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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十三章


越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越能体现一个人的品质。

        就像莉莉丝,虽然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王,从来是说一不二力量至上的——这样描述似乎也不准确。但作为一个性格古怪、十分记仇的人物,在这个关头,反而进入了一个“懒洋洋晒烛光”的状态,摊在地面上眯起眼睛,很是悠闲的模样。

        但锡文·席瑟却在短时间内发生了什么心态的转变,同样很是脱力地躺在地上,心里的念头却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平和——他默默地在心里回忆学过的那些魔法阵。

        席瑟家族以魔法师而闻名,又以魔法师而成为笑话。锡文虽然被选入了王宫的暑假进修班,事实上却并没有十分出色的魔法天赋,甚至记忆力也不那么突出,所以——所以,到现在,他连一个稍微清晰一点的魔法阵都没想起来。

        简直是天要亡这两人。

        但老天关了一扇门,很多时候还是会开一扇窗的。

        “取货”的人一直没到。

        估计是出了什么事,人影晃动,细碎的声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锡文仔细听,听见了什么“出事”、“死了”之类的词句。

        有人走过来,说:“那货怎么办?”

        很快他和王后殿下都被提了起来,有人捏着他的下巴,给他灌了一碗黏稠腥臭的液体,接着是晃动、旋转……锡文觉得自己几乎要呕吐出来,但最终还是没有。

        最后,他们被扔进了一个石头凿成的狭窄空间里。铁门被关上,钥匙碰撞,上锁,脚步声远去……

        锡文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体好受了很多,四肢也有力气了,能够站起来走动。他缓慢走到门边,看见一座座巨大的石山,每一座山上都凿有道路和许多石狱,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在最高处……天顶上,一支长箭钉了一只毛发蓬松的生物。这只死去的生物身上沾着干涸的血液,形状凄惨,但它的每一根毛发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像是这座牢狱里的月亮。

        血腥的月亮。

        锡文垂下眼睛,转头来看:王后殿下还没有醒来。

        他就这样靠着铁栅门坐下,一条腿盘着一条腿曲起来——这本来是在贵族身上绝对看不到的姿势。

        锡文只是仰头,后脑顶着铁杆,微微张开嘴,吐出一道没有声响的叹息。同时泪水从眼角滑下来。

        又哭了。

        其实在一年以前,锡文·席瑟还不是这种沉默寡言的性格,他也绝不是自我封闭、心不在焉、忧心忡忡的,也绝不会动不动就哭,表现出心如死灰的模样。

        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失去了爱他的父亲,又失去了母亲的爱,不得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还有人隔段时间就要来“看望”一下,就好像只要他和母亲过得很糟糕,他们就放心了一样。

        ……

        锡文最开始是非常瑟缩的。

        那把恐怖的匕首直接将父亲钉在了椅子上,血从胸口和嘴里涌出来,锡文挣不开黑衣人的手,那只手臂几乎要将他拦腰截断、把他的内脏挤出来——

        那只是一个很短的瞬间。父亲担心地看着他,但还是尽力笑着:“……儿子……要好好活下去啊,我、咳……爸爸要先走……”

        刀光闪过。

        血液飞溅。

        在人闯进来之前,黑衣人都在眨眼间不见了。

        锡文腿软地跪坐在地上……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把父亲的头颅抱在怀里……

        所有人冲开门进来时就是看到这样的场景。到处都是血……席瑟先生身首异处,少年的眼泪混着血液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事情再也不能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某位叔叔将他送回家、把他交给母亲的时候——他就在母亲充满血丝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非常陌生的情绪。

        ……有那么一段时间之后,锡文偶然明白:那大概是仇恨吧。因为回来的是他,而不是父亲。

        锡文几乎是在一瞬之后,就看见了仆从眼里的蔑视、车夫的不耐烦、夫人小姐们的怜悯、叔叔伯伯的得意——还有母亲的怨恨。

        真奇怪……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锡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地待了几天,出来之后,就是“百毒不侵”的锡文了。

        因为我已经在那几天里死掉了。就和父亲一样。这之后的我,都是一具尸体了。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少年的自欺欺人并没有把自己糊弄过去。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锡文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无所畏惧”了,但经历了这一遭、被关在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发现自己也并不是那么无所谓。

        又不只是他一个人这样。

        锡文看着那个血腥的“月亮”,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不只是他过得痛苦难受。很多时候,大家都是一样的。

        这时候另一个人终于扶着头从地面上撑起身体来了——锡文缓缓垂下眼睛:“……殿下,我们逃出去吧。”

        “……啊?”大难不死的莉莉丝倒没有听明白这个人类在低声说个什么。

        她坐起来背靠在石壁上,望了一眼外面:“哦,月光妖精。”

        她又打量一眼“难友”——这个小孩已经绑好了头发,衣袖裤脚卷起来,似乎是副打算搞事情的模样。

        莉莉丝再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裙子,白色内衬已经看不出什么“白色”,手臂上的伤口结了痂,感觉再过个一天就能好的样子。

        人类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来:“殿下,您会开锁吗?”

        “当然不会。”

        被她这么一堵——锡文却像是转了性子,又说:“嗯。那您有什么打算吗?”

        莉莉丝送他一个稀奇的眼神,随即又贴着墙躺下了,安详地合上眼:“有什么打算?说不定一觉起来就升天了呢,小孩。”

        “……”这下锡文没什么可说的了。

        ……

        莉莉丝正躺得迷迷糊糊,又听见人类的声响——这个小孩的声音并不难听,但就像是清凉的水一样,不是在睡梦中的人想要感受到的东西。

        “殿下,您可以给我讲讲月光妖精吗?”

        莉莉丝不为所动。

        “我感觉它很可怜。殿下……”

        王后殿下捂着耳朵翻身对着墙。

        但最终莉莉丝还是随口说了一点东西。

        “……招人烦的小孩死得快。这种妖精本来是那种深山老林里才有的,每一只都是精灵们恨不得供起来的小祖宗。不过这东西很蠢,又好骗,还喜欢跟人类乱跑……看吧,这不就被钉起来了。”

        莉莉丝打哈欠:“……也不知道钉了多久。”

        她不再说话了。

        石狱里的生活很枯燥。

        锡文偶尔也会陷入睡眠,但还是醒着的时候更多——他看到莉莉丝开始揉眼睛,就清了清嗓子,说话:“殿下,您不是来自平原地区的吗?为什么您会知道这么多森林里的事?”

        “那当然是因为我见多识广,看了很多书。”

        “可是您之前说您不认识字。”少年总是用一种平淡恭敬的语气挑出莉莉丝话里的毛病。

        “啧!……不会说话就闭嘴。”

        锡文也用衣服上装饰用的金丝勉强编成了一根细条,有事没事就举着门外挂着的锁捣鼓。

        莉莉丝醒着的时候找不到事情做,就只好看着他“垂死挣扎”。

        在这奇妙的石狱里,在月光妖精死后光辉的照耀下,他们被剥夺了一部分人类的感受——饱腹感,所以没有进食与排泄的需求,也就没有什么人会来送食物,从而提供一些微小的机会。

        “啊哈,看来只有靠你开锁了,年轻人。”

        锡文也毫不客气:“我会努力的。”

        ……

        在石狱里简直是度日如年,谁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又到了什么时候,外界又是怎样变化着。

        在夜之堡垒待惯了,莉莉丝倒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但毕竟这里没有软垫,更没有甜点,不可同家里相比。

        而人类少年没有过这种经历——锡文就像所有被关进这里的人类一样,在时间无序、一成不变的生活中,随时都有一种糟糕的倾向——如果越过了那条线,那大概就变成疯子了。

        所以没有办法,他必须要做点什么,锲而不舍地撬锁也好,厚着脸皮找殿下说话也好,甚至是数自己的头发——

        “我以前也是很快乐的。”

        “但是后来……”说到这里,锡文又露出了黯然的神情。

        冷酷的莉莉丝不为所动:“偏题了,你不是要回忆你的快乐童年吗?”

        锡文想要回忆自己的童年——避免他陷入混乱,接着发疯。

        “我要是发疯了,说不定会把自己当成小狗,把您当成玩具骨头,或者烤肉。说到底,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这是他邀请莉莉丝旁听的理由。

        “咳……我以前是……很快乐的。”

        锡文·席瑟,在十二岁之前,都是很快乐的。

        他家庭美满、生活富足:春天的时候一家人一起去看花海,母亲会将他打扮成女孩子,以此弥补没有女儿的遗憾;等到了酷热的夏天,父亲会带他去庄园的山泉里游泳;秋天是个非常美丽的季节,他们一家人都去拜访遥远乡村里的外祖父一家,外祖母会给他套上新织的毛线帽子;冬天当然就是玩雪的时候了!堆雪人和打雪仗……就像所有的孩子一样。

        不过锡文一直不太喜欢上学。在他画满了小人、字符歪歪扭扭、文字东一块西一块的日记本里,他从来不会提到上课、教室、老师和同学,更没有学到的知识。

        “我们的锡文,好像不太聪明呢。”母亲的目光是担忧又宠溺的。

        父亲却总是怜爱地抚摸着他的金色长发:“不,我们的儿子啊,其实是个小小的哲学家呢。”

        小锡文心想:那当然啦!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学习更无趣呢!

        更无趣的事情……如果要有的话,那大概是父亲的生意吧。

        在一个充满了爱/的家庭里长大的锡文,毫无疑问,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尊严。就像是挺着胸脯走向河岸边将要第一次入水的小天鹅一样。

        人们都喜欢他,夸奖他的眼睛和长相、赞叹他的金色长发、羡慕他的皮肤,又往往为他自由自在的姿态而称赞不已——所以他其实是一个,除了学习,什么方面都很完美的人!

        而对于他的宏伟言论,父母亲只是微笑着,眼睛里的溺爱几乎要将他淹没——

        不过,父亲对母亲说,过度宠爱总是会出事的。于是锡文开始出现在了父亲出席的会议、宴会和其他各种场合里。

        偶尔的时候,国家最尊贵的人——那些皇子公主们,会跟他有一些共同话题。

        “唉!大人真是无聊。如果我是他们的年纪,肯定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哎呦,看看,我们的菲克斯特,又在发表他的豪言壮志了!”

        锡文当时跟这几位混得还不错,也会抿着偷偷顺过来的果酒,手撑着头眯起眼睛,学着那些风流人物一样懒洋洋地说话:“但菲克说得没错,不是吗?”

        还很年幼的小皇子阿茵特是他们这一群人的跟屁虫,在还没有学会念他们的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了跟着他们到处跑的习惯。

        ……但其实,大家也都是一直在发生变化的。

        菲克和瑭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突然听说了他们母亲的真正死因,很快就变成了情绪阴晴不定的样子;而密西在得知自己的生母其实是一位身份不那么光彩的女士之后,也逐渐阴沉起来;阿茵特本来应该是最无忧无虑的人了,却也会莫名其妙地开始谈论死去之后还有没有玩具熊的事情——大家这都是怎么了呢?

        锡文觉得,他们之间的这种微浅的友谊,可能也会很快就消失了——

        接着……很快,他的父亲去世,母亲陷入疯癫。他锡文·席瑟也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这就是成长——

        那还不如就死在很小很小,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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