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但她转念一想,上元的兴庆宫有天子坐镇,虽不及太极宫戒备森严,倒也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于是掩住口鼻,推门而入。
“吱呀”的响动惊起一层灰雾,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有尘埃袅娜飞舞。
屏息略等一会儿,扬尘散去,印入眼帘的是八列铁梨木架,高大浩荡,一直绵延至仓室深处。
她曾在风物志上看过,这种木材价比黄金,于水中经年不腐,是造船通货的上佳之选,如今却大材小用,直挺挺地杵在这里。
贺元夕一边念叨着暴殄天物,一边就着晦暗火光,寻宴上要的鎏金茶托。
长安人惯常不是饮酒,就是酪浆果浆,煎茶则是宫里刚兴起的风雅玩意,故而茶具多存在里处。她提灯一直寻至最西头,终于在木架高处发现一叠状似莲花的器具。
遂将宫灯置于脚边,垫脚伸手正要去捧,忽的小臂一紧,重心一歪,伴着股浓烈的酸腐气,她猛地撞上一堵肉墙,待回过神来,竟已被人死死压在墙角。
后脑狠狠磕了一下,鼻腔还鼓涌着血腥,整个人晕头转向,几个念头胡乱窜动……
刺客?结仇了?认错人了吧!
直到腰间蜿蜒游上一双手,搓磨揉捏无所不为,她才猝然从迷蒙中惊醒!陌生粗鲁的触摸让她作呕,嫌恶与恶心同时流窜至四肢百骸。
所幸嘴还能动,她欲呼救,可就在张口前一刹那,窗外烟火轰响如雷,这恶鬼般的面孔带着那些并不鲜亮的记忆席卷而来,令她瞬间失声。
王玄泰!
难怪一定要配殿没备的茶托,难怪特意指派她来仓室!
她即刻打消叫人的念头,不能被人发现!他能上下打点将她骗来,自然有本事反咬一口。
“丫头,姐夫不气你年纪小糊涂,宫里吃过苦头,现下可算想明白了?”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禁忌的快感,以至于凹陷的面颊沁出潮红,边摸索边喘着粗气。
贺元夕避无可避,只想再赏他个耳光!
宫婢私通是什么罪名?他有权倾朝野的老子,了不起挨顿打。那她呢?打死?流放?委身做妾?她不指望这位权贵会怜惜她的小命,要脱身只能靠自己。
任由脸上唾液横行,她憋住一口气,捏声嗔怪:“姐夫这是做什么?王相就陪着圣人坐在花萼楼上,你不要命了?”
好歹姓王的还有点理智,手松了些,嘴却没歇着,“乖乖莫怕,我打点过了,不会有人发现。”又哄骗道:“吾心不忍看夕儿凋落深宫,你安心跟了我,届时你们姐妹相伴,岂不美哉?”
美你个头!
她脑中纠缠着千百个点子,慌乱间瞥见脚边宫灯,当下有了计划。
“我如今身在东宫,指定是无缘了!你心里还想着阿姐,何必再来招惹我!”
提起阿姐不免想到自己无依无靠的处境,眼中真染上几分雾气。
王玄泰本就心痒难耐,再见这份委屈,简直是通体舒畅。这神情才对啊!女子就该温驯娇怯,瞪着眼珠子扇人耳光,那还算是个女子吗?他现下的成就感,不亚于驯服了一匹野马。
对于快到手的称心物件,他格外有耐性。
“你是我的心头肉,凭谁也比不了!你也无需顾虑,只待圣人大赦天下,我便安排你出宫,只要你听话些,死心塌地伺候我,我绝不亏待你。”
贺元夕喉头滚了两下,到底没吐,狠狠心握住他的手臂,夸张地蹦起来,“此话当真?你可不能诓我!”
面上是惊喜,心里却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他有旁人拍马也赶不上的好出生,当差多年只混个从五品,倒练就满腹腌臜下流手段。实在是碗捞不起的烂糊面,怎不见王家先祖被他气活过来!
“心肝,我怎会骗你?快莫耽误了良辰好景!”他一面说着,一面急急将嘴送上来。
一瞬间腥臭扑面,只像被人往脸上按了一只死耗子,她实在忍无可忍,一看宫灯已在脚边,再不想其他,就势一踢!
纸糊的宫灯一滚就着,纸糊的王郎中花容失色。
“蠢货!你作死啊!还愣着干什么!快灭火!”
怒喝之后是一记耳光,贺元夕咬牙挨这一下,也不打算客气,心说咱不是同林鸟,这会儿就各自飞吧!趁其不察绕到背面,抬脚送他个兔子蹬鹰,转脸便往屋外跑。
心头鼓点咚咚作响,两旁景象飞速掠过,眼看门环已到指尖,背后遽然蹿上一道重力,猛地将她扑倒在地!
他娘的!今天第二次!
她摔得头晕眼花,还没来及起身,就觉腿上一重。
翻身再看,王玄泰骑在她身上,发指眦裂瞪着她,“臭婊/子,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风灯引起的火太小,他两脚踩灭,现下怒火满腔,说话就要扯她的衣带,“巴巴地求老子过来,装哪门子贞洁烈女!”
贺元夕正拼了命地挣扎,一听这话,想起种种怪象,鸡皮眨眼爬了满身。
自己没出过配殿,姓王的怎知她来了兴庆宫?
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滚你娘的!不是姑奶奶叫你!你他娘被算计了!”
话音未落,门外立时响起阵慌乱的脚步声!
果真有第三个人!
想必那人早就藏身在此,只等他们天雷勾地火,再引金吾卫过来,一举来个捉奸在床!
贺元夕愁得想哭一鼻子,但情势容不得她落泪,眼珠一转便有了半个脱身法,又听外头脚步声愈渐跑远,深知再拖下去必死无疑。
她一脚踹开王玄泰,狠狠搓了把脸,“你招惹上何人了!”
姓王的滚了半圈瘫坐在地,面如菜色颤手指着她,“分明是你个贱人想攀高枝,故意勾引我!”
哼,果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金吾卫一来,谁都跑不脱!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惜太原王氏百年清誉,即刻便要毁在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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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室内风云变化,花萼楼上仍是歌舞升平。
太子在席间瞧久了玉树,只觉晃眼。他回宫不到两载,见不惯此等铺排浪费,此刻正搭着栏杆,遥望院落西北角一丛罗汉竹。
皇帝的质问音犹在耳:“国在何处,家在何处,皇室体面被你置于何处!”
“百姓安乐即为体面。”
一语毕,瑞兽金瓯当头砸下。
“嘿呀,你真被圣人打了?”
一个手掌大剌剌拍上他脸颊。
新伤尚存钝痛,他略偏脸一瞟,就见身边人穿琥珀联珠鹿纹袍,正咧着口白牙,颇有兴致地研究自己的伤口。
此人正是他的总角之交,大虞的骠骑将军——尉迟俭。
他并不躲,仍赏自己的罗汉竹,“无妨。”想了想,又道:“那个怀远坊的刘五郎,可交代了什么?”
刘五郎便是混入承天门的歹人,说得上十恶不赦,可尉迟俭竟然神色戚戚,“他?哎,实在糊涂!却也是个可怜的……”
他拧起潦草的长眉,恨恨道:“荒地生不出好秧,王家那绝子绝孙的烂货,糟蹋了刘五郎的妻子,那曹氏还身怀六甲呐!真真作孽……刘五郎也算至情至性,并无嫌恶之心,照旧呵护爱戴,可怜曹氏性情刚烈,受不住屈辱,活活吊死在老槐树上,一尸两命!最可恨的是,刘五郎竟各处求告无门!他家住怀远坊,本属长安县管辖,可县令说,他所告的王家在城东,应当找万年县令。那万年县令又说,王玄泰是官,民告官的事,得知会京兆尹……总之互相推诿,全在胡扯!满腹经纶,都读进狗肚子里!”
太子听完,倒不似他如此义愤填膺,只沉默良久,才道:“他们不是不明事理,是不敢开罪于王氏。朝廷无能,连累的是百姓。”
“哎……你才回来多久?这不怨你。”尉迟俭拍拍他肩膀,粗声宽慰道:“承天门上一箭,你救了百人不止。你且安心,经此一事,哪怕整个大虞遗臭万年,你也永远是万民敬仰的储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太子心下又凝重几分。是,他回来太迟。王衍的势力盘根错节,如蟹奴般侵入大虞血脉,要肃清朝野,早已不是扳倒一个相府那么简单。
尉迟俭还在边上喋喋不休,不知怎的就扯到了娶妻,两道眉毛直要飞上青天,“圣人砸你,怎么不躲啊?你小子,待有了心仪的小娘子,你便晓得皮相毁不得。唉,才刚服侍你的宫婢,我可瞧见你俩眉来眼去的!”
忽然提到这个,太子尴尬地抠抠扶手,他瞧那宫婢眼周通红又眨个不停,只当是什么怪病,囫囵着岔开话头,“这……要寻心仪之人,谈何容易。”
“上元便是大好时机啊,你方才登楼临街,可曾瞧见美貌的小娘子?没准你回头一看……”他大手一挥,酸溜溜诌出句:“娘子就在,那个……灯火阑珊处!”
太子顺着他的手指望向楼下,只这半盏茶工夫,遍地已铺上厚实雪毯,举目皆白,再无他色。
他挑起眉,懒懒道:“灯火阑珊处,鬼影都没有。”
话方说完,竹林深处窜出个艾绿身影。只见她发髻微散,水色帔帛从肩头滑落,掠过之处有轻灵雪痕,只像一只受惊的青鸟。
“哎哎哎!”尉迟俭兴奋地拍着扶手,“鬼影来了!”
“嘘。”
这身装束是,宫婢?太子蹙眉,耳边尽是舞乐谈笑,只能看到她嘴巴不断开合,偏听不清在喊什么。凝神紧盯良久,终于从嘈杂中隐约分辨出……
救命!救命!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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