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落荒而逃的平安夜
李茉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这个时间书桌上还残留部分缱绻的阳光。
窗外可以看到弯月形状的人工湖，临近湖旁的几级台阶成为新晋情侣花前月下的好去处。然而现在天寒地冻，半湖的四周没有以往的人气显得格外寂寥。
她知道此处算是唐溪的专座，只要没有人提前抢占位置，唐溪都会选择坐在这里，无一例外。
她一边飞快地敲击着键盘，一边将目光游离在笔记本与门口之间。在她第三次抬眸的时候，唐溪刚好与她还有一桌之隔。
李茉嫣然一笑，她合上笔记本。
“等了很久吗？”
“刚来一会，正好手头有点事要处理。”
唐溪点点头，她喜欢听李茉说话。她的声音好像有一种治愈的力量，轻轻柔柔的，节奏控制得刚好。
“小城要开始准备期末考试了，我想知道辅导的重点是不是也需要调整？”
小城就是唐溪现在家教的孩子，她的辅导经验不多，事实上她是认识了李茉以后才开始当家教的。
小城原来是李茉的学生，而唐溪当时正巧想寻个兼职打发时间，李茉就顺水推舟把小城介绍给她。因为除了小城，李茉还有其他的家教学生，加上她还要空出谈恋爱的时间，唐溪思虑了几天就应下这事了。
“课外作业少布置一些，把语法和考点整理出来就差不多了。”
“好的。”
“对了，你今晚有没有什么安排？”李茉欲言又止，表情显得有些为难。
唐溪突然想起顾津南发来的那条信息，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在她脑海掠过，仅仅犹豫了一秒，她说：“没有安排。”
“我想让你今天帮我代一节家教，对方和小城同龄，也是英语。”李茉捋了捋耳边的长发，解释道：“赵黎今晚的航班回国，我打算去机场接他。”
赵黎是学校辩论赛的负责人，这次带队去新加坡参加国际辩论赛，算算时间他们分开快要半个月了。
“是准备给赵黎学长一个惊喜吗？”
李茉若有所思，随后她掩嘴偷笑，“也有可能是惊吓哦。”
“不会，他肯定会很开心。”说完，唐溪沉吟不语。不知道为什么，顾津南失望的神情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你是答应帮我去家教了吗？”
唐溪轻不可闻地叹息道：“嗯。”
李茉帮过她一次，之后她们交集不算多，偶尔吃饭也是各付各的。这回是李茉第一次主动请她帮忙，她没有推诿的余地。
在她能力范围内，她喜欢两清，即使她把李茉当成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
“那我把地址发给你，约的六点。”
“可以。”
唐溪和李茉分开后，要先回宿舍拿点东西。推开门，何予柔正拿着浴巾准备洗澡，而这个点苏蕊很大概率是在隔壁宿舍。
何予柔的脸有些苍白，不过她还是努力地扯了扯嘴角。
外面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但尽头仍有一丝亮光苟延残喘，洗澡似乎有点突兀，尤其是在论坛事件发酵的当下。
何予柔也没想到唐溪会突然出现，拿着浴巾的手隐隐作痛。没等唐溪开口，她仓皇地躲进浴室。
“上午的事，谢谢你。”
唐溪的声音淹没在一泻如注的水声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就这样吧，说出感谢的话，她可以心安理得不去关心任何事。
唐溪简单收拾了两件衣服塞进包里，她想起抽屉里的毕业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总觉得这个陌生的包裹多少有点阴森恐怖。
唐溪想了想，把照片拿出来塞进书包的隔层袋里，然后走到浴室门口轻轻扣了扣，“今晚回家住。”
“哦，好。”何予柔的声音也许氤氲着水汽，听起来带着哭腔。
论坛的八卦很少空穴来风，唐溪虽不常逛但也知道一些。又见何予柔刚才尴尬的表情，她和韦阁的事多半是真。
智齿发炎的真不是时候，唐溪揉了揉右边的脸颊。最后她什么都没说，整个房间只留下水流和关门的声音。
唐溪下楼后，找宿管阿姨询问了包裹的事。
“阿姨，你看见这个ems信封是谁送来的吗？”
“那我可没注意，每天进进出出这么多人我哪能都记住。”阿姨思考了一会又说：“不过今天倒是没有外面的快递送进来，我也是出门打水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你的包裹。”
唐溪礼貌地笑笑，“好的，谢谢阿姨。”看来，想要找到这个人一般的方法是行不通了。唐溪其实很佩服阿姨的记忆力，她们在世俗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各个都是人精。随便见几面就能记住一个人，包括像她这么独来独往的类型。
没有外面的快递，那就意味着是学校里面的人放过来的。
唐溪走了两步，回头瞥见墙顶角落上悬挂的监控，心里有了盘算。今天的时间有点赶，只能看看下次有没有办法查一下监控。
她沉重地闭了闭眼。
向葵……
三年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
即使唐溪知道别人故弄玄虚，但有些记忆终归是存在的，是她想忘都忘不掉的晦暗经历。
她习惯性地在下一秒想起顾津南，冰冷的血液在循环中慢慢变暖。
她拿出手机给顾津南回了信息。
【李茉临时有事，晚上我要帮她上一节家教。】
唐溪有自己的秘密，但她不愿意骗顾津南。如今这个不过平安夜的理由听起来名正言顺又让她多了一点人情味。
顾津南的信息回复得很快。
唐溪看着页面顶端的正在输入，然后变成名字，又是正在输入，来来回回几遍之后，那条信息终于发出来了。
【知道了，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好。】
学校门口的小贩已经按部就班地走到自己的位置。这是一块神奇的区域，来自天南地北的同学总能在这群小贩的摊位上吃到家乡的味道。
唐溪随手拦了一辆车，司机一脚油门绝尘而去，如果再耽搁一会，学校门前这条路就要被出来觅食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了。
过了半小时，车停在闹市区后面的一条街道上，李茉给的地址需要穿过商业步行街，所以唐溪提前付钱下了车。
目的地是祥泰花苑，她又确认了一遍。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小区，就地理位置而言已经算是绝佳了。
唐溪没有多走冤枉路，街上每走几步就竖着的指示牌功不可没。她想起自己住的老旧小区，就连路灯都是蒙着厚厚的一层灰。透过玻璃罩子照到地面仅剩微弱的一点光圈，若是遇到雨天，偶尔还会接触不良，时亮时不亮的晃得眼睛生疼。
唐溪反复看了两遍门牌，随后敲了敲门。
“一定是李老师来了。”
唐溪隔着门听见里面的声音，是个奶声奶气的男孩子，明明都已经八岁了还这么天真，她猜家里一定很惯着这个孩子。
“咦？”唐思哲一愣，小手控制不住激动地握着门把，嘴里却问道：“你是谁？”
唐溪还没来得及回答，屋里又有声音传来，“小哲，是李老师吗？”
“不是哦。”
唐群从餐桌走过来，把门又拉开了一些。屋里的灯光瞬间冲出来散落在唐溪惨白的脸上，她冰冷的眼神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小溪？”唐群也吃惊地看着她，不过很快，他隐去所有不该有的表情只是慈祥地看着她，“吃饭了吗？”
唐溪眼角的余光瞥见餐厅的摆设，一棵小圣诞树紧紧挨着餐桌，桌上摆了丰盛的菜肴，那个系着围裙的女人怔怔回望着他们这边。原来他们正在度过温馨的平安夜，是她不合时宜地出现打搅了这一切。
第一次，唐溪落荒而逃。
那些积压在心里多年的愤怒、不甘和失望，在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共进晚餐的刹那变得卑微又懦弱。
八年的时间有多久？
久到唐溪以为自己不会再记得唐群的长相了。从他和宋琴离婚以后，他就仿佛从唐溪的世界消失了。小学升初中没有他的陪伴，初中升高中乃至现在大学，唐溪快忘了其实自己是有爸爸的，只是他不要她而已。
唐溪甚至不知道，她竟然还有个弟弟。
她在寒风中跑了一条街又一条街，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感让她意识到，她哭了。
她颤抖地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有事吗？”宋琴慵懒的语调里尽是漫不经心，唐溪想她可能又关着灯在屋里抽烟了。
唐溪的那句“妈”梗在喉咙口，她突然觉得宋琴很可怜。离婚那么长时间她其实一直没有走出来，可是别人早就过上幸福的生活，这么一想，连带着唐溪也变得可怜起来。
她稳定了情绪，不慌不忙地说：“晚上回来睡。”
“回来就回来，又不是没有家里的钥匙。”说完，宋琴“啪”地挂了电话。
黑暗中，宋琴披散着半干的卷发，她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正在播放的画面是她和唐群结婚时的情景，那卷录像带一直被她压在床底的箱子里。她吐了一口大大的烟圈，随即猛灌了一杯红酒。
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被烟雾熏出来的红血丝，让她看起来苍老又疲惫，如果不仔细看，都无法分辨出电视里的新娘和她是同一个人。
那时候，她对婚姻满怀憧憬，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就连哭都是幸福的。
茶几上手机的屏幕一直亮着，它一有暗的迹象就被宋琴又点亮。
屏幕上是唐群不久前发来的信息。
【小溪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看到了小哲还有沈思。她刚刚跑出去了，我也没追上，你赶紧打电话问一问。】
完了，唐群又发了一句。
【她会来，我也很惊讶，但你放心，我绝对遵守了承诺，所以不要带小溪走。】
宋琴冷笑一声，她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她一清二楚，她根本不用担心。
唐溪是比她更自私冷漠却无比坚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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