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五章
“殿下，欢迎来到弥塞琉斯。”
给莉莉丝斟上酒的是黑发的烈妮丝。她穿着一身漂亮的绸制长裙，绣着鸟兽纹路的黑纱披肩由一枚翠绿的宝石胸针别好，周身散发着清淡的香味。
“这是由纳兰塞尔生长的金麟果所酿制的果酒，希望您能喜欢。”
“……”莉莉丝端起酒杯尝了一口，舌尖迸发出一股浓烈的清爽气味——
“金麟果酒是用来提神的吧？比咖啡有用多了。”坐在不远处的皇子菲克舔掉勺子上沾的巧克力。
“菲克斯特。”在半正式的宴会上舔什么勺子？
瑭若面色冷淡，仪态庄重，蜜色的眼珠里仿佛住着冰雪。
“……不都是一家人？”
菲克迤逦的眼角对着远处的贵族——长桌中间以突出的花束为界线，作出了应有的分割。
一家人？
从桀骜不驯的皇子嘴里说出来的这句话，显然暗含着什么更多的东西。
菲克把胳膊搭到旁边戳蛋糕玩的阿茵特肩上，神色轻佻起来：“是不是嘛？姐姐。不论是烈妮丝外甥女，还是王后殿下，不都是我们的家人？”
专程把两个人点出来的意思就是强调不是一家人嘛。
烈妮丝神情自若地给莉莉丝的酒杯里加上方糖：“现在再尝尝？”
罢了她才缓缓抬眼来看：“菲克舅舅也想要跟殿下打招呼？那你就帮殿下带一碟梅花酥过来吧。舅舅辛苦了。”
“……”菲克语塞一瞬，随即又懒懒地勾起嘴角，整张脸在拍人的那一刻变得严肃，“去！阿茵特，端个梅花蛋糕过来。”
……被拍了背的阿茵特皇子嫌弃地看了一眼在座众人，终于还是跑着小短腿去找了份蛋糕。
莉莉丝对人类小孩之间的弯弯绕绕没有兴趣，只是压抑着打哈欠的冲动，等着无聊的宴会结束。
“……吃蛋糕吧，”年幼的小皇子站到她面前，耷拉着眼皮，圆润透红的小脸上有着欠揍的神色，“母亲大人。”
“……”莉莉丝这才正眼看他一下，一时不太明白自己是什么感受。
“……我才十四岁，”她还是选择拿年纪说事，一边睨着盘子也不去端，“还是叫我王后吧。”
“那你到底吃不吃啊？”
小屁孩什么态度。
“你自己吃吧小家伙。”莉莉丝伸手，敷衍地捋了一把小孩的头。
“……”小皇子瞪大眼睛，石化了。
两人扯皮期间，烈妮丝已经与菲克过了几个来回，最终的结果是杰西卡亲自盛了一道菜上来，战争的苗头一下被盖了下去。
善良可爱的密西全程都在善良可爱地吃水果蛋糕，心里却想着现在大家这样吵着也挺好的，至少不像以前一样做出实际的损害来……不过距离上次出事，好像也才隔了一周呢。
她端起嵌着粉嫩樱花的水晶小茶杯，声音在蜜水的浸润下又甜又软：“瑭若，待会儿你陪我去练一下琴吧？”
“嗯。”冷漠的第四公主其实是个温柔的人——面对自己人的时候。
九点之后，才是晚宴最让人期待的开始。
众人来到灯火暖熏的二楼舞会厅，已经有皇家乐队开始演奏舒缓的曲子，瓷质地板如镜面一般光洁，大片花纹从中心向外蔓延，最终被鞋尖踩在脚下。
跳舞只是一种交际，一般来说，人们比较喜欢站在一边或者坐在一边，听着音乐谈着话的同时，渐渐消食。宴会的主持者会依次与每一位来客交谈，有的时候会聊很久，有的时候只有一句话——
“我祝你早日收到若兰萨尔的婚礼邀请函，请你做伴娘，皇孙殿下。”菲克两指敬礼，眨下左眼。
“那我就盼望母亲早日签下霍恩家的婚聘书好了，”烈妮丝也只是微笑，“希望舅舅在订婚宴上也能这么潇洒。”
……互相伤害，何必呢。听到两人对话的不是公主皇子就是核心圈子的贵族，有的事当然都清楚。比如烈妮丝深深着迷于同校的学长科赛家的若兰萨尔少爷，又比如菲克皇子十分厌恶他人对自己的生活插手，尤其是具有相当一部分决定权的当权者伊丽莎白殿下，烈妮丝的母亲——
“真是有趣的场面，不是吗？”尤莉夫人微微侧身，脸快要俯到男孩耳边。
而锡文只是沉默地看着会厅内。
“唔嗯唔嗯……阿姨你是在占席瑟的便宜吗？”小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两人身后，双手抱着一块老面包啃着。
“……”尤莉咬牙，回过头时还是笑意盎然的，“怎么可能？殿下您误会了，我可是锡文的姐姐呢。”
“……咦。可是他跟我是一个辈分的啊？”王室中人明显个个都不好糊弄。
“……好像是呢。”尤莉微微沉下脸，伸手作出要摸小孩头的样式，“唉，殿下您不明白……”
阿茵特果然嫌弃而灵活地躲了过去。
这个夜晚在灯光中变得模糊起来，住在王室地盘上的鸟雀互相依偎着陷入睡眠，从窗外静静掠过的是只属于黑夜的生灵，只有这座建筑仍然喧闹，像是涂了一半奶油的下午茶点，有着一种奇妙的执着。
阿茵特并没有把事情做到一半就走开，只是用他黑溜溜的眼睛看几眼那个贵族少年，最后用他清脆的嗓音说出随便想的借口：“哦，是王后叫我来找人的。她现在在外面的阳台上。”
……
尤莉笑着走开了。
两个孩子并排向竖门处慢慢走去。
“你不讨厌她吗？”小皇子认真地抱着面包，好像这就是他的全世界。
“谢谢你，阿茵特。”锡文只是低垂着头。
“……不用谢，”眼看着要走到门口了，阿茵特就停住步伐，“那个王后确实是在阳台上，但是她没有找你。瑭若跟我说过的，你自己抓住机会吧——她真的会进学校啊？”
锡文还是沉默。
“……那好吧，我走了。你变得好无聊，席瑟。”
阿茵特噔噔噔地跑进了侧边的一间休息室里，推开门果然发现密西已经把象棋都挨个摆好了。
瑭若在一边读信，半边身体隐在阴影里，头发显出深沉又瑰丽的红色来。菲克坐在窗沿上不知道在看着外面的什么。
“事情办完了！”小皇子迫不及待地在棋桌边坐下来。
“嗯，阿茵特真棒，”密西在指尖亮起一丝柔光，点在棋盘中的皇后棋子上，“王后殿下没受到什么刁难吧？餐桌上看她好像完全被烈妮丝压下去了呢。”
“没有，那个女人在阳台上偷偷睡觉，就像小猪一样。”就算要开始玩棋，阿茵特还是把面包抱在腿上的——
密西因为他的叙述笑出声来，但语气里还是有着长者的威严：“好啦，阿茵特，玩游戏的时候不能带着食物哦。”
“这是布雷德，”小皇子煞有介事地说，“是我的新伙伴。”
光线流动绕转，整个棋盘活了起来。
……
成为人类之后，莉莉丝就总是感觉自己精神不济，尤为需要睡眠，渐渐地还对床铺这种东西产生了一丝依恋。
往常这个时间她已经洗漱好钻到被窝里去了。躺到床上是多么愉快啊……不过杰西卡那家伙说，至少要等到那个人类小女孩来跟她说了话才能走。
人类的礼节么？
她不太喜欢那种昏沉的灯光，就找到一处阳台，拉上帘子，回到熟悉的黑夜中。
隐隐约约地，她听到什么声音。
“您在这里睡着，也许会着凉的。”
“您不喜欢宴会吗？”
……莉莉丝睁开一只眼睛，看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个小孩。
“……无所谓，”她回答，“严格来说这一切都很无聊。”
“……这样吗。”
“有事？”莉莉丝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伸了个懒腰。
“我叫锡文·席瑟，”男孩缓缓地说，“很高兴能够认识您，莉莉丝殿下。”
——莉莉丝扭过头回来看了他一眼。
接着她继续往外走，走到雕刻着小圆珠的围栏旁边，手搭上冰凉的石料。迎面有微风拂过来。
“还有呢？”
“……您进入学校后，”身后的声音略微有些不平稳，“一定会组织外出实习的任务。我希望您能考虑选择我。”
“……？”什么进入学校外出实习？莉莉丝顿了几秒钟，眼珠对着黑暗转了转，最终说，“……不，我会选那个红头发的公主。”
“瑭若殿下？”
“反正就是那个红头发黑裙子的人。”
“……好吧。”
美丽的夜晚，世界都陷入了一种凝固着的静谧中。莉莉丝再次想念起自己的床来。成了人类后她还很喜欢斤斤计较——现在这么晚了，等走回去都什么时候了？！
……身后一直没再有声响传过来，莉莉丝回头去看，就看见阴影里那个小孩双手捂着脸，肩膀轻微地抖动着。
嗯……奇怪。
她走过去才听见变重了的不规律的呼吸声，以及极为压抑的微弱抽泣。哭得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吗？
在她面前这个样子的人类很少。
“喂，小孩，”她居高临下，目光冷淡，“要不要跟我一起从这里出去？”
一个人跑出去也许比较突出，带个正经人类一起大概会好一点……总是被奇妙想法支配的莉莉丝，终于还是在“万众瞩目”下从建筑里走了出来。
之前眼泪啪嗒啪嗒掉的小男孩已经平静了下来，把罩在头上的薄纱摘下来，只是露出红红的眼圈。
“……感觉好丢脸哦。”他慢慢地把东西叠好。
“明明是你自己说不想被人看到哭过的样子。”
薄纱正是莉莉丝裙子上蕾丝花纹的装饰层——去掉这么一层东西，她忽然有种轻便不少的感觉。
“我家的马车应该是等在圣马士桥那边。不论怎么说，十分感谢，殿下。”男孩微微俯身，神色平和。
“……”莉莉丝盯一眼他手上抓着的纱布，最终还是垂下眼睛敷衍地揉一把小孩的头，“哦，没什么。”
摸头是一种宣示更高地位和力量的示威行为……不过看目前几个人类的反应，他们似乎不太能想到这个层面来。
——被捋了头的锡文惊讶地看了一眼这位王后殿下，接着道了再见走掉了。
“……”
莉莉丝接着往外围走去，走到树木旁边时，穿着雪白罩衣的侍女果然现身：“就猜到您肯定会等不及提前出来的。我来为您带路。”
“快点回去吧，我已经很困了。”
杰西卡轻轻笑出声：“请稍微坚持一下，殿下。”
她还很小声地自言自语：“……没有谈话就退席了么……一个要拖一个又要走，真是复杂又麻烦的王室风波呢。”
莉莉丝：……故意的吧？我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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