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离职
十年后，z市。
顾清移开手臂，睁开眼睛，揉了揉轻皱的眉头，准备下床洗漱。
今天是她在工作室的最后一天，顾清自毕业起就在“星落工作室”上班，一待就是六年，虽说如今尚未及设计总监，却也自己带个组，工作能力也备受认可，再加上顾清自身实力不差，手上也有不少代表作，不出意外，前途算是明朗。
所以当顾清提出离职意愿时，不止父母、朋友，就连领导、同事也对此表示不理解，但顾清知道，这其实是自己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她不是出于冲动，也不是贪图新鲜刺激。
虽说现有的些许成绩还不足以外人道，但她自认从未辜负四年的专业学习、六年的从业生涯，提出离职，只不过是她有了更想要追求的理想和目标。
当初，她因为不确定选择了设计，然后用了十年时间，实现了自己当年在设计这条路上给自己定下的目标，虽未达出类拔萃，却力求尽善尽美，她没有辜负自己这十年。
但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她并不认为自己还想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她知道，如果继续现在的路，自己也许会在设计上有所建树。但是，这建树却绝对不会高于摄影，因为她对摄影有着对设计所没有的最为原始的兴趣。
她用了十年时间去探索当初那条让她不确定的路，如今，当初的不确定已然确定下来，所以，她可以坚定又从容地选择用人生的下一个十年实现换轨，这也许很难，也可能很疯狂，但顾清觉得，自己恰近而立，任何选择都还值得一试。
上午九点，z市，星落工作室。
星落工作室，近几年新进兴起的中小型设计公司，创始人赵煜月九年前因为一幅“星如雨”的电影海报设计图在界内崭露头角、备受好评。后作品不断，且精品居多，业内名气越来越大，六年前与原东家合约到期，并有意自立门户，所以有了如今的“星落工作室”。
星落工作室自成立以来，因为赵煜月的个人名气及其初创团队的硬核实力，当年虽说是初入市场，却也吸引了不少应届新秀，后来更是培养出了刘沛然、周毅这样不可多得的后起之秀，如今，工作室在业界的地位也是不容小觑。
当年，星落工作室创立不久，招人条件中有一条却备受争议：应聘者必须在应聘时对“星如雨”作出解读和评判。这项考核不仅赫然明文出现在面试题目中，竟然还特别注明：凡应聘者，此条完成度可最终直接决定应聘者的去留。
此条规则一出，引来不少界内人士对赵煜月的批评，认为赵煜月过于自傲了点，并连带对其工作室不大看好。
但是，也不排除有部分人其实本来就是冲着那幅“星如雨”去的，话说这幅设计图当初赵煜月并未就创作思路和成品细节做任何详细解读，所有都留待看众自行适配，而也正因为这其中暗藏的一丝神秘理念，众人对此各执一词，一度把图推上爆点。所以，这次，不少人推测，赵煜月是在借此图给自家工作室打宣传、造声势。
当初，顾清恰逢毕业，又一直对赵煜月有些许仰慕之情，所以在知道赵煜月招募新人的消息后，即便知道自己专业并不是十分对口，却也毫不犹豫地投递了简历。
顾清还记得面试当天，赵煜月亲自上阵把关，一番简单了解之后，赵煜月看似随意地提出了那个早已“开卷”的问题：“请谈谈对‘星如雨’的理解和看法，角度自选，但必须是自己的观点。”
有赖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赵煜月一直追问她当时为什么会想到那样的解释，顾清至今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
“我认为这幅‘星如雨’其实无处不在表达一种离别的氛围。
首先，主体人物虽相向而行，人形格的错位却暗示了二人不可避免的擦肩而过，以及最终的背道而驰，这是人物烘托的离别，恰好与电影最后的结局相符，这一点也是大家关注到最多的地方；
其次，此图上未及天空，却似划过漫天流星，有人认为是流星雨或者烟花，但流星、烟花之类不会落地而形不灭，所以我认为这一猜想不符常理，再加上电影男女主之间的对话中曾多次谈到金盏菊，所以我想，那些应该是被幻化的金盏菊花瓣，以及一些惨杂其□□含离别寓意的彼岸花等花瓣，以一种花瓣雨的盛景来暗示离别，也恰好符合了电影中男女主初时热烈，结局黯然的感情线。
所以说，这幅‘星如雨’可能既不是流星雨，也不是寓意烟花易逝，反而是完完全全的离别与错过。”
据说，后来赵煜月私下里曾数次跟其他面试官力荐顾清，因为顾清的综合实力在当时的所有面试者中实属只算中下，其他面试官其实并不看好顾清，再加上顾清的理解其实并非正解，所以如果没有当初赵煜月的力荐，顾清大概是进不了星落工作室的。
后来，顾清和赵煜月渐渐成了朋友，曾问过赵煜月原因，赵煜月只是说，当时顾清的解读虽然确实跟她的创作初衷并非完全吻合，但她也确实提到了一个关键点——离别。
关键的一点是，赵煜月通过顾清的解读对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是一个极其矛盾纠结的人，她的解读里，充满了伤感，却又浪漫无比，这种恰到好处的“伤感的浪漫”，在赵煜月看来，其实是适合做设计的，就像她的作品和她的专业，她学的工业设计，拿来的确实平面设计的作品，这种看似矛盾却不让人感觉到违和的事情，她似乎做起来得心应手，赵煜月觉得，也许顾清能给她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而事实也证明了赵煜月当年的猜想，顾清在设计方面确实有点独到的东西。不过，她也确实没想到，顾清会在上升期提出离职，并且还是以转行的理由。
但是，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赵煜月当初对顾清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人确实有想法。
这天，顾清如往常般拎着一杯咖啡走进办公区，虽说今天是顾清在职的最后一天，但其实她早在半年前就提出了离职申请，只不过当时负责的几个项目不是已经开始运行，就是处于中后期阶段，再加上赵煜月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员，而且顾清也确实暂时没有什么高密度的安排，所以不论是出于职业素养，还是朋友道义，半年前顾清主动与赵煜月提出，把现已对接的项目完成之后再真正离职。
昨天，顾清结束最后一个项目，跟小组成员以聚餐的形式做好了提前的道别，今天她只要和即将接替自己的小组负责人做好交接就好。所以自早上到达办公室后，顾清就一直在整理自己近几年来负责的项目状态及每个项目的相关对接人等信息，整理得差不多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顾清想着把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做完，就没有抬头，直接将人请了进来。
“还没整理完呢？阿清。”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清惊讶地抬起头：“月姐！你怎么过来了？本来打算整理完这一点，就去你办公室找你的。”
“你找我，我找你，都一样，正好上午没事了，就过来看看。还有一点？那你先整，我自己在这坐会。”赵煜月说完，十分随意地坐到了顾清对面的椅子上。
这人似乎一直都是这么随意闲适，工作时如此，休息时如此，名声大噪时如此，安于一室时亦如此，明明长了一张御姐脸，做事却一直没变地像个孩子，可能也正因为此，顾清总觉得，六年后的赵煜月似乎除了年龄上的数字增加，和六年前的赵煜月相比并没有多少变化。
见赵煜月已经自顾自玩起了手机，顾清也没在意，继续完成剩下的收尾工作了。
大概二十分钟后，顾清把一切整理完毕，发送到新任负责人邮箱，并留言有任何问题可邮件联系后，便关上了电脑。
“好了。月姐，一起去吃中饭吗？”顾清抬手伸了个懒筋，一脸轻松地对着对面的赵煜月说。
“当然了，必须要宰你一顿来安慰我受伤的心。不然不是便宜了你。”赵煜月佯装一副受伤的样子，颇为像模像样地演了起来。
顾清看得一阵无奈，笑道：“行！赵总，今天任你宰，走吧。”
因为赵煜月下午四点钟左右还要见一个合作对象，两人就没走远，去了以往常去的餐厅。
看着对面认真点菜的顾清，赵煜月还是没忍住：“真的就决定以后转去做摄影了？”
顾清下好了单，抬头看着这个带自己入行，又对自己一直关爱有加的前辈，认真回道：“嗯。决定了。”
见顾清还是半年前的态度，赵煜月也无意勉强挽留：“行。阿清，我知道，你摄影很厉害，不是前年参加全国青年摄影比赛还获奖了吗，我虽然不如你懂摄影，但经营一个工作室我怎么说也比你懂的多一些，多的我也不说了，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联系。还有，你这阵如果不忙的话，要是有合适你的项目，你不能推辞啊，时间上我可以给你争取，但你要好好考虑，不能直接拒绝。”
顾清知道赵煜月是真的为了自己好，她这不仅是在给创业初期的自己提供一条资金源，更是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只要顾清的设计作品不断，那她设计的这一条路就不会断，所以，面对赵煜月这样的提议，顾清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好。月姐，谢谢你。”
“真要谢我？你还别说，还真有件事，你一定能帮上我。”
“什么？”
“给我拍组照片吧。趁着你还没打出名气，问你要个入行的‘处女作’，不过分吧，你自己说要谢的，没点像样的谢礼怎么算是有诚意呢？”
“没问题。”顾清满脸笑容地回道。
“这还差不多。”
二人吃完中饭，赵煜月回工作室继续为下午的工作做准备，顾清没有其他事必须回工作室，便准备打车回家。
顾清看着赵煜月离去的背影，脑海里突然闪过自己多年前拍的一张背影照，那是属于一个男生的背影，那个背影，曾是她的刻骨铭心，那之后她再没给人拍过背影。
但今天，她有点想破例了。
顾清拿出随身携带的单反，像当年留下那个背影一样，时隔多年再次定格了一个人的背影。
这两张背影，对顾清来说，一张是爱情，一张是友情。
回去之后，顾清将单反中的照片导出，发给了赵煜月一份。得到了赵煜月比赞的一张滑稽表情包，以及“不要试图指望用一张背影照顶替一组预约照”毫无任何威慑力可言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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