉馨却大喊道:“方予柔!”
被人连名带姓地大喊总会应激性肢体僵硬,予柔不过僵了片刻,方觉馨就已经跑到她的面前兴师问罪了。
“你方才竟敢挑唆景安哥哥让他休了我!”
予柔在心里叹了叹,这小堂妹幸亏没生在现代,以她这般神鬼莫测的抓重点能力,阅读理解只能得零蛋。她反问:“你偷听了这么久,就听到这一句?”
方觉馨果然不会抓重点,争辩道:“这是我家,怎么能算偷听?”
予柔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这笑落在方觉馨眼里就是挑衅了,她怒道:“不许笑!总之你以后不许再勾引景安哥哥!”
果然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予柔吃定了她没文化,笑得更厉害,捂着肚子摆摆手道:“我方才想到鹓鶵鸟的故事,十分应景,你想不想听?”
方觉馨想,我倒要看看狗嘴里能吐出什么来,便斜眼道:“你要说便说。”
予柔故作正经念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子知之乎?”
才念了一句,方觉馨打断道:“谁要听你背书了?说人话!”
予柔依言改口道:“鹓鶵这种鸟呢,非常挑剔,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这个时候,一只猫头鹰捡到了腐臭的老鼠,鹓鶵从它眼前飞过,这只猫头鹰生怕老鼠被抢走,就发出‘喝’的声音来恐吓。你说,这猫头鹰是不是很可笑?”
她说完不等方觉馨反应,提起裙摆就往水榭跑,方觉馨被她这通乱拳打的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才想明白,眼见她跑远了,便在后头喊:“你才是猫头鹰,你们家那个病鬼子小侯爷才是死老鼠!我娘说了,别看你们现在恩爱,等到明年他一死,你哭都没处哭去!”
这话就太恶毒了,予柔停下脚步,转过身同她撞到一起,冷声道:“你嘴巴放干净点!说我就说我,攀扯旁人做什么?”
方觉馨见戳到了她的痛处,哪里肯罢休,火上浇油道:“怎么?你心疼了?这么个病秧子,也只有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当宝贝似的捡了去,哎呀,让我算算,他明年就二十了吧?也好,姐姐还可以同他做几个月的恩爱夫妻,等他一死——”
她话还未说完,予柔再也不能忍受她这样拿旁人的伤心处说事,“啪”一声甩了方觉馨一耳光,“你再说一句试试!”
方觉馨是家里的幺女,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方家夫妇连个指甲盖都舍不得动她,没想到方予柔这个自来唯唯诺诺的堂姐现在有了靠山,竟敢这么折辱她,她懵了片刻,用尽全身力气张牙舞爪向予柔扑过去,予柔闪身避过。
游廊内的栏杆修得低矮,方觉馨冲的太猛,被栏杆一绊,跌倒了湖里。予柔慌了神,忙翻越栏杆,一手攀着柱子,向湖里的人伸出另一只手,去拉她上来。
方觉馨是会水的,一瞬的慌乱过后,牵住了予柔的手,新做的衣裳过了水,紧紧贴在身上,岸上的始作俑者却还衣冠楚楚,凭什么?她心下不甘,拽住予柔的小臂,用力一拉,予柔没防备,也跌了下去。
四月天气转暖,湖水却是冰凉的,灌进肺里,难受极了。
予柔呛了好几口水,脑中忽而涌现穿越前的情景。
那天是周五,刚到七点,透过大大的落地窗,对面大楼璀璨的灯光正好亮起。滨江路的写字楼内,实习生方予收起电脑,准备下班。
“陈律,仓储物流业的案例检索打包发你邮箱了,没什么事儿我就先撤啦!”
陈律师是个温柔精致的大姐姐,方予是实习生小朋友,日常的工作就是给她打打杂,偶尔也写写起诉状、代理词和法律意见分析。
陈律知道她今晚有安排,笑眯眯摆摆手:“拜拜~记得明天加班哦。”
加班是必然的,律所嘛,大家都内卷的很,方予看得很开,明日愁来明日愁。
背上包答应一声:“知道啦!”
走到门口,陈律办公室传来一声:“方方,等一下。”
方予直呼倒霉,难不成是传过去的资料有问题?垂头丧气的转身,却见陈律拿着一件大衣走出来,“今天降温了,外面没空调,你穿个短袖不得冷死?”
方予接过大衣,甜甜的笑了,“谢谢陈律!嗐,长沙这鬼天气真是说变就变。”
陈律指了指那件大衣,得意的说道:“所以姐姐我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呀!”说完头也不回,摆摆手,“拜拜~玩儿的开心!”
方予裹紧了大衣,瑟缩在路边等着红绿灯,马路上车来车往,她今天领了第一笔工资,计划请室友们玩一局密室,该选个什么主题呢?
方予正期待着,右肩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她被重重推了一下,朝马路上倒去,转身的瞬间,她看清了那人的脸——是陈律代理的离婚案件当事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汽车尖锐的鸣笛声在耳边响起,方予脑中最后一个念头,是实务课老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当事人,当面是人。”
予柔冷的发抖。她还在后苑的湖里浮浮沉沉,方觉馨尽力把她的头托出水面,嫌弃道:“方予柔,你之前不是会水吗?”
会水也禁不住骤然你被拖下湖呀!予柔想着,自顾朝水榭游去。晏清在游廊的一侧等着,见她们两人朝这边来了,忙伸出手,方觉馨先她一步被拉上了岸,予柔脑海中忽闪过一个猜想——或许触发穿越的条件根本不是上吊,而是死亡。
方才濒死之时,她的灵魂回到了现代,或许,或许她的身体正在某间医院的病床上,等待着灵魂的回归。
晏清见她久久不伸手,觉出不对,唤她:“娘子?”
予柔深深看了他一眼,多好看的一张脸呀,看了两天竟然有一点点不舍了。可是能怎么办?她不属于这里,她要回到那个正确的时空,那里有爱她的爸爸妈妈,关心她的哥哥嫂子,互相嫌弃的死党室友,还有她匡扶正义的理想。与之相比,这一点点的不舍算得了什么?
那就告别吧。予柔抹了抹脸,眼角的泪痣莹莹泛着幽光。她莫名想到初见时的第一个念头——古代的化妆品不防水。她冲着晏清和碧桃露出一个粲然的笑,遗憾道:“对不起啊,我要回家了。”
说完转身往湖心游去,她沉入水中,任由冷冽的湖水灌进口鼻,吸进肺里。她睁眼,看见日光透过清澈的湖水折射进来,荷叶的杆子也被照的清清楚楚,原本聚在这儿的锦鲤被惊得四散。她忽而没了力气,周遭暗下来,她在这片黑暗之中下坠,下坠。
湖里静极了,以至于予柔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还清楚的听到岸上有人撕心裂肺的唤她娘子,再仔细分辨,终于听清了,他说的是,我带你回家。
(https://www.uuubqg.cc/60738_60738395/41418082.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