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太子说话这句话的时候,南海池里的鸭子不知是不是逮着肥鱼了,长脖子一抻,爆出阵惊天的嘎嘎叫。
贺元夕耳一瘸,光听见前头几个字:他要她拼命。
为他拼命是怎么个意思?为太子拼命……
以身殉国?
她彻底懵了,杨嬷嬷可真能扯啊,她几时说过这些话?
张开嘴刚想否认,倏忽反应过来,是肝脑涂地吧?
她想起那些无辜枉死的人、那些蒙尘难洗的冤屈,不禁咬起嘴角,眼中逐渐燃起坚定的火焰。
“殿下,婢子自然愿意为清明世道抛头颅、洒热血!”
不过还是冲着他胸前银龙,讨好地眨眨眼,“若是可以的话,也想倚仗殿下,保家中老小一条生路呢……”
太子这厢呢,原看她扑红了小脸,闪着漂亮的眼睛欲言又止,心中翻腾起一鼓期待。虽不敢要求她对自己说些缠绵悱恻的,但温暖窝心也足够了……
结果呢!
真真是位铁血丹心的小娘子!
太子闭眼呼出口浊气,罢了,自己看中的,从被她偷瓜那刻就注定了,都是劫数。
想把这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只能循循善诱:“贺元夕,东宫十率不是你家护院,孤也不是开善堂的,孤愿意保你全家,但你有什么可取之处没有?”
边说边俯下身子,深深将她看进眼里,“想要孤护着你,拿什么来换?”
太子想的很周到,男女之间,还能怎么说呢?自然是拿真心来换啊!
谁懂贺元夕怎么想的,以手攥拳,胸口捶得嘭嘭响,“殿下安心,为了黎民百姓,要婢子做什么都行!”
话方说完,那水鸭子又“嘎嘎”两声,空旷高远,叫得太子心里头发毛。
好一出鸡同鸭讲。
“好、好、好,好一个什么都行!”
七窍通了六窍,话说到这份上,还只知道挺着腰杆子报效朝廷!
贺元夕眼看他咬着后槽牙,几能磨出火星子,总算是察觉出点异样,“殿下,您生气了?是婢子说错话了吗?”
“没有。”对上那剔透无辜的眼珠子,一腔恼火又顺着脚心泄尽。太子挤出个勉励臣工的笑,只差冲她竖大拇指。
“你……你说得很好,孤很感动,大虞有你,了不起。”
她则斗志昂扬,将头点出了一种扛着长矛冲前锋的味道。
“殿下,大虞有您,也了不起!”
就这么,伴着碧波清影,红霞满天,两人莫名结成了异性兄弟。
太子正为这顽石怄得牙痛,余光里却快步走来个手持拂尘的青衣圆领袍。
他当即敛容直身,回到那八风不动的模样。
那头樊金茂方打帘出来,就瞧见太子与贺元夕立于湖边,湖风猎猎,缠住一玄一红两个衣角,真真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结果到了跟前,一个眉藏杀气,一个眼含怒意。
吵架了?转念想想,身份再高贵,碰着感情也是俗人啊。吵归吵闹归闹,从今往后绑在一处,床头打架床尾和就是了。
于是勾头虾腰,笑得一团喜兴,“殿下离席久了,太后正寻贺娘子,去说两句话呢。”
“我?”贺元夕唯恐听错了,指着自己的鼻子,“太后她老人家,知道我吗?”
“哪能不知道呢?她老人家早就想召见娘子你了!”樊金茂一头说着,一头琢磨:这小娘子聪明,适当的装傻充愣,才能勾得男人抓心挠肝啊,高招!
其实她方才是真晕乎,但一碰着大事,五感六识立时灵通起来,两句话工夫,已经捋了一遍形势。
若为惩罚宴上泼汤之事,直接知会司正司就成了,犯得着太后出面?况且,这樊金茂是太子近侍,要劳动他亲自出来寻人,说明此事一定与太子有关。
想到此处,贺元夕掀眸瞄他一眼,却见他正也看向自己,还微微蹙着眉。
他也不知道了?
这回没法了,只能抻抻衣角,由樊金茂引路,朝那一片遮天蔽日的黄帐走去。
人在里头时没感觉,从外看,才发现这帷帐真高。它投下的巨大阴影,吞噬了大半个湖面,有风过时,水随影动,好似湖底正潜着一只巨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你,静候捕猎的时机。
她咽了口唾沫,看见樊金茂走到帐前,将门帘掀起来,那一人高的天地间,立时有数十道凝视的目光,争相挤出。
有股不明的慌乱涌上心头,她努力调整着呼吸,忽然觉得手背一暖。
太子牵着她,睫上挂着日光,投下片柔和的阴影。
“别怕,无论他们说什么,推给我。”
他的声音淡然宁静,就像微风拂过竹叶。
吹回了贺元夕的义薄云天。
“那哪行呢?殿下您的脸面,就是东宫所有人的脸面!您放心,婢子有三寸不烂之舌,您瞧着吧!”
说完胳膊一架,大步迈进帷帐。
樊金茂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赳赳昂昂的背影,又看看太子被甩开的手,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装傻充愣,这是真顽石啊!
那头贺元夕一腔热血,使尽了尚仪局学来的所有本事,穿过所有探究的目光,稳步走到主位前。
今日皇后并未赴宴,主位只坐了皇帝与太后,遂她在一丈外停下,跪地行一肃拜,“婢子东宫司馔司女使贺元夕,参见圣人、太后,愿圣人长乐无极,太后殿下松鹤延年!”
拜完就稳稳当当停在那儿,直到听见皇帝叫起,她膝头一撑,轻巧站起来,才瞥见身边站着个挺拔的玄衣身影。
这下就格外有狗仗人势的感觉,若能抬头直视上位,皇帝和太后定能看见她飞舞的眉梢。
但她不晓得的是,太后细细打量着她,又满意又古怪。
虽是个婢女,倒比许多名门闺秀还大气些,但腰板往那儿一挺,怎么看怎么像个准备出征的将士……
小辈的事,太后琢磨不透,亦觉不必过分插手,只用威严中带着笑意的声音说:“不错,还算得体,圣人看呢?”
皇帝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背往御座上一靠,说:“这是家宴,不必拘谨,抬起头来。”
贺元夕盯着足下一方草地,乖乖抬起了脸。
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这不像犯了事要算账,倒像是要充后宫啊!
她悄悄瞟向身边的太子,见他胸口起伏不定,几次想要说话,又将手收回去。
他也不知道?
难道是哪个嘴碎又爱管闲事的,趁着春日宴嚼舌根,嚼到圣人面前去了?
未及深想,却听太后发出短促的惊叹,“呀,这相貌,怪道忱儿喜欢。”
喜欢?
贺元夕还没缓过神来,忽见太子急急朝上位躬身道:“父皇、皇祖母,她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从未与儿私交,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却见皇帝随意摆弄着案上的嵌宝金瓯,语调里掺了些冰锋,“如此说来,太子与这婢女离宫是误会,亲赴掖庭狱救火是误会,那些蜚短流长,都属误会?”
声音不大,但很尖锐。
此话如沸水掷冰,哗然四起。
此处有皇室宗亲,有重臣家眷,他说这些,让太子如何立于朝堂?
贺元夕睁目盯着皇帝,她还记得自己进帐前说的:太子的脸面就是东宫的脸面。
她不明白皇帝是痰迷心窍还是有意为之,只知太子此刻默默承受非议,皆为保全她的名誉。
她又怎能坐视不理。
“不是误会!”
一时百道目光其汇,四下寂静如海。
她却毫无惧色,伏首肃拜,“圣人、太后容禀!婢子当日离宫,是赴大理寺供证,巧遇殿下为国事奔忙。婢子因上元未见亲人,跪拜哭求能归家会亲,殿下素日宽厚,不忍见骨肉离散,特送婢子归家,这才误了回宫时辰。至于掖庭狱之火,婢子蒙受不白之冤,太子殿下为肃清宫闱,亲自救火,后严惩司正司,平反众多宫人冤情。此桩桩件件,听来蹊跷暧昧,却恰恰证明了殿下爱民如子,明并日月!”
说完以首贴地,久久不起。
太子注视这窄窄的脊背,一时眼前朦胧,紧紧攥住她的手,将她扶起。
忽听上首有人高声赞叹。
“好啊,好!忠心护主,胆色过人,配得上东宫良娣之位!”
贺元夕一抬头,见到太后的笑容中流露着欣赏。
正张口想说什么,忽听身边人低声耳语:“良娣之位,配不上你,但你,可以等我吗?”
这话像有法力,当头给她下了个咒,忘了身份规矩,就这么转过脸去,直直盯着他。
两个目光相接,撞出一阵动魄惊心。
原来他眼角是微扬的,蕴着股独属少年的清傲不驯,偏偏天边红霞翻卷流缠,不管不顾地绘上了一片旖旎绯雾。
那雾中藏着两窝浅浅笑靥,有踌躇,有期待,却从始至终没有因她的犹豫退缩,就这么安静等候着,仿佛无论得到什么答案,他都甘之如饴。
她几要溺死在这眼波里。
混沌中,有个声音告诉她:没关系的,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呢?
有朝一日,通天门楣倾塌,浩瀚沧海干涸,但只要她记得此刻的壮丽云霞,一切都值得。
她朝他笑,“好。”
又正色面向主位,朗声道:“婢子倾慕殿下仁德,愿相伴左右,一诺无悔!”
流云飞转,时光一滞。
李忱看着她极美的侧脸,有一种雀跃的情感澎湃跳动。
不是一时冲动,没有后悔,偌大东宫,九阶之上,他真的再也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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