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沁芳华(廿三)
说来繁复,实则惊变发生只在转念间。
在场诸人大都还没搞清楚前因后果,便见方才还杀气腾腾的帝君忽然变了脸,居然说那“缈落”就是帝后,这如何叫人理得清头绪?更何况,自青丘一战以来,帝后白凤九便未曾现身,此时突现战场,魔君燕池悟也同时出现,莫非,真如传言所说,二人是一同结伴出行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做何感想。
东华压下胸口翻腾的气息,柔声唤着:“小白!”
他晓得眼前人不一定会有反应,只是经历了骤然失去的巨大失落之后,忽又陷入失而复得、劫后余生的庆幸之中,不免心潮澎湃。
缈落样的凤九闭着眼、低着头,除了此时那张脸,仍像之前躺在冰棺里的样子,安安静静。
东华瞧着那张脸分外不顺眼,伸手想去替凤九解开障眼法。
空气中传来一丝细微的波动,却并未逃过东华的眼,他抬起的手顿了顿,喝道:“谁!”
“不愧是老师!真是可惜了!”一个矫柔的声音自凤九背后响起,全身裹着黑纱的人缓缓显出了身形。
东华看着黑漆漆外衣下露出的白惨惨的脸,稍稍分辨才认出,那是属于姬蘅的脸。没想到居然是她!当年那事过后,原以为她定当老实悔过,安分度日,谁曾想时隔多年她还要出来上蹿下跳。
再看眼前人,当年姬蘅凭着梨花带雨的国色天香唬了不少人追随,可如今连那点清纯也早无踪影,一副眉眼斜飞向上,脸色煞白,两颊凹陷,唇却暗红如血,嘴角眉梢早没了春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讥诮,与那缈落倒像了七八分,只是更带了十足的阴狠,与早年判若两人。
“你怎么跟缈落混在一起!”东华皱眉看着这个挑着眼风大喇喇望向自己的人。虽然不待见她,但到底是孟昊的骨肉,她父亲若在世必然也见不得她堕落至此。
“这原因你还不知道吗,老师?”姬蘅的嗓音不知怎么也变了许多,尖利中带着暗哑,似利爪在金属上划过,叫人避之不及。她却恍然未觉,大得有些突兀的眼珠盯着东华,舌尖伸出暗红的唇,在尖细的黑色指甲上舔了舔。
见她宛如恶鬼一般,却偏要作出一副勾人的模样,东华嫌恶地侧过了脸:“本君可不敢当你的老师!缈落呢?”
“缈落!”她一阵桀桀怪笑,“缈落算什么!老师,你该找的人是我!”
东华警觉地将凤九往自己身边带:“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老师,你说我还能做什么!”姬蘅陡然伸出尖尖的指甲掐上凤九的脖子,面目狰狞道,“我要她死!”
东华见势不对,手中的剑已朝她挥去。姬蘅被面门前的苍何逼得退后一步,刚搭上凤九的手只得撤回,却又不甘心地在闪避的间隙将另一只手伸了上去,竟是招招都不离凤九的要害。
早年,姬蘅作为魔族的公主,煦旸虽找人教过她武艺,但她心不在此,只爱在琴棋书画上头使力,倒是一副小女儿的情态,在各族间闻名也是因了有些才情。可此时再看,却哪里有半分昔日的柔弱。
东华见她行动间步步透着阴冷,招招尽是狠厉,不由皱起了眉:“你吸取了浊息?为何要学缈落!”
姬蘅一边应付着苍何的攻势,一边愤恨地看着东华:“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老师,我哪里不如这只臭狐狸!这一切本都是我的!”她又伸长了指爪,迅疾往凤九面上抓去。
那一抓的身形动作实在太过熟悉,东华抬臂一拦,将凤九挡在身后,突然醍醐灌顶:“你,你就是那黑衣人!”一瞬间,他心头闪过在峣关的照面,他于云头上截下了黑衣人对滚滚的攻击,还有落霞山众妖口中的尊使、禺支国的国师……原来,这些都是姬蘅!
“助纣为虐!你竟堕落至此!”东华想到她多番谋划,竟是早就助缈落做了这些腌臜事,还想偷袭滚滚、伤害凤九,真是不可饶恕!念及此,他嫌恶的表情中又多了三分鄙夷。
姬蘅见此,白惨惨的脸上更无血色,她痴痴望着东华:“老师,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当初你就是这么看我,对我毫不怜惜、弃若敝履……”不知想及什么,忽又目露凶光,“不,我不甘心,只要我杀了他们,杀了这只臭狐狸和小崽子!哈哈哈,臭狐狸神魂受损,她活不长了!”她得意地大笑起来。
东华不意姬蘅竟如此疯癫,他对她的话却十分在意。凤九神魂受损一事,除了青丘白止一家应无他人知晓,姬蘅如此清楚,看来在缈落的阴谋中参与得不少。他厉声喝问:“你如何知道!还帮着缈落做了什么?”
“如何知道!老师,你太小看我了!”姬蘅脸上浮出傲气与自得,“数十新鲜小童的魂魄,数万对阵士兵的怨气,数十万四海凡人的生魂,从缈落现世到臭狐狸受伤,哪一条不是出自我手!缈落算什么,除了吸纳浊息,她又能做什么?不过是我的登天梯!老师,枉你智绝天下,竟未曾发现!”
一番话让东华勾勒出了整件事的轮廓,他眉头紧蹙,脑海中原本支离的碎片仿佛忽然有了串联的线索。
原来,原来竟是眼前这疯子谋划了一切!
他不知她怎么做到的,但如此一来确能说通一些事,比如为何妙义慧明境被毁,而自上次净化浊息以来不过几百年,缈落却能提前出现;比如她在凡世攻击小白与滚滚,并不是谁授意,而是出于憎恨的本意;比如小白从凡世得到的两件法器大约原本就是冲着她而去的,环环相扣设了偌大一个局;再比如为何燕池悟不见踪影,怕是被姬蘅施计引去并扣了下来,如此才能动了魔族又不被发现,他说的小心乃是要小心姬蘅。
至于为何要利用缈落,只怕是知道了凤九额间胎记与缈落的关联,借助缈落既增了实力,又能以此影响并操控凤九,还能隐藏自己的真正动机,搅乱众人视线,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真是阴险毒辣的真小人!
他何曾想到,小小一个姬蘅,当年不过是因为故人所托照顾了一程,却引出如许的波折。
当日他感念于孟昊的情分,以琉璃牌许了一个重诺,孟昊将这一诺给了自己的女儿姬蘅。他虽对姬蘅无感却并未亏待于她,便是假许婚约助其与闽酥私奔,他也未推辞。那时不知情为何物,此后遇到了小白,晓得这样的事就算不是真的亦不能答应,便更疏远了许多。但为她解秋水毒,他怎么也算尽心,倒是姬蘅自己,总以此痴缠,惹得他最后宁愿度秋水毒上身,也要毁了琉璃牌与之断了瓜葛。
可即便是如此,他亦未曾将错过与小白大婚这件事怪罪于她。天命说他与小白缘薄,于是一桩桩巧合凑到一处,阻了他们相聚相守,他从来只有搏命相抗,怪自己思虑不周,并不会迁怒于弱者,只是让她闭门思过罢了,因他知道六界之中实在有太多人身如浮萍无所依,唯有嗟叹任蹉跎。
然而今日,姬蘅真是刷新了他的认知。一个人怎能无耻到这样的地步!她对他表白爱意尚算得是少女情怀,他不受,此事便算揭过。她多番纠缠不说,竟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唤醒缈落、收集浊息、挑起大战、搅乱六界,草菅人命,丧心病狂,早已违了天道,手中血泪罄竹难书!
东华怒极反笑:“哼哼,本君真替孟昊不值,他一生磊落,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今日,就让本君来替他做个了断!”
他手提苍何,浩浩剑气如巍巍高岭,排山倒海朝姬蘅而去。
姬蘅却是不惧,她边后退边伸出手指摇了摇,啧啧道:“来不及了,老师,臭狐狸已经不认识你了,很快我就能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她翻掌捏了个诀,东华身后的人陡然一抖,原本套着的“缈落”外皮骤然分出两个身影,左边一个显出了略有些苍白的娇艳脸庞与额间的凤羽花印迹,正是白凤九;右边一个还是缈落的样子,却像影子似的一点点变得浅淡,直到快要消失的一刻,忽而化为一道红光投入到左首凤九额间的凤羽花胎记中。
东华待伸手去拦阻,已是不及。
姬蘅笑得肆无忌惮:“老师,你挡不住的!臭狐狸回不来了,哈哈哈!”
待红光消失殆尽,凤九蓦的睁开眼,露出一双血红的眸子来,额间明丽的凤羽花却如浸透了鲜血,汩汩涌动着黑红交织的炎流。
这是又被施了术法,当了姬蘅的幌子。东华探手去抓凤九,却被躲过一边。
凤九面无表情,双臂缓缓抬起,战场中众傀儡被不知何时起的黑气裹起,立时气焰大盛,原本已被佛铃花雨消解不少的浊息忽然又浓重了起来,天兵天将的伤亡人数骤然攀升。
“老师,你要怎么解决这只臭狐狸?如今这浊息可都是她放出来的!”姬蘅狡黠地煽风点火,“让这些九重天的人看看,什么太晨宫帝后!这次老师还护得了她吗?”
“先解决了你也是一样!”东华重新举剑攻向姬蘅。
奈何姬蘅也知他的顾忌,拿凤九挡在身前,只在背后操控。一来二去,凤九的衣衫被剑气划破了数道口子,却仍无知无觉地只顾释放浊息。
她不清醒,东华却不能任她作为,亦不忍让她受伤。既不能打击姬蘅,先让凤九停手总还可以。他转手扔了个定身术,缚住了凤九的双手,术法一停,阵中浊息增长总算缓得一缓。
东华他们位于战场一角,法力低微的小仙并不能确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到妖尊缈落忽然化作帝后白凤九,还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浊息来,不由惊疑不定。
然而战场局势因浊息而倒转,原本能够悠闲观战的众仙均不能置身事外,只能暂时按下心中八卦,纷纷下场救援。
其中也有连宋和折颜召来的白奕白真等人,他们对凤九之事都心中有数,焦急归焦急,该救人的时候还是要救,只是都很有默契地往凤九那里靠近。
但浊息一事,除了一干上神略有定力外,其他小仙都不能安然处之,应对浊息之余还要应对傀儡的进攻不免捉襟见肘,一时间,战场中惨叫连连,连宋、折颜等人也束手无策。
东华见有凤九做挡风牌,一时近不得姬蘅的身,场中形势又分外严峻,不得不出手。
他心中焦灼,但也知道不是纠结的时候,此时唯有快刀斩乱麻,重法抑浊息,否则伤亡只有更加惨重。
打定主意,他跃至战场中央,双手合十,迅速结了两个印,眸中紫光流转,场中佛铃花瓣陡然密了起来,汇作道道洪流。洪流如天河之水,倾泻而下,冲刷着整个战场;又似有灵智,遇见浊息便成了一个个紫色的漩涡,将浊息卷入其中搅拌翻滚,光点散尽,浊息亦消弭。在众人的惊呼中,浊息形成的黑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东华这法子效果虽好,代价却也大,别人不知,他自己已觉察法力的消逝也如漩涡一般。若无恙时倒还好些,但此前伤势未减,不过因情势所迫暂被压制,此时连番施法便有了反应,后劲略有不足。
可他必须快,在小白的定身法解开前,在姬蘅想出新的花招前,打她个措手不及。
果不其然,姬蘅不会老老实实等他施完法,凤九不能动,她可以,手中不停歇地发招搅扰,企图打乱他的节奏。好在连宋、折颜等人已到近前,合力挡了那些攻来的招数。
东华消减浊息已到尾声,凤九这边挣脱束缚的动静也大了起来。几乎就在最后一团浊息困于佛铃花的漩涡消逝之时,姬蘅操控着凤九挣开一臂,一掌拍出,一股更大的浊息投入阵中。
东华心念急转,他若不克制凤九,便无法靠近姬蘅,这场战斗永远不会结束。此事白奕白真都不能做,唯有他来。
他合身扑向凤九,避过要害,以右半边身子挡了她一掌,一手凝了法术扣住浊息,一手将凤九圈在身侧,又飞身踢向藏于凤九身后的姬蘅。
姬蘅不意他竟不惜自己受伤也要救凤九,一时不察一记正中心口,不由踉跄了几步咬牙切齿道:“你连这样的她都要护着,为什么!她回不来了!”
东华手上攻击不停,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你算什么东西,也来质疑本君!她是本君的帝后,什么样的小白都是我的帝后!轮不到你来置喙!”
姬蘅怒目圆睁,惨白的面目上表情狰狞,黑而无光的眼珠里,瞳仁诡异地收缩一线,显出非人的残忍,状如疯魔地嘶喊:“帝后帝后!我才能做你的帝后!我得不到的,谁都别想得到!”
她浑身戾气暴涨,身后腾起偌大一蓬黑气,生了灵智一般挥舞着八爪鱼样的触手,张牙舞爪地朝着东华和凤九扑来,那是比此前浓厚了不知多少倍的浊息,阴寒的气息让靠近的众仙都倒退了数步。
姬蘅手中突地化出一柄黑魆魆的剑,黑色的锋芒隐在浊息中,悄无声息便向东华怀中的凤九刺去。
东华一手揽着凤九,一手招了苍何挡住剑招,反手一剑刺入姬蘅肩头,却因距离太近无法完全闪避同时到达的浊息,只得护了凤九侧身以后背抵挡。
未料,这浊息厚重,攻击也同样厚重,触手猛地抽打在身上,千钧重力轰然撞击皮肉,胸口一阵钝痛,他气息一滞,咳了一口血出来,赤金色的血线顺着唇角滴落在衣襟上。
他顾不得去擦,只低头看了看怀中人。方才一揽一带的动作使得凤九正与他面对面,她赤红的眼睛仍然瞪着,无甚表情地看着他,并没有挣扎。
还好,还好小白没有再受伤。
东华还记得姬蘅方才说的话,她说小白不记得自己,不会回来了。这必是那疯女人的疯话,他是不信的。现下小白如此安静地在自己怀里,恍惚间让他有种立时就能唤醒她的错觉。他必须再坚持,只要除了姬蘅,便能救小白回来。
二人你来我往,一个声东击西,招式只招呼凤九,实则件件算计了东华;一个奋不顾身,一路猛攻,除了护住怀中人只求克敌制胜。
几番下来,不仅姬蘅被刺了数剑,东华身上也添了不少小伤口,鲜血慢慢洇出衣衫。
此时,在别人看来,这一方天地已被浓重的浊息包裹了起来,众人见三人陷于苦战,虽想助力,却苦于近不得身,只得徒呼荷荷。
折颜叫上了白止,夜华请来了墨渊,昆仑虚重现,只待应付浊息。可奇怪的是,墨渊法力驱动之下,战场中遗留的些微浊息尚可吸纳,对于姬蘅放出的浓厚数倍的浊息却无任何效果。难道这事又只能靠东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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