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宁绡
寂静的礼堂里唯有吉他声清脆回荡。
首排的评委老师闭着眼跟随旋律微微摇头,沉浸在婉转又利落的弦音里。
舞台上的少年坐在高脚凳上垂眼拨弄琴弦,修长的手指动作干脆熟练,漂亮的音符从木制吉他里飘摇而出。
聚光灯在少年头顶晕开一圈深棕色光亮,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连领带都没有打,下装是浅色牛仔裤。
幸而没有任何一位评委会因为他略显随意的着装给他留下“不够重视”的第一印象,或许是他郑重的神情和眼里的从容让他显得沉稳又庄重,况且这样的穿着和轻松的乐声搭配更和谐一些。
比赛曲目是前一天晚上临时改的,主办方在比赛前夜突然接到曲目更改时难免不悦,何况是把一首经典的吉他比赛标配曲目换成了一首稍显小众的sunflower。
但其实这个决定并不是源于一时冲动,而是准备比赛的整整一个月,葛子榆都觉得这首旋律再适合不过,不论是这个举办于初春的比赛,还是主题“向阳”。
轻快又华丽的旋律收尾时礼堂里的听众仍然意犹未尽,静默维持了片刻后会场里迸发出热烈的掌声,似乎比之前给每一个选手的都要响亮长久。
姚文瑛大概是整个礼堂里唯一一个没有为此鼓掌的人。
她把头懒懒地斜靠在椅背上,垂眸看着穿白衬衫的少年起身鞠躬下台。
身边是两个中年女人的感叹,“天呐,太棒了!子榆这回可是露脸了,看来冠军胜券在握。”这是姚文瑛妈妈。
“哎呦这孩子也真是,换了曲目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听得我紧张死了,生怕哪里出错。”这是葛子榆妈妈俞阿姨。
姚母调侃着回应,“哎呦你可拉倒吧,他就是弹错了你也听不出来。再说了,子榆上台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俞阿姨跟着笑了笑,笑容里难掩自豪。
…
葛子榆背着吉他回到观众席的时候比赛已经接近尾声,姚文瑛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手支着头,呼吸平缓。
正面的舞台光线照着她平静的面容,带着弧度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大约是对台上选手的吉他声感到不满,眉头微蹙了蹙。
“别理她,也不知道昨晚几点睡的,一天天萎靡不振…”
大约是看见葛子榆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姚母撇着嘴抱怨,继而又转回比赛上,“欸子榆啊,你这首曲子练了多久啊,这么难的节奏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速成的。”
葛子榆抬起目光浅笑,“一个多月吧,是挺难的。”
——其实也没有很难,只不过是一个月里的大半个月都在背谱子罢了。
姚文瑛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所有选手已经整齐地站在了舞台中央,主持人正手持卡片郑重宣布比赛结果,两位母亲都跑到第一排拍照去了,全场都在兴奋地等待着比赛结果,姚文瑛又一次成了礼堂里最突兀的那一个。
期待谈不上,讥讽倒是清晰可见。
冠军奖杯毫无悬念地递到了葛子榆手里,男生面容温和笑容洋溢,他脸上看不出惊讶和骄傲,只是笑得温润美好,让人有种“向阳”的称号只有落在他身上才理所当然的错觉。
好在这种错觉只是一闪而过,姚文瑛眼里的清淡又冷了一层,带着逐渐显而易见的敌意。
——葛子榆,如果今天我也站在台上,你还会不会觉得这个冠军非你莫属。
从一个月前开始,每每经过楼道,都能听见对门传出来的吉他旋律,清脆雀跃。
姚文瑛一听便知道是sunflower。
于是在他提交曲目为“普通朋友”的时候不经疑惑,疑惑的同时又有那么些庆幸——原来这个从来随心所欲的男孩也会为了迎合比赛身不由已。
不过在他今天登台还是选择了sunflower的时候她又有了另一种想法,或许葛子榆就是为了膈应她才会在两家人聚餐的饭桌上郑重其事地宣布自己的参赛曲目是“普通朋友”——如果姚文瑛没有因为初赛那天弄丢了身份证而错过比赛的话,她的决赛曲目一定是陶喆的普通朋友。
…
颁奖结束之后葛子榆就不出所料地被一圈人围在了舞台中央,有上前祝贺的老师,有交流吉他的同学,甚至还有几个捧着相机的记者。
葛子榆似乎有着无限的耐心,带着满脸笑意一个接一个得回答层出不穷的问题,包括为这首曲目练习了多久,手指上有没有老茧,甚至是衬衫品牌,他都微笑着一一解答。
人群终于逐渐散去之后两位母亲才得到机会凑近过来,葛子榆把舞台光线折射下闪亮的奖杯递到满眼好奇和欣慰交织的俞阿姨手里,才越过嘈杂人群看向台下观众席。
姚文瑛的位置已经空了。
“为什么今天没有来。”
葛子榆慵懒地靠在礼堂门口打电话,走廊上的空气里带着点室外的凉意,玻璃窗外飞过一群叽叽喳喳的鸟。
男生没有使用质问的语气,反而像是陈述一件再庸常不过的事实,完全听不出来对于缺席重要决赛的女友的不满。
电话那头的女友谄媚道,“哎呀阿榆,不是和你说了嘛,今天闺蜜过生日,实在走不开,下次不会再错过了!”
“我们没有下次了。”
说罢就挂断了电话,转身往礼堂里走去。
刚靠近就听见俞阿姨有些无奈的声音,“文瑛回家睡觉去了,子榆晚上也约了别人吃饭,看来所谓庆功宴只好咱们两抱着奖杯大吃一顿了。”
葛子榆换上笑脸,“我也一起。”
…
“怎么样怎么样!比赛结束了吗!葛子榆拿到冠军了吧!”
唐穗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姚文瑛正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回家,她咂舌调侃,“葛子榆比赛你倒是比我比赛还要上心,这么关心你怎么不自己问他?”
本来只是随口调侃,谁知电话那头的女生却似乎恍然大悟,“对哦!”说完就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姚文瑛无语地收起手机,加快了骑车的脚步,懒得和唐穗计较。
神经大条的唐穗同学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说话势必不过大脑,不过好在作为闺蜜姚文瑛早就对她跳脱的思维习以为常,可能前一秒还在讨论午饭,下一秒就跳到了宇宙飞船登月,再下一秒又是明星绯闻了。
不过最近的话题好像总是会跳到葛子榆身上,让姚文瑛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上谁都不能看上葛子榆。”
她反正是在闲聊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阐述过了个人观点,不过大脑日常放空的唐穗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她就不清楚了。
从葛子榆搬到对门算起他们已经做了五年邻居了,葛子榆一家刚搬来的时候她才在念小学六年级,转眼已经高一了,而葛子榆下学期开学都要高三了,她也亲眼见证着葛子榆的身高和自己一点点拉开差距。
同样拉开差距的还有生活线,初中不在同一所学校,高中考进了同一所,虽然走着同样的上学路,吃着味道相似的家常菜,同样背着吉他招摇过市,但她总觉得葛子榆其实很陌生很遥远,身边的女孩接二连三地换,校园里关于他的各种或真或假的传闻也是经久不息。
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喜欢谁都不可以喜欢他的——靠近他会变得不幸。
把自行车锁在小区门口的时候唐穗的电话又一次响起来,女生雀跃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过来,“我就说吧葛子榆肯定能拿第一!早知道我那天就和你打赌了,赌个几百块的谁还用可怜巴巴地算着饭钱过日子…”
说着说着语气低落下来,继而又开心道,“对了文瑛,告诉你个好消息!宁绡回来了!”
…
周一第一节课后的早操时间就听见隔壁班的几个女生借着广播操背景音聊天,“听说咱们班要转来一个新生?”
靠右一点的另一个高马尾女孩回应,“对啊,学期中间空降,也不知道什么来头。”
前一个女孩憧憬,“希望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希望有机会交个新朋友,我还蛮期待的呢。”
高马尾女孩撇了撇嘴,嗤笑,“呵,我看你还是别抱这种期待。”
“欸?”左边的女孩好奇地转头,“怎么说?”
高马尾往近处稍微挪了挪说道,“第一节课前我去办公室送东西看到她正在和班主任讲话,长着一张很精致的网红脸,穿那种很跳的收腰连衣裙,你懂那种感觉吗,一眼就知道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姚文瑛胡乱地跟着广播挥动膀子,百无聊赖地听着隔壁班的两个女孩闲聊,听见女生这样说便转头看过去,女生正晃着高马尾为自己的第六感沾沾自喜。
她不禁蹙眉,女生都开始对女生以貌取人,还以为这点小聪明能够成为自己与众不同的凭据。
体育老师的哨音打断了两个女生的对话,“聊什么八卦呢带我也听听?”
女孩吐了吐舌头挪回队伍里去。
说是网红脸其实也不夸张。大眼睛,高鼻梁,尖下巴,只要符合这几样标准再化个精致点的妆,穿上一件稍显成熟的短裙,大概率会被划分到“网红”的归类里去。
只是有时候甚至听不出是在夸奖还是在讽刺。
不过不论别人如何评价,宁绡反正从来不会在乎这些。
此时她正捧着新课本兴高采烈地站在走廊上欣赏校园,在爸爸说要搬回苏州的时候短暂地反抗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挑了姚文瑛和唐穗的高中,“回苏州可以啊,那至少得让我和朋友在一块吧,我要去哲光。”
于是此刻就站在了哲光中学的走廊上。
对面是高三的教学楼,此时空荡荡的,教学楼斜后方是排球场和篮球场,偶尔有几个老师不急不忙地经过,操场在篮球场那头,被艺术楼挡住了视线,只能听见音响传来的广播操音乐。
宁绡跟着化浓妆的班主任老师在教学楼转了一小圈,才回到教室里,差不多时间早操也刚好结束。
率先跑回班的男生围着新来的同学说笑,大概谁也不想错过和漂亮女生抢先熟络的时机。
本来准备回教室拿上篮球趁着大课间再疯玩一会的念头也不言而喻地落了空,转而坐在课桌上搭讪,“宁绡之前在哪所学校念书啊?”
宁绡带着随和的笑脸回答,“我刚从澳大利亚回来。”
在听到回复之后再一次热烈地问东问西,“那宁绡英语岂不是很好,英语课代表的位置岌岌可危咯!”
“澳洲有什么好吃的,澳龙是不是真的很美味?”
“为什么突然回国念书了呢?”
对于只会出现在旅游名册里的国家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好奇,对于一个刚从澳洲转学回来的漂亮女生更是喜闻乐见,况且这个漂亮女生好像还对于他们的搭讪言笑晏晏,似乎很好相处的样子。
于是在高一三班的大部队接二连三回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群男生围着新来的转校生聊天的画面,她坐在最后排的位置上笑逐颜开,男生们也都是好奇兴奋的模样,大概敌意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蔓延开来,或许挂在脸上,或许掩在心里。
而宁绡崭新的高中生活也就这样开启了。
…
画风截然不同的是隔壁高一四班,最近突然流行起来的手游在校园里弥漫,聚成一团低着头不知道埋在课桌里干什么还大喊着“左边有人”“八点钟方向”的,肯定是偷摸着打游戏的。
不过此时他们的眉飞色舞与愁眉苦脸的姚文瑛毫无关系,她正趴在桌上为英语节的事宜愁得一头毛线。
英语角的投稿作文怎么写都不尽人意,演讲比赛的报名选手也寥寥无几。
因为学校几乎所有活动的操办就是交给文艺委员,于是英语节便由每个班的英语课代表一起组织,职责就莫名其妙地落到了姚文瑛头上。
本来就不是会为集体活动热心的人,又收到了英语老师拍着肩膀的嘱托,不得已硬着头皮操办,可惜买账的同学并不在多数,哪怕平时交好,也会笑盈盈地用“时间不够、作业太多”的借口推辞,然而此刻这些海绵里挤不出水的同学们正窝成一团在游戏里痛快地大开杀戒。
唐穗不知道跑去几班串门了,姚文瑛转头向后桌唯一一个因为手机没电而没有加入游戏的男生哀求,“哥,参与一下演讲比赛吧,写篇稿子而已。”
后桌苦涩地抬头,“朋友,你已经饥不择食到哀求月考英语全班倒数第一参赛的程度了吗?”
姚文瑛没有回应,而是被窗外走廊上阔步路过的男生吸引了视线,校服外套的身影消失在墙角。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竟然会对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这样敏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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