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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说完前情后果,贺元夕仰面饮一大口桃浆,忽闻正殿内丝竹渐起,想是晚宴已然开始。

        杨嬷嬷正盘腿坐在对面。她不像旁的掌事,处处端着架子,“噗”、“噗”吐出瓜子壳,案子一拍破口大骂:“这个小毒妇!打量着毁了你的脸,殿下便能瞧上她?发她的春秋大梦!后来呢?”

        贺元夕便乖乖回答:“后来?我们就穿过夹城,来了兴庆宫。家眷们都在大同殿候着,一阵哭一阵笑,乱得像一窝水鸟。不过曹阿姜最威风,她爷娘、阿兄都来了,哭得跟什么似的。”

        杨嬷嬷对此不甚感冒,但她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大快人心的戏码。一是盛节当口,没人敢把事闹大;二是贺元夕这人,平日摆出副不好惹的样子,其实从不忍把同僚往死路上逼。

        若闹到管戒律的司正那儿,少不得曹阿姜的板子,身子再弱点,上元变中元都有可能。

        所以这个委屈,贺元夕定是自己吞了。

        于是只能顺着话问道:“你爷娘都来了?身子可还健朗?”

        老人家只是闲聊,贺元夕却慌了手脚。

        只因生在天子脚下,也有避不过的腌臜事。譬如被所谓的姐夫调戏,又譬如被家人厌弃、打包撵宫里。

        头一回见面,她一耳光抽蒙了手脚不规矩的姐夫,没两日,阿爷就掏出公验,痛心道:“王玄泰,他可是宰相独子啊!没留意碰你一下,哪里就要了你的命?现下王家开口要嫁妆两百贯,为了你阿姐下半生的幸福,你进宫去吧!”

        长安城不缺当官的,但手眼通天的王相仅此一位。贺元夕很不买账,掷地有声地丢下一句:“相府穷得揭不开锅,上我这讨饭来了?我倒想问问他,他是卖儿子还是娶媳妇!”

        说完,成了东宫司馔司一个小女使。

        现下也只能抿唇,摇摇头,“没,都没来。”又忙着解释:“年下事忙,托了邻居阿兄来瞧我。”

        哪里是托人瞧女儿?托人来取银钱罢了,杨嬷嬷怕她伤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连嗑十多粒瓜子,终于找到新话头:“唉,那什么,早说是曹阿姜害你,我断不同意让她顶你的差事,往后可不能犯糊涂,全替她人做嫁衣裳。”

        贺元夕感激地笑笑。其实韦司馔有意扶持曹阿姜,正想方设法地举荐,这时候争执只会徒增事端,难不成让老人家替自己冲锋陷阵?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方才司馔急着寻人,我怎敢搅扰?都是您手底下调教出来的,她若能得殿下恩宠,还不是给您脸上添光吗?”

        “唉!你……”杨嬷嬷满心不解,憋了半晌,究竟没想出话来反驳,只能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嘱咐道:“你身上沾过雪,速去换一身干净衣裳,今晚且在此歇息,免得染上病气。”

        说完掸掸手,指挥宫婢们干活去了。

        且说杨嬷嬷打侧边进正殿,推门即是烛火明烈恍若白昼。她挤眼适应半晌,堪堪定神,即见殿中立着棵七尺余高的玛瑙灯树,胡裙乐伎绕之起舞,翠波红影流转如水。

        实是繁光缀地,缛彩纷天。

        可皇帝无心观舞,勉力撑于御座,随着身子时时一晃,眼皮也耷下来,更没闲情计较座下瘫手跷脚的天潢地胄。

        皇帝病气缠绵,连带着家国气象也日渐颓靡,少有几个端坐于此的,倒显得格格不入。

        她自然而然看到了太子,玄黑公服略压住了少年的洒然桀骜,更衬得眉目坚定磊落。

        这孩子很离奇,入主东宫前,军营山野见天跑,愣是一粒痣都没晒出来。一心牵线的老人家暗暗琢磨,觉得这点同贺元夕的心境很像。

        皇宫是个堆金积玉的富贵窝,在这里头讨生活,难免眼迷心花。贺元夕却是异类,透亮的眼珠子里,只存着自个儿的小日子。这不叫不思进取,叫至诚之性。

        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杨嬷嬷自得其乐,更加揪细地瞧,忽发现他左颊多了道血痕。

        这对太子算不得什么,她并不忧心,反而称意地点点头,“一个伤左脸,一个伤右脸,缘分!”

        嘴里正嘟囔,却见他身后三摇两晃走来个侍婢,整个身子柔若无骨,吹口气就能倒下似的。再看脸蛋,眼浮红粉,嘴含娇笑,打眼瞧去颇有几分姿色,不是曹阿姜还有谁?

        只见她手捧银盘,案侧蹲身,约摸是在布菜。但布妥后并不起身,竟然直勾勾同太子对视,直盯得满面绯红,也不肯错开眼珠。

        不害臊!杨嬷嬷狠狠翻了个白眼。

        她自知没资格指手画脚,眼下的气愤,大抵是出于心疼。

        太子是元后次子,生来即是酌金馔玉,可命格太圆满,老天爷都妒恨。就像难产而亡的元后,就像痛失爱妻的皇帝,还有堪堪两岁,就被丢到岐山皇庄的孩子。

        若不是皇长子谋逆,皇帝又重病,他怕是这辈子都进不得太极宫。

        打小不受人待见,好容易长出身本事,又要回来应付这些刁钻手段,实在让人心头发涩。

        但她回神再瞧,太子仍在席间,曹阿姜倒被人小心扶出正殿。

        纵是心有疑惑,却也不便追看,只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随他去了。

        那头曹阿姜出得殿门,恭恭敬敬朝相扶之人道过谢,哪知一抹脸,徒留一身懊丧之气。

        她恹恹地撑着栏杆,朝怀远坊的方向痴望许久。

        此间位于花萼楼三层,四面无墙,只用帷幔聊作遮蔽,出到廊上便能瞧见坊间灯火游龙,取个与民同乐之意。

        她是没什么可乐的,扭头准备去配殿歇息,就瞧见不远处聚着些年轻勋贵。

        其中一位,缃色锦袍戴幞头,吊梢眼鹰钩鼻,哪怕容貌平平,通身的骄矜贵气也能让他拔人一筹。

        忽然有人小心翼翼唤他:“王郎中。”

        曹阿姜周身的血脉都鼓动起来,他就是宰相王衍之子,王玄泰!

        来往宫婢众多,她不动声色侍立在旁,耳朵却已飘至那群人嘴边。

        只见一个衣着打扮没那么显耀的,凑到王玄泰跟前讪笑,“郎中,南曲新来位都知,名唤伊娘,生得极美,又做得好席纠,待今日宫宴结束,您可否赏脸?”

        大虞民风不似前朝蒙昧,况且南曲都知,皆是色艺双绝的女子,世家贵族们公然谈论,不仅不算逾矩,甚至能称得上风流雅事。

        “一娘?哈哈哈!”王玄泰却将胳膊在空中一甩,抽开片雪雾,笑中满含轻佻:“陈三,你的一娘,难道比我的二娘还娇嫩?”

        叫陈三的显然没听懂,挠耳赔笑,片晌功夫,才做恍然大悟状。

        “哦!看来郎中满眼是崇化坊的良家女,瞧不上平康坊的妓子了。倒不知是怎样的绝色,竟能入王郎中法眼?”

        女子是玩物,就算生了漂亮的皮囊,那也只是漂亮的玩物。王玄泰眯起眼,舔舔嘴唇,活像在回味玉盘珍馐,“啧啧啧!那眉目,那小嘴,那腰身!怎么说来着?赛过春夜的狸奴!”

        大庭广众,他说话竟这样孟浪轻佻,曹阿姜在一旁直皱鼻子。

        又听那陈三干咳几声,“早前您说她入了东宫……”

        “东宫的人?”忽有人公然讥讽:“你难道不知?东宫不日选妾,小娘子再美,那也是太子殿下的人。凭你?只有眼馋的份。”

        这人声亮嗓门大,言语间毫无避讳。曹阿姜微愣,谁这么大派头,敢当众下王玄泰面子?奈何他背对自己,只看出肩宽个高,穿着并不十分考究的琥珀色袍子,单看背影实难分辨。

        稀奇的是,王玄泰竟没有顶回去,倒是那个叫陈三的,慌忙铺下个台阶,“唉,王郎中神通广大,想必只要您开口,太子殿下就会把人赏给您。”

        王玄泰面色稍霁,跟着摇摇头,笑他没见识,“用不着。圣人仁慈,预备着大赦天下,不过往名录上添三个字,能有多难?况且她阿爷在我手下做事,届时我勾勾手指,全家都得冲着我摇尾巴。”

        他习惯了旁人投怀送抱,纵是贺元夕生得玲珑玉致,可初见面时那一巴掌,打破了他对女子根深蒂固的偏见,也实实在在往他心里扎了根刺,如今这刺竟然宛转生根,长成一块日夜折磨他的溃疮。

        这番话也引得曹阿姜腹诽:下作的纨绔!他后院通房小妾一大堆,就算把人弄到手,又能新鲜几天?不过瞧准了都是升斗小民,只能认栽罢了!

        眼看王玄泰身边人逐个散去,她攥紧双手,不知揣着什么心思,款款上前,俯身肃拜。

        “王郎中安康,有人托婢子,给您捎句话。”

        王玄泰酒后微醺,松松散散倚着栏杆,眼珠子在她身上不断逡巡,扬声道:“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劳动美人传信,难不成,比你还要美?”

        他脸上映着灯火,时红时绿,竟有几分狰狞。

        曹阿姜被酒气吹了满脸,她有片刻犹豫,但很快打定心思,不紧不慢地,说出猜想的名字:“贺、元、夕。”

        王玄泰混沌的眼珠骤然一亮。

        贺元夕手提宫灯,顺阶而下,时不时发出些人生际遇苍黄翻覆的喟叹。

        一柱香前,她还在配殿嗑瓜子。坐的是上用毯,听的是御前曲。虽说隔着墙,只闻其声不见其舞,干巴了些,但总比去仓室搬茶托强。

        韦司馔点名叫她,定是不放心旁人。她如是安慰自己。

        只不过西仓独立于花萼楼,她须得先下到楼底去。

        为防走水,踏跺里不上灯,只有微弱的烛火在脚下洇出个光圈。贺元夕踏光而行,越往下行越安静,节庆的热烈逐渐被黑暗剥离,待到一层,那些乐声悬于头顶,恍如天界的低语。

        走出屋檐,忽觉脸上沁凉点点,原来黛蓝天地间仍飘着雪花,凉风裹雪卷向院落西北,引出阵“簌簌”轻响。

        她循声望去,那里栽一丛秀逸的罗汉竹,风雪中微摇翠叶,若隐若现的间隙中,能瞧见仓室一角。

        花萼楼乃先帝亲自设计,其美奂奢华不仅在主楼,更在随处可见的细节,像是仓室茅厕这般俗气的场所,通通隐在各个小景后方。

        可贺元夕就是个俗人。

        一想到得顶着雪取茶托,哪有闲情赏景。暗骂一句“矫情”,再裹紧聊胜于无的帔帛,一口气跑过竹径,来到了门前。

        这里竟无守卫,房门微敞,她看着门上的银蝠锁,不知怎的,心底生出些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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