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如愿
刘渊得偿所愿了。
那日曹公入宫,又让皇帝在大殿上执剑相对。曹公不再伤心,更不落泪,只是带走了她。
走的时候哥哥没有送行。听说他在大殿上割发自谢,恸哭如殇。这对天子而言是何等的屈辱。刘渊不敢想,哥哥如今如何想她,如何看她。
刘渊在曹府。夫人姊妹都待她客气,却远着她,连孙央都不大同她亲近。央儿说,刘渊是阿父看重的人,留她在府里应有什么大事,阿母和夫君不让问。
唯一对她和善的竟是曹公。有时还邀她去书房吃茶。刘渊吃了几次,忍不住问道:“曹公让我来府里可是因为我的信?可是打算带我去冀州?”
曹公不置可否,一双狭目微微眯起:“殿下以为,定河北应先攻黎阳?”
“是。”刘渊吃了口茶,心里盘算着。她是想去冀州不错,但曹府众人的态度让她觉得事情不简单。在她想明白之前,还是不要多话了。
曹公搓动着灰白的髯须:“二子合兵一处,黎阳难下。不过邺城去官渡五百里,水运未通,又在冀州腹地,恐怕更难攻取。”
刘渊没有作答。她并不蠢,知道自己在曹府如履薄冰,开始后悔当初的莽撞。
“孤此番迎殿下,需给陛下一个交待。”曹公换了个话题。他说话的样子平淡,眼角的皱纹像是刀刻,轻描淡写地问道:“殿下可已及笈?”
刘渊一愣:“我?”
曹操点头:“愿嫁何等夫婿?”他问这话,却显然毫无兴趣。
刘渊暗自琢磨着,答道:“我与吴侯有婚约。”
曹操这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不该是孙伯符?”
刘渊心头一恸。建安五年后,没人在她面前提过伯符哥哥。她小时候确实大言不惭,说要嫁给将军,也曾游遍道观,只为在梦中见他平安,哪怕再多血腥,她也一幕一幕全都看下来。自从建安五年,她再没有进过道观。
曹操失笑,说了声慢用便离开了。他对这小孩子不感兴趣,但她在汉宫终是遗患。曹操不知她为何写信给自己,评说河北战事。他想知道这汉宫琼玉究竟是何意图,如何处置才不算失策。
他知道曹丕与她交好,不过看到袁绍的儿子们,他不想早早做这样的定夺。他的儿子们还未成气候,曹丕未必就能肩负天下。但身为汉臣,曹操知道自己不能占汉室公主,却不对天下做任何交代。万全之计,是自己娶她。曹操摇头,荒唐。
这小孩确实聪明,知道搬出江东让他顾虑。不过她想得太浅显,经不起推敲。孙氏若与汉室联姻,必定是孙策,不会是孙权。孙坚早亡,孙策年少自立,十几岁便是江东军真正的主人,只有他尚公主才合礼制。何况如今江东没有孙策,对许都根本谈不上威胁。
曹操回到司空府,盈步走向府台,忽然停在了一扇门前。“奉孝?”
郭嘉正伏案作书,闻声抬起头来:“明公。”
曹操走进房中,眼神明快起来:“黎阳破了?”
“没有。”郭嘉吃了口案上的残酒。大概是星夜赶路,形容憔悴。
“如何在许都?”曹操讶异道,他只在郭嘉面前才如此情形于色。黎阳城,郭嘉志在必得,黎阳不破他不会回来,除非许都有什么大事。那就很不妙了。
郭嘉满脸疲惫:“来向明公要一个人。汉宫平乐。”
“哦?是为孤解忧而来!”曹操朗声而笑,又思量道:“只是对陛下恐难交代。”
郭嘉很困,半闭着眼睛:“无妨。我会让史官除她姓名,她不再是汉家公主。孙策冒送越女入宫,事已查清。陛下若念汉家颜面,或顾及她的性命,不会再有作为。”
曹操看了看他案上的手书,问道:“既已作书,何必来趟许都?有别的事?”
郭嘉散漫道:“无事了。我解明公之忧,明公成我之美。”
刘渊住进了许都城东的郭宅。连她自己都不敢信,似乎一切都不真实,就像她眼前的郭祭酒。
他从来不笑。刘渊以为他很爱笑,原来是人前样子。他只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和战报,甚至不常在家,有时隔好几日才回来。
这天他在家用膳。郭宅没几个下人,只有一个老妈子和一个烧饭的伙夫。
“冬笋脆得紧,娘子多吃些。”姆妈摆好饭菜便退了出去,剩下刘渊和郭嘉两人。
刘渊吃了几口笋,忍不住问道:“娘子可是夫人的意思?”
“在江东是何意思?”郭嘉放下碗箸。他饮食无声,说话必先放下碗箸,是那种让人拘谨的端正。刘渊猜是因为这样,他才不用下人伺候膳食,省得惹人讨厌。
“在江东就是女子的意思。”
“许都也是。”
刘渊不信:“在许都从没有人叫过我娘子。”
“彼时你是汉家公主,自然无人叫娘子。”
刘渊扒了口饭,不敢回嘴。她已不再是汉家公主,因为她闯了大祸,逼得曹公差点要娶她。难怪夫人和姊妹都远着她,央也不敢问。郭祭酒也为这事说了她,时不时还警醒她几句。
郭嘉用罢晚膳,在旁翻阅书信,忽而说道:“你很怕我?事已至此,我不会再说你。曹公对你有顾虑,长子都接不住。你想去冀州,我可以帮你。不过下棋的时候应先看清棋局,别急于落子。我不会每步都为人解围,如果遇事不知,可以先问。”
他说了许多,眼睛却一直看着信,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刘渊把口里的菜吃干净了,才敢问道:“我是有件事想问的。你有个儿子?怎么没看见他?”
“他在弘农。”郭嘉没有抬眼,眉头轻蹙。刘渊以为他在难堪,其实只是信上说入冬军粮吃紧,黎阳大军会在年时回京,放弃攻城。
“他不在颍川?”
“为何在颍川?”郭嘉拿起下一封信函,拆开函牍,丝毫没有被她打搅。
“你不是颍川人吗?”
郭嘉抬头看了她一眼:“是。”
“那为何他在弘农,不是在颍川?”
郭嘉一笑:“他母亲在弘农。”
“他母亲,就是你夫人?”
郭嘉放下手中的书简:“我有家室,不会娶你。若想问的是这个,可以专心吃饭了。”
“哦。”刘渊不敢再多嘴,趴在桌上默默吃饭。
建安七年的冬节,刘渊是在郭家过的。她不知道这里算不算是个家,平常院里只有四个人,郭祭酒,她,姆妈,还有伙夫。若不是宫里送来的新衣,她都忘了今日是冬节。往年在汉宫,冬节都是有宴席的,哥哥还会赐她许多好东西。
在郭家,冬节比平日还冷清,老妈子和伙夫都回家过节了,只剩下她和郭祭酒两个。郭嘉一直在前厅办公,到了晌午,刘渊忍不住去问他:“我们吃什么?”
“走吧。”郭嘉合上书简,带她去了南市。他告诉刘渊,他不常在许都,家里的下人都是临时请的,所以他管的松散,年节也不会留人,只能怠慢她来外头吃。
刘渊笑说不会,又问他过节为何不回阳翟,或是去弘农和家人在一起。郭祭酒说阳翟只有族人,弘农路途遥远,他有公务在身,为了冬节周章往返大可不必。
刘渊吮着枣浆:“冬节都不回,你和夫人不用长厢厮守吗?”
郭嘉放下碗箸:“挂念一人不必朝夕相对,知她安好就够了。”
刘渊可不觉得:“那你问过她吗?她也觉得这样够了?”
“年岁很长,没有人会一直在你身边。分离不是舍弃,但谁都不能免俗。”郭嘉说道,清浅的眸子和煦如春。
晚膳,郭嘉带她去了集玉楼,还在那日初见的雅间。他不常在许都,从前连姆妈和伙夫都没有,几乎每顿饭都是在集玉楼。菜还没上,郭嘉带她去了露台,望着小楼下的集市,远处的灯火:“许都不只是汉宫,有朝堂,也有市井。你若没有看清过,以后我会常带你来。”
刘渊从没在高处看过这座城池。它四方平正,熙熙攘攘,有热闹的街市,也有恢弘的官署和宅院。
“那是宫城。”郭嘉指向北面。刘渊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御殿金色的璃瓦在晚霞中闪着光华,远远的可以望见关雎殿前的池水。沅芷宫并不起眼,在宫城的西面,窗下有一点烛光。
今日汉宫设宴,哥哥吃了什么?冬儿又在做什么?刘渊第一次想念起汉宫,她大概再也回不去了。
庭院里闯进三五个少年郎,浅青色的骑服鲜活如跃,背着长弓,恣意笑骂。他们是虎贲新兵,刚从校场出来,要吃几杯酒。
“坐窗前。”少年扬起手,指着小楼的窗,忽然停住,望见露台上的身影。她要嫁郭祭酒,原来不是玩笑话。
夕阳照在少年挺直的鼻骨上,模糊了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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