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疏忽
次日,篱下等到的却是太子被擒,押入大理寺的消息。
秋姨告诉南山的时候,南山和贺辞正背对着她,站在高桌前练字。她今日心血来潮的想临摹母妃的作品。难得有耐心,一遍遍纠正贺辞的错字。
“什么?”她没转身子,只是猛然别过头。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银色细长的耳坠晃荡在她青白的脖子边,“怎么回事?”
“方才孟将军传了封急信。”秋姨递过一封信,上面有孟氏家徽的烫印。
贺辞看着南山打开信笺,她的眼睛在信纸上扫视。睫毛忽闪的越发厉害。贺辞不识几个汉字,只能盯着南山,观察她的表情。她脸上的慌乱转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又是微微向下的眉毛,看不出情绪的嘴角。
“子时,太子殿下就被秘密招进了大理寺,消息也是刚刚才传出来。”秋姨说。
南山握着信纸的手垂下身侧,“准备一下,现在就去大理寺。”
秋姨看南山似乎没有太过担心,心里也少安,点点头就出去了。贺辞走进里屋,取了件暗色的长披风。回到南山身边的时候,她还和刚才一样,好似凝固的石像,一动都没有动过。眼底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南山从贺辞手里接过披风,穿在身上,贺辞抽过她还握在手里的信,信很短,就寥寥几行。他看着信上的字,努力地,想要看懂。“大理寺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不可以带刀。”她低头系着带子,一边对他说。
贺辞没有问这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南山已经戴上披风连着的帽子,朝屋外走去了。
走进去的一瞬间,身后所有的光都被吞噬。往前看,看不见黑暗的尽头,只有甬道两边每隔几米点燃的烛火。伴随着无数囚犯在牢笼角落的低吟,无形的数不清的双手拉扯着南山。她走的很快,跟着前面的人,在黑暗里七拐八拐,路过几个转角,终于一转弯就到了一个宽阔的平台。只不过这平台被围在铁栅栏里,四周的栅栏高入悬梁,上面爬满了锋芒铁丝。
“哥哥!”南山冲到了平台,隔着铁网,她看着里面席地而坐的魏岷。他的下巴上长出了青灰色的胡茬,嘴唇也因为很久没有喝水而干裂。
“怎么会这样……”南山一开口,喉咙就突然哽住,眼眶瞬间滚烫。方才她所有的强装镇静在哥哥面前全都溃散了。
“南山,你怎么来了?”魏岷抬起手臂,一连串的脆响,他才想起自己的双手都被厚重的铁链锁着。“这里凉啊。”他看着跪在冰冷石砖上的南山,心中的无奈又燃烧起来,再一次变成了恨意。
“为什么?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一脸的想不通,眉头蹙紧,眉尾不可置信地挑起。
“你先站起来,地上凉。”魏岷的语气很坚决。
可是南山并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她比她哥哥还要倔,母妃常常这么说。
魏岷叹了口气,他不仅双手被锁着,腰上也缠着一根锁链,将他绑在身后的石柱上,让他无法站起来。他只能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手伸到屁股底下,费力地把自己座下的蒲团拿了起来。他抓着蒲团,努力地向前倾身,想把它从铁网的缝隙里递给南山。
南山没动,就是要魏岷先回答她的问题。
“听话。”
南山看着哥哥的眼睛,他疲累的眼眶里有血丝。身上的铁链死死地勒着他企图向前弯的腰。她还是接过了蒲团,放在自己的膝盖下面。
“如今只有纳齐风儿的口供而已,父皇找不到证据,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先回去,这里不方便说话。”魏岷又开口。
“没事的,贺辞在外面看着。”
魏岷虽然有疑问,但他没问南山贺辞是谁。“这么多证据指向我,满朝都盯着。父皇自然是要做出些样子,不过你放心,不用几天,这件事就过去了。”
“这么好的机会,萧启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他一定死盯着这件事,让你给大周一个交代。”南山没有像小孩子一样相信魏岷的安慰。
“我到底是哪一环做错了……明明风儿按照计划在大理寺的第三天招供了你的名字……明明父皇也相信了风儿是要杀我……他怎么可能还会怀疑你呢?”南山低声,“如今在父皇的心里,分明应该是……”
“分明应该是,二皇兄勾连外族,还指使风儿把一切嫁祸给我。”魏岷替她说了后半句。听她的话,魏岷大概猜到她都做了什么。他看着南山,她巴掌大的脸掩在披风下没什么血色,紧咬的唇发白。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偷偷带着还刚到他腰际的小南山去皇林围猎。
那天出发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他们进了林子没过多久,日头就完完全全躲进了云里。所有的一切都笼罩着一层阴灰色。四周一片变得很安静,甚至听不见风吹云叶的声音。他的眼角跳的很快,本能的感觉到危险。他拉着南山的手,想快点离开这片林子。他还是背着母妃,偷偷把南山带出来的,心里慌的不行。
小南山也感觉到了,哥哥的不安。她紧了紧拉着魏岷的手,魏岷低头看她,用食指关节蹭了蹭她眼角的痣,“没事儿,哥哥在呢。”
就这样当时还只有十五岁的他带着九岁的南山,在皇家猎场里独自绕了不知多久,直到黑夜如期而至。他迷路了。
他太大意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前面,出现了萤火色的星星点点。不多,也就四个。
“是萤火虫!”南山叫道,就要跑过去。
“不是!”魏岷马上就把她拦住,拉到身后。“嘘。”他对南山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的心脏猛烈的撞击胸口,额头的汗瞬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这里怎么会有狼……”
它们在慢慢地走进。一共两只。他和南山无处可藏。他听见南山倒吸凉气,她也看见了。那两双发绿的眼珠子,还有触目惊心的獠牙。
魏岷松开拉着南山的手,摸到了腰间的箭筒,慢慢握住了两根羽箭,他只有一次机会。就像父皇教他的一样,他死盯着那绿色的眼睛,没有给那两只畜生反应的机会,心跳加速,箭已离弦。
空气静止。又在瞬间颤栗。
他只射中了其中一头!剩下的那头孤狼被惹恼,朝他们扑了过来。
又一只箭离弦而出,孤狼的身体停在半空,陡然下坠。那只箭就生生插进它的面门。
晚风卷起阵阵血腥气,卷走方才的喧嚣和嘶吼。
他转头看向南山,她左手还举着弓,眉眼盯着她的猎物倒下的方向。
“为什么会这样。”南山呢喃着,把魏岷的思绪唤了回来。
“父皇,一直都是这样的。他心中的继承人也不是我,我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魏岷的语气越来越沉,不见明媚,不见温和,“我不过,是他用来制约萧相的牺牲品。”
过了好久,南山才说,“我一定会救你。”她好像用了很久很久去消化哥哥这句话的意思。
离开的时候,南山脱下自己的披风,塞进了牢笼中。“这里凉。”魏岷看见狼狈的自己,映在小孩乌深的眸子里。刺骨的凉风从石墙的缝隙里吹进来,就像是那晚在猎场一样,寒意沁入他的身体。
大理寺四面都是深黑色的高墙。墨色的砖瓦一块块堆砌,阳光下的巨大黑影犹如乌云压顶。南山闭着眼睛仰着脖子,让光落在脸上,可是只感觉到冰凉。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一群大理寺卫兵抬着一根石柱从里面出来。他们把石柱放在大理寺的正门口,日头的正下方。石柱上还绑着一个人,全身都是带血的鞭痕。人形瘫软,了无生气的血肉与沉默的石柱混为一体。南山眯起眼睛,朝石柱走了过去,她莫名地就是要看清楚。
贺辞一把拽住了她。她回过头,撞进了少年的瞳孔。他还是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但是有一双很会说话的眼睛。他在说“别过去。”
南山意识到了什么,别过头望向石柱的方向。血红色伤痕和雪白囚服交织在一起,就像是用鲜血发酵的面粉一样,曾经被人不断的□□在斩板上。
“叛国奸贼,漠北纳齐氏,因悔恨自裁于大理寺,奉陛下旨,在庭中曝晒七日,以慰大周英烈。”为首的大理寺司狱高喊。
石柱的另一边,站着几个人。魏嶂的双手背在身后,在阴影之下用力攥成了拳。“风儿……”
他隔着石柱,看见了对面的南山。发现那个五公主也正看着他,面无表情。明明站在阳光下,她却好像立在冰天雪地里。用一双比入冬的风还冷的眼睛,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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